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川的这副口气玩世不恭,就好像邻家兄弟拍着肩膀跟你说话一般,老者面色变了变,缓缓的从座位上站起身,回头看着秦百川。秦百川也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看清,这老者剑眉朗目,虎目含威,颇有几分迫人的气势。
秦百川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老者,可也不知道为啥,在他的眉宇间总能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秦百川想不通,其实这个问題太简单了,老者是凌天兆的亲爹,爹与儿子自然会有几分相似。
“好了,悔罪庙是清静之地,这等戏谑之言莫要再提。”老者摆了摆手,道:“你随我來。”
说着,老者也不理会秦百川,迈步当先來到正殿外面,秦百川不情不愿的紧随其后。早有等候在外的壮汉搬过來一把椅子,老者大马金刀的坐下,目光在秦百川身上巡视了一番,开口道:“朕……真想不到,吕士高跟我说他认识了一个少年英豪,本來我满心欢喜,却沒想到一见之下,不过如此。”
“大叔,你说话的时候敢不敢不要夹枪带棒的讽刺我。”老者的随从只搬过來一把椅子,秦百川本來都已经够郁闷了,听老者口中带刺儿,他也沒什么好脸色:“我首先申明,我从來沒承认过自己是什么少年豪杰,我以前是个臭说书的,后來是锦绣山庄卖花的,再后來客串了一下清风书院的夫子,狗屁都不算。”
“再有,”老者皱眉还要说话,秦百川却接下去道:“我最后最后说一次,是你想法设法把我弄到这里见你一面,你要是再出言试探,我可走了啊,”
“脾气倒是不小。”老者冷哼一声,心里却也是凛然。他故意贬低秦百川的确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在老者看來,秦百川再怎么说也是少年心性,保不准就要跳脚骂街。可这货的反应让人出乎预料,先是摆出了自己的经历,从说书先生到首席夫子,这几乎是个传奇经历,起码老者自问自己做不到;随后秦百川也不绕弯子,直接点出老者是在试探他,让人颇有些招架不住。
“本來我是沒什么脾气的,可被人欺负的次数多了,也养成了这副臭脾气。”秦百川此时也感觉到了这老者來头不小,起码要比吕士高强一些,不过秦百川向來不把这个朝代的所谓等级观念放在眼里,一边笑嘻嘻的搭话,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对面的看着老者。
“你被人欺负。”老者鼻子里冒出一股寒气:“为何我却听说,从始至终都是你欺负别人。望江楼上,逼得楚轩当场下跪拜师;锦绣山庄瞒着洛鸢车身上画;海风画舫令程嫣然不得不下嫁于你……呵,远的不说,昨日书院大比使石俊吐血,湛扬蒙羞,今日三把大火烧的两大书院面目全非……秦百川啊秦百川,你也敢说自己被人欺负。是你欺负旁人吧,”
“哎,大叔,你只看到了结果,沒看到过程吧。”秦百川心里凛然,这老家伙到底什么來头,为毛将自己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故意打了个哈哈:“大比之上,石俊仗势欺人,多次出言辱骂于我,难道还不允许我反击。湛扬更不用说,撒谎骗人,我总要揭穿他吧。今日大比……义王自己说的,大比就是实战,我总要打出清风书院的威风。”
“强词夺理。”老者沉默。
“强词夺理也是理,大叔,我是臭说书的,嘴皮子功夫你比不过我。”秦百川眨了眨眼睛,道:“大叔,时间不早了,大家都挺忙的,你请我过來究竟想干什么。”
“请你过來。”老者被气笑了:“分明你是被我绑來。我想干什么,我说想要杀了你,信不信。”
“不信。”秦百川摇头。
“哦。”老者眼里射出杀机,似笑非笑。
“大叔,别装了。”秦百川酒劲儿未消,话比较多:“一,你要是真想杀我,早在來的路上就可以动手了啊;二,我见过吕大人了,他说你是他的一位朋友,你杀了我吕大人哪里如何交代。”
“路上不杀你,是我想见你。”老者阴沉着脸:“我是吕士高的朋友不假,但我要杀你也不须他同意。”
“第三,要杀我,这地方也不对。”秦百川摇头。
“地方有何不对。”老者疑惑。
“你想啊,岳翔元帅是大功臣,民族英雄,而我是四等贱民,在这杀我,就不怕我的血玷污了这圣洁之地。”秦百川挑眉说道。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这货说的真沒错,论嘴皮子功夫自己还真不是对手,老者面色缓和了许多,沉吟了一下,道:“我听说,你在江陵的时候曾教楚轩唱了一首,歌颂的便是岳翔元帅。”
“是。”这件事江陵尽人皆知,秦百川瞒也瞒不住。
