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长的一天了。
当猛虎团的机械化步兵在四九城里横冲直撞,内城的九个城门和外城的七个城门全部被控制的时候,这座人口五十多万的城市,已经成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大牢笼。
猛虎团、昭烈团、神威团相继入城后,开始对城内各达官显贵进行控制,第一拨的就是内城的那些王爷们,比较有实力的八旗氏族也相继被控制起来。这一夜的时间,都在枪炮和血火中渡过,即便唐军并没有刻意对清兵和旗丁进行杀戮,但任何挡在唐军面前的人,唐军都不会存在怜悯。只是唐军是热武器的军队,即便是杀戮,也杀不出个人头滚滚来,唐军不曾放火,不过对于一些守军营地的炮击还是造成了一些火势,但都被比较快的扑灭了。
事后统计,仅仅五月十二日一天,直接和间接死于唐军的占领行动的旗丁,包括擒龙行动中被重创的禁宫侍卫、内城八旗对唐军进城的反抗,至少造成了近万人的死亡。
比较令人感叹的是,骁骑营和前锋营这样正牌的八旗士兵,在遭受唐军的火力重挫之后,往往很干脆地就投降了,反而是失了最高统领的步军营在城内的反抗更激烈一些,不过也只是相对意义的,他们也并未对唐军造成太大的麻烦。当日,约有三千多名绿营兵阵亡,余部大都被俘虏。
对于京城内部的肃清工作,起码还要再进行几天。肃清将主要集中在内城。因为除了极少数的汉人居住在这里。内城四十多万人基本都是旗人。在第二天的时候,唐军就放松了对内城的控制,允许当地汉人商贩出摊交易,并不禁止街上的行人自由行动,只不过出入城门,却需要进行更细致的盘查。
这样当然可能走漏非常多的情报和消息,至少周遭的官员、清军,都可能了解到京城这边的情况。这也是白南早就打算好的事情。如果用一句歌来形容那就是——北/京欢迎你——他巴不得这些人都打上门来,让他一口气全收拾掉。
当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下来的时候,猛虎团的部队已经进入皇宫,接手了擒龙战队和陆战队班的任务。而此时的擒龙战队,特别是陆战队班的战士们,已经眼皮打架,快要精疲力竭了。
“这一天可真够折腾的啊!”杨有光没有任何仪态地直接躺在了墙根上,跟他今天早上躺在断壁残垣的大沽底下时如出一辙。
周俊宝也很是疲惫了,今天的战斗他至少击毙了三十多名敌人,战斗的兴奋感让他在当时十分精神。可是当终于有人接手了他们的防务时,整个人就跟抽走了魂魄一样蔫儿了下来。
罗腾拍拍周俊宝的肩膀道:“没想到啊。咱们俊宝平时生龙活虎的,今天居然也累成这个样子。”
周俊宝强忍着困意,对罗腾道:“还是副班长你厉害,现在还这么有精神。”
罗腾不在意地笑笑:“我们你们不一样,那会儿还在部落里当猎人的时候,为了守一个陷阱,有时候可能需要连续好几天不睡,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差不多能调节自己的睡眠和活动了,只要一倒下立马就睡得着,而且睡得香,但是只要心里绷着弦知道不能睡,那也绝对不会太困。”
周俊宝羡慕道:“这个本领太好了,我也想学。”
这个时候,班长王涛也过来了,说道:“刚刚接到郭上尉的指示,我们班任务完成,被准许归建了,上边说放我们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今天晚上赶回去大沽也行,明天一早再走也可以。我寻思着早回去早歇着吧,这京城这几天估计要乱着呢,咱们在这休息不踏实。”
杨有光脸上终于带了几分笑意,“首长们真是善解人意啊,理解万岁!三天假,能好好歇歇了,我要在床上窝一天。对了,咱们今晚回的时候怎么回,坐直升机吗?”
