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挹江门,惠民河边,有一座红屋顶的大房子,高低错落,窗户和门都是圆拱形的,房子有三层,看外形有些年头了。在靠近惠民河一边的二楼,赵子赟正站在窗口望着风景,透过树木的缝隙,他能隐隐看到远处挹江门城楼,在绿树之间,有一丝丝神秘,也有气势。
“军长,贺处长到了。”赵振敲门,向他汇报。
“哦?请他进来。”
收回看风景的那一点点心情,赵子赟转身看着门口,这贺衷寒表面上是以大哥为借口,前来拜访,他心里清楚,背后有老蒋的影子。今天一早,他已经为此事想了很长时间,任凭他花言巧语,老蒋不可能完全放任察哈尔,其他都不怕,唯独这军队……
普通士兵和几个高级将领问题不大,赵子赟心里最担心的是那些中级军官,信念是需要的,可对于中级军官来说,前途也不可忽视,老蒋最善于甩钱给官,难保没有人不动心,何况贺衷寒那个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训练处处长头衔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弄的什么政训研究班和军校特训班他也有所耳闻,这好汤里丢几颗老鼠屎,味道变成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想,这算是逃不掉的,赵子赟只能思索着如何将这一手的影响降得最低。
门口人影一闪,一个少将走了进来,贺衷寒此人他在庐山有一面之缘,还是贺衷寒主动来和他打招呼,随意说起当初他和赵子梧同学,以及中原大战事的事,算是脸熟。
“子赟,你怎么住了这么一个地方?有失身份,要换!”贺衷寒进门就显得很熟络,随意将帽子摘下拿在手里,四处打量着,也没有一般见面就握手的举动。
“君山兄,此话可别乱说,我听这里的经理说,先总理夫人前段时间也住在这里的。”赵子赟笑道。
贺衷寒笑笑不答,他当然知道孙夫人几个月前住过这扬子饭店,而且是营救他的同学,黄埔三杰之一。
一边招呼着贺衷寒坐下,他一边将已经倒好的茶递了过去:“一开始我也想住住中央饭店,可一打听,居然一天要三十多大洋,这也太贵了!”
贺衷寒不由得哈哈大笑,没住在中央饭店、首都饭店的高级官员或将领他见得多了,什么理由都有,唯独没有像赵子赟这样直言嫌贵的,来首都之人那个不是想法子往达官显贵的圈子钻,住豪华饭店机会才多,就是心疼钱,也是笑着忍着。
“你可是省主席,中将军长!”
“咦,难道其他地方的省主席和中将就有钱住了?那薪水怎么看都不够啊?”
贺衷寒差点一口茶喷了出去:“你是装糊涂还是逗我?哪个省主席和中将是靠薪水过活的?”
“我就是啊,难道君山兄不是?”一句话问得贺衷寒语塞,说不是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贪污腐败了?
“行,行,你靠薪水过活,我有个疑问,听说上海这次是全程负担你们的费用,要是吴铁城不管,你到了上海住哪?”
“他不管,我自然是住家里。”
贺衷寒再次大笑,幸好这吴铁城出血,不然赵子赟真的往家里一住,丢人的不是他,而是吴铁城。
有这么一秒钟,赵子赟真的相信贺衷寒是来和他闲聊的,不过很快就证明他来这里,绝对是有意图的。
“老弟,哥哥我有事相求。”
“行,君山兄请说。”赵子赟脸上笑容不减,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贺衷寒收起笑容,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说起自己:“老弟,你也知道这政训难办啊,尤其是这各地的军队,那是明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中央的命令只听不做…….”
赵子赟咬咬牙,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等着他出招。
“……委员长对此事又非常重视,哥哥我一时难以打开局面……,不知老弟能不能帮一把,从你那三十一军入手,也好让哥哥我有些成绩?”
这一手赵子赟没啥好办法,拒绝恐怕不大现实,“那君山兄想怎么做?”
“在你的三十一军和各师都设政训处,团、营、连派指导员,至于人员嘛……,最好所有中上级人员都由军事委员会直接委派,你看行不行?”
按捺住想跳起来的冲动,赵子赟装作倒水,心里快速思考着办法,倒好水,他心里有了打算,这件事必须给老蒋面子,至于去这么多人,想把控整个军队,他想法简单,危险的想办法清理,一般的控制住。
“既然君山兄这么说,我自然支持,不过……”
贺衷寒心里一紧,“不过什么?”
“这么算下来人数可不少,这是中央的事,我只能名义上支持,说白了,钱我不管。”
又是钱!贺衷寒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也想很爽快的答应,不过政训处也没这么多经费,一个军连以上设置,那就是几百号人,不是小数目。
“老弟….”
“君山兄,这事我只能这样,中央不能只派人不管吃喝吧?”
“行!”贺衷寒咬牙,不过赵子赟还没完,“还有一事,这些人去察哈尔,不可能干坐着,君山兄还得给他们办事的钱。”
得,看来赵子赟这事是不会出一个大子的,为掌控三十一军,贺衷寒认了。
“至于其他的,我得和君山兄约法三章。”赵子赟瞟了他一眼。
“你说,看我能不能做到。”
“做得到。”赵子赟笑了,“这第一,政训人员不得干涉三十一军的训练和作战。”
这个可以接受,贺衷寒点头答应。
“第二,政训人员不能在三十一军顺便抓人,这必须要经过军法处,同样,政训人员也不能违反三十一军的军法,否则要严惩。”
“还有呢?”
