宣德帝在接到柳升兵败的消息后大为震惊,为了彻底平定交趾的叛乱,柳升这次带去的部队都是明军的主力,没想到进入交趾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叛军击溃,死伤过半。
由于柳升已死,宣德帝连惩处他的机会都没有了,恼怒之下召集了文武重臣进宫议事,商讨交趾事宜。
虽然李云天是宣德帝的近臣,并且得以晋升为伯爵,但他的官位和资历还是低了些,无法与那些文武重臣一样参加此次议事,故而也就没有被宣德帝召进宫里。
李云天也并不想出席这次议事,宣德帝现在正在气头上,朝中的文武百官也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次议事除了让宣德帝发泄怒火外并不会产生什么有价值的结果。
况且,待议事结束后宣德帝肯定会召他进宫,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
果然,李云天下午在讲武堂京郊大营里处理公务的时候,宫里的一名内侍前来传宣德帝的口谕,让他进宫候旨。
李云天不敢怠慢,将手头的事务交待了一番后就跟着那名内侍进了京城,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去宫城,而是先回了一趟家,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手上多出了三个蓝色的小布袋。
由于宣德帝在乾清宫正殿与众臣议事,李云天于是就在偏殿的一间厢房内等候,内侍们有条不紊地端上了糕点瓜果和茶水。
李云天感觉宣德帝这次议事可能会持续很久,于是让内侍给他拿来了几本书,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直到夜色已深,李云天才得以去见宣德帝,手里拎着那三个蓝色的小布袋,引得沿途的宫女和内侍纷纷侧目而视,不知道那三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小袋子里装了何物。
乾清宫,东暖阁。
李云天踏进殿门的时候,宣德帝正在用膳,他与杨士奇和张辅等人因为柳升战败的事情商讨了一天,连晚膳都没来得及吃。
除了宣德帝外,屋里还有杨士奇、杨荣、蹇义、夏元吉和张辅、周征、张昊,各自被宣德帝御赐了一桌膳食,按照文左武右的规矩分别位于屋子的两侧,边吃边与宣德帝谈论着交趾的事情。
宣德帝并没有忘记李云天,知道李云天肯定也没有吃晚饭,故而也让人给了他准备了一桌。
李云天的食桌位于右侧张昊的下首,与夏元吉相对,向宣德帝谢恩后他将手里拎着的三个蓝色小袋子放在桌上,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吃了起来,静静地聆听着宣德帝与杨士奇和张辅等人的谈论。
自打李云天一进门,宣德帝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三个蓝色小袋子,心中感到有些好奇,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交趾的叛乱,因此他并没有开口询问李云天,反正这个谜底迟早都能解开。
很快,李云天就从杨士奇和张辅等人的言论中知道了他们对交趾叛军的看法,这恐怕也代表了朝堂之上那些文武百官的观点。
内阁首辅杨士奇和内阁次辅杨荣认为交趾平叛劳师动众,加重百姓负担,故而应该撤兵,与民休息。
出乎意料,吏部尚书蹇义和户部尚书并没有赞同杨士奇和杨荣的观点,认为败仗后撤兵有损大明国威,故而反对撤兵。
军阁首辅张辅和军阁辅臣周征以及京畿都督府大都督张昊自然坚决反对撤兵,坚持继续平叛,彻底清除叛乱的叛党。
陈智、王通和柳升的接连战败已经使得朝中勋贵们大跌颜面,故而岂会轻易放过交趾的那些叛军?
从众人不同的态度上,李云天敏锐地感觉到了除了政见不同外,这里面还存在着权力的博弈。
显而易见,杨士奇和杨荣代表内阁,蹇义和夏元吉代表六部,张辅、周征和张昊代表了军阁和各都督府。
从内阁和六部之间竟然会意见相左可以看出,内阁和六部现在都在争政务的话语权,谁也不想被对方压住。
而军阁和各都督府则不存在这个全力博弈的问题,因为与内阁不同,军阁之所以成立,就是为了强化皇帝对兵权的控制,讲究令行禁止,自然不能允许各大都督府违逆军阁的命令。
故而,军阁出现后实际上成为了各大都督府的上级,这一点从军阁的阁员组成可以看出,既有勋贵的代表,例如张辅和周征,同时也有兵部的代表,例如原兵部尚书陈洽。
所以各大都督府的勋贵们自然以军阁马首是瞻,遇到这种权力争斗时自然会团结一致对外。
内阁的成立是为了帮助皇帝处理奏本,拥有决议权,而六部拥有行政权,双方的权力争斗自然不可避免。
虽说内阁的阁员权力日重,但六部也并非善类,他们所依仗的自然就是吏部尚书,凭借吏部尚书与之对抗。
吏部尚书是文官中的“天官”,其所享受的礼制与内阁首辅档次相同,而且六部尚书也是皇帝身边的近身重臣,有着与内阁争斗的底气和根基。
与军务相比,政务很显然要复杂繁琐得多,可谓主导了国家政治、经济和军事的走向,因此皇帝自然不会将决议权和行政权都交给内阁,以免内阁届时将皇权架空,这就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内阁和六部之间的对立。
蹇义和夏元吉虽然并不愿意与内阁作对,但有些事情涉及到了两人或者六部的底线,两人也会据理力争。
这也使得今天议事的时候文官之间的意见出现了分化,六部在交趾一事上的态度与军阁一致。
由于蹇义、夏元吉、张辅、周征和张昊都反对撤兵,这使得杨士奇和杨荣不得不陈明交趾战事对大明的不利影响,与之进行了激辩,使得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逐渐弥漫起了火药味儿。
“皇上,当年太祖皇帝初定天下时安南最先归化,后来黎氏篡位,故而太宗皇帝要起兵讨伐,求陈氏子孙不得后而设立郡县,纳其为交趾。”
争执中,杨士奇冲着宣德帝一拱手,沉声说道,“交趾自归我大明之日就接连叛乱,使得朝廷连年对其用兵,耗费人力、财力和物力甚巨,依臣之见不如使交趾复为一国,岁奉常贡,以全一方民命,亦以休息中土之人,保一方安宁!”