王涛点头道:“洞两和洞三已经返回大沽了,我们坐洞四回去,正好郭上尉也要回去向白司令复命。”
谁知道罗腾突然弱弱地道:“呃,那个,如果是要坐直升机的话,我们恐怕今晚走不成了,刚才我在南熏殿那边跟直升机机组的同志聊天来着,随手不知道碰了什么地方,结果直升机就故障了,现在机组的同志在抢修呢,说是很可能搞不定,得让在大沽的专业机师来搞……”
王涛和全班的同志都楞了一下,看着罗腾的眼光里充满了质询和不怀好意。
罗腾似乎也知道自己机械杀手的名声在外,强自辩驳道:“别这么看我啊,真的跟我没关系,我就是好奇,随便摸了摸,说不定将来我也去当直升机驾驶员呢,我这么有驾驶天赋。”
周俊宝这个老实孩子立即天然地给他补刀:“明明是破坏天赋好不好。”
王涛也无奈,他去找直升机机组的同志核实了一下,果然这架直升机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机组成员判断可能是飞控出了点问题,倒真的跟罗腾没有直接关系,但跟他身上开的机械杀手光环有没有联系就不好说了。
“行了,也没招了,我们今晚就在这皇宫里过一夜吧,明一早猛虎团能给咱们匀出来一辆车往回赶。”王涛只能宣判了他们的下场。
不过大家想一想,突然觉得又挺兴奋:“在皇宫里过夜啊,真是不敢想。”
杨有光是典型的乡下孩子,当年对于皇帝、大官这样的存在敬畏有加,不过那些毕竟是他从来都没有触碰过的。反正他害怕最多的,还是县城里张扬霸道的衙役和那些小吏。后来他也知道了,那小吏是连品级都没有的东西。而就算是正一品的大官。甚或是什么亲王。没有皇帝的留宿,也不可能在皇宫里过夜。
这会儿二队长也过来凑趣道:“怎么办,咱们这几十号人呢,睡哪还是个问题,谁都想试试皇帝的龙床是什么滋味,不如咱们赛一赛,谁赢了谁去养心殿睡皇帝的床。”
其实王涛对于龙床什么的是没有太多想法的,但是奈何大家好像都兴趣不低。而且当兵的自然不愿意输一口气,所以他也参与,他问道:“怎么弄,大伙儿现在累得都跟傻小子一样了,赛跑什么的肯定没意义了。”
二队长居然变戏法一样地掏出一副扑克来,“简单,这有一副牌,咱们三个队几十号人来抽,抽出大鬼的同志睡龙床。”
杨有光立即道:“二队长,这牌可是你的啊。谁知道你有没有在上面做记号啊。”
王涛嘿了一声,就给杨有光这不会说话的小子一脚。然后对大伙儿道:“来吧,都来抽排。”
今天打了一天仗的大家也都累了,这也算是一个娱乐活动,所以大家兴致还都不错,连刚才在修直升机的驾驶员也过来抽牌了。实际上今晚夜宿紫禁城的不止他们这些人,不过他们神兵天降,愣是从宫里把乾隆都给绑走了,这份功绩是被认可的,所以他们有什么要求,驻防的猛虎团的兵也不会拒绝。擒龙他们明儿就走了,而猛虎团却要一直在宫里驻扎,这养心殿和龙床谁住不是住。
宫里这会儿已经没了携带武器的侍卫,皇宫中的大小太监宫女、各宫的娘娘们都被勒令呆在自己的宫内禁止行动了。所以紫禁城居然变成了一群大唐士兵的游乐园和小操场,他们怎么耍都没有人管。没有敌人,所以队员们甚至把身上的沉重装具给解了下来,就穿着一身军装,显得清爽舒服很多。
一伙人一会儿就把扑克牌给抢完了,然后大家都发出了哀叹声,显然并不是那张大鬼。
“诶,我这是张鬼啊。”
“白痴,那是黑白的,小鬼。”
“喂,哪个兄弟抽中大鬼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丝毫没有受今天的战斗的影响。
这个时候,周俊宝吞吞吐吐地将手中的扑克牌翻了过来,道:“貌似是我。”
杨有光一副痛心疾首地样子,捶了周俊宝的三角肌一下,道:“唉,我就知道,每次都是你,每次都是你,你的运气怎么一直都这么好!”