“第三,如果遇到作战任务,任何政训人员不得拒绝参加。”
按说三条也很说得过去,贺衷寒却觉得有些不妙,想着先把人弄进去,他还是答应了,赵子赟随即说了句让贺衷寒冒汗的话:“既然我这么帮君山兄,以后我有事可不会客气的,君山兄可别推脱啊。”
突然有种把自己卖了的感觉,贺衷寒勉强笑了笑,“那是自然。”
端起杯子喝水,贺衷寒偷眼望见他低头看手表,放下杯子问道:“老弟还有事?”
“我老师约我见面,我怕迟到。”
“溥公?”贺衷寒对此事是知晓的。
“是,说是在豁蒙楼。”
贺衷寒什么也没说,却自己笑了起来,“老弟,看来他没敢请你去他家。”
赵子赟笑了笑,他本就不认为这名义上的师徒有多大关联,张继不想让他去家里也很正常,“不去也好,省的外人说道。”
贺衷寒摇头,“老弟,不是那么回事,你不知道,有传言这溥公惧内,我看那,怕是他夫人不看好你这个弟子,你真去他府上,说不定他夫人晚上就会痛打他一顿。”
一张嘴成了圆形,赵子赟说不出话来,看着五大三粗的老师很是有些武力的,居然还有这一出?
“不过老弟,这是传闻,你可别问他啊。”
赵子赟笑,他觉得这怕不是传闻,猛然想到,若是陈娇儿也向自己动手,自己办?难说又是一个惧内的典范。
“你车还没找吧?走,我送你去。”
有便车自然要搭的,二人说笑着下楼,车辆沿着中山路一路往南,贺衷寒也不再谈正事,一边向他介绍着风景,一边说着一些奇闻异事。
豁蒙楼算是南京风景最佳的地方之一,备受文人墨客推崇,来到鸡鸣寺,赵子赟两眼一抹黑,贺衷寒见状,提出带他过去,总不能让一个少将处长带自己过去就走人,赵子赟便提出一起去。
沿山路没走多远,便来到金陵著名的鸡鸣寺,转过一间寺庙,豁蒙楼赫然在目,“老弟,等会有没有兴趣吟诗一首?”
“我?君山兄,别说笑了,你看我上上下下那根骨头里冒着诗气?”
贺衷寒扑哧笑出声来,他觉得赵子赟有种**的性格,从不掩饰自己,他不知道等会上了楼,会不会让这楼的文人气息大打折扣。
果然,张继才看到他,脸上就露出不悦之色,哪有穿着军服来这豁蒙楼的?瞪了贺衷寒一眼:“他不懂,你也不懂么?”
彭济群、石瑛、曹聚仁等人捂嘴笑,贺衷寒一脸尴尬,他忘了他自己也是穿着军服。
“溥公,不关我事,子赟只是不知道这地方,我送他过来的,我还有事,溥公见谅。”说罢,也不管赵子赟,掉头就走。
张继愣了下,心里有些不爽,扭头冲着赵子赟道:“中将很威风么?”
赵子赟一头汗,“老师,中将自然不是个东西,可我不知道规矩,这君山兄约见我,我不就穿军服了?要不,我现在脱光了如何?”
脱光了?更不成体统,曹聚仁哈哈大笑,“溥公,此子有意思,我倒是想看看中将脱光了是什么样子?”
赵子赟闻言便开始脱外衣,张继吓了一跳:“打住!打住!就穿着你那身皮!”
赵子赟依言坐下,嘴里却嘀咕着:“不知老师敢不敢和委员长说他身上穿的皮?”
刚提起茶壶准备给他倒茶的彭济群手一抖,急忙把茶壶放在桌上,嘭的一声,脸一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茶!”张继急了。
石瑛捂着肚子,结结巴巴道:“溥泉,你收的好弟子!好!好!”
张继提起手,都有心给他一巴掌,见他一脸茫然,也是气乐了,“哎呀,当初怎么看上你这个东西?”
“那老师的意思不是我不行,而是老师的眼光有问题?”
一句话让彭济群两手直摇,“不行了,不行了,你们俩歇歇,让我们喘口气!”
好容易缓过气来,曹聚仁指着赵子赟道:“溥公,我算看出来了,你说不过他!”
足足半个小时,算是停当,张继这才有功夫给他介绍几位好友,这南京特别市市长石瑛在此,赵子赟微微有些诧异。
“老师今日找我来可有事?”
“没事,随便聊聊。”
没事就好,不过见石瑛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他冲张继说道:“老师乃是堂堂民国元老,也会说瞎话!”
张继老脸一红,有些尴尬,“这个…….”
石瑛点头,“果然聪明,有人说你靠你大哥才有今天,现在看来,此言不实,放眼中国,同辈中人,恐怕无人能及你。”
“石市长谬赞了,我也就一混混。”
崔振华举着杯子:“那我以茶代酒,敬你这混混一杯,如此混混,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辈之人惭愧,不知这混混之下是何等级,好让我辈安身?”
众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