李云天闻言,眉头不引人注意地微微皱了一下,杨士奇的意思是要让交趾从大明疆土上划分出去,成为大明的属国,岁岁朝贡,以使得大明百姓休养生息。
不得不说,杨士奇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大明自立国之初就接连对外用兵,再加上靖难之役和汉王之乱,国库空虚,民生困苦,到了养精蓄锐的时候。
况且,交趾不过一个蛮夷之地而已,弃之也并无不可。
“皇上,太宗皇帝平定交趾胡氏之乱,上应天意,下顺民心,我大明为了交趾安定勤力二十余年,耗费无数,一旦弃之,既无颜面对太宗皇帝和先帝,也有损我大明国威!”
蹇义闻言,也冲着宣德帝一拱手,神情严肃地望着宣德帝。
“皇上,臣也是此意,交趾已归我大明,岂能轻放,否则上对不起太宗皇帝和先帝,下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将士。”
听闻此言,张辅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是朝中勋贵之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勋贵们吃这个亏,一定要给交趾的叛军一个教训。
“皇上,交趾在唐尧、虞舜、夏商周三代皆在化外,汉唐以来虽然是所属郡县,但叛服无常,历朝为此损失的兵力和钱财不计其数,然收获却甚微。”
杨荣见蹇义和张辅反对撤兵,沉吟了一下望向了宣德帝,宏声说道,“汉元帝时,珠崖郡叛军起兵反叛,汉元帝欲发兵平叛,贾捐之建言放弃珠崖以保民生,史书都以此为美谈。皇上,弃交趾是为了使我大明百姓休养生息,后世之人一定会盛赞陛下之仁义!”
“两位大人,如今我军新败,倘若此时撤兵,岂不会使得天下之人认为我大明在势弱?”这时,周征开口了,不动声色地问杨士奇和杨荣。
“周大人,从交趾撤兵是为了体恤民情,并非向天下示弱。”杨士奇并不认同这个观点,郑重其事地向周征说道,随后望向了夏元吉,“夏大人,你执掌户部,大明的国库可否还有余财支撑下一次交趾平叛?”
“国库财物虽寡,但我大明沃土万里,人口亿万,民间富庶,可以从民间征缴平叛所需的军资。”夏元吉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沉声向夏元吉说道。
“如此一来,岂不是加重了百姓负担?”
杨荣闻言皱着眉头望着夏元吉,面无表情地说道,“夏大人,先帝和皇上都在减轻百姓税赋,如今倘若再行征募,岂不与先帝和皇上的圣意相违?”
夏元吉顿时哑然了,从洪熙帝开始,大明就已经开始制定休养生息的政策,减轻赋税,要是再行征收,确实是有违圣意。
听到这里,李云天的眉角禁不住微微向上一挑,其实这才是困扰大明再次出兵平叛交趾的一个难题。
历经洪武帝、永乐帝、洪熙帝和宣德帝的连番用兵,再加上大明这些年遭受的自然灾害,国库已经快被掏空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物再支撑下一场交趾平叛。
当年永乐帝想要北征蒙古,夏元吉以国库空虚为由力阻,结果被下了诏狱,直到洪熙帝登基才被放出来,官复原职。
虽说洪熙帝和宣德帝都对百姓采用了宽松的政策,大明国库的境况有所好转,可汉王之乱再加上两次平叛交趾,一下子就把国库的盈余给消耗殆尽,哪里还有余力再组织下一场平叛所需。
要是强行凑齐平叛需要的花费,那么朝廷的运作无疑就要受到影响,肯定会引发一场巨大的波澜。
试想一下,如果京城里的那些官员们忽然有一天领不到俸禄了,届时那将会是一番何等混乱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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