周俊宝看到大家艳羡的表情,自己也觉得听不好意思,他跟班长王涛道:“班长,要不我这张牌给你吧。我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王涛笑着摇头:“我要是拿了你的牌,二队长三队长他们倒要把我给活撕了,好了,是你就是你,你去住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俊宝还是腼腆,道:“要不大家都去住吧。”
杨有光又耍宝道:“嘿,养心殿就那么一张龙床,剩下的都是太监住的,怎么你俊宝要享受皇帝待遇,把咱们兄弟们都当太监了么。”
王涛无奈:“杨有光你这一张嘴,从来都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周俊宝并不在意,笑着对大伙道:“要不大家都去参观参观吧,我们都还没去那里面看呢。”
三队长笑道:“就是,来了紫禁城,怎么也得值回个票价来。”
这一大帮子小伙子勾肩搭背,有的半敞着防弹衣,有的斜挎着枪,都没什么正形。唐军中虽然相当注意纪律性,但是却并不推崇那种呆气的士兵,赵大岭在组建唐军的时候就有这样一种观点,军人的凝聚力并不是单纯来源于纪律和组织的,一个崇高的战斗目标,比如保家卫国,深刻的同志友谊,都是军队凝聚力之所在。赵总统的精神是很开放的,所以在非执勤的时候,士兵们被允许拥有不违反纪律的自由,而不是处处上纲上线,把军人们真的当机器。
周俊宝和大伙儿来到了养心殿,也不由对这里的奢华布局和沉厚的历史文化感啧啧惊奇,乡下出来的周俊宝甚至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落脚了。
罗腾看出他的局促,笑道:“咱们都把乾隆老儿直接绑走了。你还尴尬个什么劲。现在我们就是这宫殿的主人!”
这会儿杨有光却到处摸索。他回头跟王涛道:“班长,咱们出征之前,指导员是不是说大家都能够拿一两样战利品回国?”
王涛道:“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战利品的数量,不能超过三样,而且不允许是体积太大的,更不能是价值巨大的宝物,其余的你自己估摸着吧。走的时候要交给指导员去审,审不过也不成。”
这个规矩其实是白南定的,战利品一切归公这样的规定不太近人情,而彻底放开这个口子,好家伙,谁知道京师到底有多少宝贝,白南可不愿意养一堆强盗出来,而且真正有操守和境界的部队,不应该以物质利益作为诱惑和驱动。所以,政策上士兵们可以拥有三件以下较小的、不具备巨大意义和价值的战利品。而同时。故意掠夺战利品也是不允许的,比如说内务府的府库。各王府的小金库,都是不允许普通士兵染指的,而从什么大官儿指头上撸戒指、福晋耳朵上摘耳环,这种事儿太难看,属于抢夺,也是不允许的。当然,最安全最合适的,自然就是从被击毙的敌人身上拿了。宫里的侍卫倒也不穷,所以想要有所收获还是不难的。反正后面处理尸体的时候,还会有专门的人再收拾一遍,没弄下来的财物一样要被收走。
杨有光倒是心思很活,他指着墙上一幅画,道:“这东西体积小吧,能挂在这里,肯定是什么名家作品,肯定值钱。”
三队长家学渊源,随便一瞥,道:“这是元代画家倪瓒的作品,挂在这里自然是佳作中的佳作了,你要是拿到国内去拍,至少也能拍个几千块,这物件有名有姓的,肯定是不能让你拿去的。”
杨有光气馁,道:“那还有个什么东西能拿啊。”
周俊宝随手拾起几子上一个珐琅彩的鼻烟壶,道:“知足吧有光,这里的玩意儿都是皇帝妃子们用过的,就算本身价值不大,也很有讲头。要是穿上两三代,说不定就更贵了。”
三队长笑道:“没错,这位同志的看法很对。你们别想着赚大便宜,咱们当兵的首先就得拎清楚义利观,指望打仗发财,那就说明自己思想觉悟不够。不过,就算是些小东西,几十年上百年后都是古董了,这里品相不错的玩意儿很多,都有收藏价值的。你瞧这位同志拿的这个鼻烟壶,在古董收藏里是杂项,但是放在这儿,那就是乾隆用过的御物,而且这胎质、做工、图案,都属上乘,放上个几十年,怕不得也能卖几千上万块。而且,它个头小,也没有什么说头,在你们指导员审核那里,估计也是好通过的。”
周俊宝憨憨地笑道:“听三队长这么一讲还真有道理,那别的我不要了,就留着这个小玩意儿吧。”
二队长这时候也说道:“你们也都注意一下哈,别东摸走个东西,西摸走个玩意的,实在不好看,大家拿战利品是为个纪念,搞得太过就不好了。”
王涛也认同二队长的说法,他指了指这宫室,笑道:“看见没,那落地钟是咱们大唐产的,窗口的玻璃摆件也是,其实也没有什么多少值得在意的东西。”
甭管众人有着怎样的心思,收战利品这事儿不能过界,不然好事儿变成了坏事,反而赔了自己的荣誉和前程。像是随后拿走一个小鼻烟壶这样还算不得什么,但是这一帮子人要是把养心殿席卷了,回头肯定上级一定把他们约谈,狠狠地给个处分。还是去摸尸体身上的随身物最为靠谱,至少这样没人会管。