“那我再问你,前朝奸相,覃辉,跟你什么关系。”老者眯缝了一下眼睛。
“一点关系都沒有。”秦百川察觉到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心里顿时警惕。
“沒关系。”老者撇撇嘴:“我可是听说了,覃辉有一位义子,覃百川。有人曾告诉我,说你就是覃辉的那位义子,为了躲避岳翔旧部的追杀,改成了秦。”
“晕哟,我说大叔,看你挺聪明的人,这种话你也信。”秦百川拍了拍脑门,郁闷的道:“如果我是覃辉的干儿子,我想要改头换面躲避追杀,我完全可以姓张,姓李,姓王八蛋,沒必要姓秦,还继续叫百川吧。这不是等着别人杀上门來。”
“有道理,不过也不排除这是你的障眼法,欲擒故纵。”老者不松口。
“得,这算说不清楚了。”秦百川摊开手:“看你的派头,应该也是当官的吧。秘密机构。特工组织。清除逆贼。算了,随便吧,你要是想冤枉我就把我带走,老天会还我清白。”
“你要是想证明你的清白也不难。”老者沒接秦百川的话头,指着对面跪在地上的几个雕像,说道:“那里跪着的便是覃辉,听说你文采风流,便给我做一首楹联。根据楹联的内容,老夫自能判断你与覃辉的关系,,当然,如果你是覃辉的义子,却做出辱骂亡父的句子,小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又要做楹联啊。”秦百川头痛,这大叔凭借一幅楹联判断自己是不是覃辉的义子。丫的,这也太儿戏了吧。想要考教自己的楹联功夫就明说,何必找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
“你不敢做。”老者声音低沉。
“敢,我有什么不敢,”秦百川耸肩,如果老者以其他内容为題,秦百川可能要想一想,但是以覃辉为題,尤其是在这悔罪庙,他可是张口就來:“人从颂后无名辉,我到庙前愧姓秦……喏,大叔,这幅楹联如何,”
“平不平,仄不仄,下下,”老者黑着一张脸恐吓秦百川,不过却是暗暗心惊。古人有七步成诗饱受推崇,今天秦百川谈笑间便做出楹联,似也不遑多让。更难得的是,人从颂后无名辉,一字未提覃辉的劣行,却通过百姓都不愿以“辉”作为名字体现了覃辉的臭名昭著。
“移花接木來着,难免会生涩。”秦百川也知道这楹联做的不算太完美,不过也沒办法,毕竟覃辉和他知道的那个秦桧不是同一个人。
“人从颂后无名辉,我到庙前愧姓秦……这么说來,你跟覃辉沒有任何关系,”老者沉吟了一下,问道。
“当然沒有。”察觉到老者厉色收敛,秦百川知道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你似乎对岳翔、覃辉那些陈年往事都很熟悉,”老者抓着这个问題不放。
“一个是大颂堂堂元帅,一个是前朝声名赫赫的宰相,大颂坊间尽人皆知,想不知道都不行吧,”秦百川反问。
“那你告诉我,在你眼里,岳翔是什么样的人,覃辉又是什么样的人,”老者眼里带着追忆之色,喃喃问道。
“在我眼里,”秦百川停顿了半晌,笑道:“大叔,真让我说,”
“说。”老者点头,见秦百川迟迟不开口,老者哼了一声:“我多少知道一点你的性子,无商不奸,唯利是图。说吧,若是说到我的心坎儿当中,好处少不了你的。”
“大叔万岁。”秦百川竖起了大拇指,老者哼了一声,只听秦百川说道:“大叔啊,今天的话出我嘴,入你耳,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的话,这天下人的吐沫都能把我淹死。”
说着,秦百川看了看四周,示意老者让周围的那些壮汉退下,免得人多口杂。老者抬头扫了一眼:“说,他们都是聋子,哑巴。”
一众壮汉听到老者的话顿时垂首低头。
“哟,大叔家教真严。”秦百川揶揄了一句,随后盘膝坐好,挺起胸膛道:“那咱们就先说岳翔,诚然,岳翔元帅是抗击外敌侵辱的大英雄,大豪杰,注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不容置疑,事实上,在几百上千年后,岳翔这样忠肝义胆的元帅依旧受人参拜。”
“但是,”秦百川话锋一转:“在我看來,多少有点为岳翔元帅不值,说得好听一点叫做愚忠,说得难听点,就是傻。你想啊,当年的岳家军那是何等的威风,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在诛仙阵之际,岳翔元帅明知道可能是奸相覃辉假传圣旨,为何要班师回朝,如果他能顶住压力,挥军继续北上,收复失地的夙愿也就该得偿了吧,”
秦百川说的痛快,老者咬牙,道:“当时岳翔难以分辨圣旨真假,倘若是真的,那么他犯下的便是谋反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