大家各怀想法地睡了一夜,周俊宝反而觉得这龙床相当不舒服,而且床铺上都是一股腐朽的老人味道,让他很不适应。他觉得,还是自己在洛杉矶的家里,那套又大又宽敞的席梦思更舒服。
第二天清晨,大伙儿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宫了。二队长又叫住了大家:“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完成了一个大任务,虽然青史留名可能办不到了,但人这一辈子能做几次这样的大事儿?同志们在一起闯了一回天关。都是缘分。咱们就在这养心殿跟前。照一张合影吧。”
他的提议自然受到了大家的赞同,三十几个小伙子站成三排,每个都挺得笔直,看上去倍儿精神。
当时光荏苒百年,这张只是黑白的照片已经泛起微黄,但是照片上每一位战士的笑容却仍旧灿烂,他们的英勇和功勋在那一刻被永恒记录。照片的背面有一句题词,上书“长缨在手。苍龙得缚”,下题“赠友俊宝,兄王涛”
在这1879年天津市老城区的旧楼中,杨宗毅似乎记忆重回。在他小的时候,家中似乎也有这样一张照片,背面是同一句诗,只不过后半句是“赠弟有光,兄王涛”。那时年幼的杨宗毅并不知道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此刻,真相才揭开。
他没想到。自己跟这面前的茧居族还有这么一番渊源,更为英雄的子孙如此落魄感到无奈和惋惜。而此时。随杨宗毅一同阅读日记的周建,似乎也沉浸在了高祖周俊宝的传奇事迹中,一时什么话也都没说出来。
然后,杨宗毅问他道:“……这些,你还卖吗?”
刹那间,周建那张油乎乎的脸上突然通红,嘴巴蠕动着:“我……”
杨宗毅叹了口气,他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先人同样参加过这次行动的事情说出来,而是说道:“我知道周先生你打算卖这些东西,肯定是经济有困难的,但是你现在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些遗物,是你高祖传下来的,对你的意义重大,我认为是十倍百倍于一串数字的。你是英雄的子孙,英雄应该得到敬重,如果可能,我想我可以借给你一笔钱,五千、八千,或者一万,周先生完全可以出去找到一份工作,自食其力,至于利息,就算了,你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将钱还给我。”
周建已然变得惊愕,他问:“真的可以这么做吗?你不是拍卖行的人吗?”
杨宗毅眨了眨眼睛,其中带着当年那个喜欢偷奸耍滑的陆战队士兵的那种狡黠,他道:“物主不想要出售自己的藏品了,拍卖行又能怎样呢?”
周建也看出了杨宗毅想要帮助自己,他点点头,站起来对杨宗毅鞠了一躬,道:“谢谢您了。”
杨宗毅从公文包中取出了支票本,写上了一万元,落款不是公司的名字和账号,而是自己的。大唐建国百年来,唐元几乎就没怎么通胀过,本世纪上半叶倒是有比较大的波动,不过国家进行了一轮货币改革,重新稳定了唐元的币值,使得唐元的购买力,与刚建国时比,并没有缩水多少。这一万元,几乎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是工薪阶层一年的总收入了。
杨宗毅拍了拍年轻的周建的肩膀,道:“你是国家英雄的后裔,不要让你的祖宗蒙羞。”
周建还是颇为尴尬的,毕竟他今天走到这个地步,基本上是自作自受,好吃懒做,又缺乏动力。而今天,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的高祖周俊宝过过更艰难的生活,当初的他只是一个吃不饱饭,出来到南洋闯荡的小工,可是后来,他成为了英雄,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他的名字从来没有被提及,但无疑他的高祖是锻造这个庞大国家最初基石的那一批人。
留下若有所思的周建,杨宗毅告辞而去。虽然没有做成这笔生意,但是杨宗毅却仍旧格外开心。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曾祖曾经建立过如此的功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白领,看到那些巨富曾经羡慕嫉妒恨,感觉社会上还是存在各种的不公平。但是,此刻他又觉得这个国家是如此的美好。因为这是他的曾祖用生命创造的国度,在此他的家人世代安居乐业。
也许从此刻,他也找到了,这个国家值得为其奋斗和维护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