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察北早已成了茫茫雪原,夺取张家口,赵子赟、王颂和陈淑珍等人都松了口气,尤其是陈淑珍,赵子梧战死后带给她的茫然感一扫而空,重新找到了新的领导人,她又有了信心,而且心里另外一件事也算是放下了,薛儒在阳高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
在多伦这段时间,可以说是赵子赟表情最丰富的一个时期,每天他都在各种表情之间转换着,比如李良从天津发来电报,一切尚好,让他露出安心的笑容,比如上海发来他大哥未婚妻登报和大哥脱离关系的电报,让他脸色阴沉,比如他和吴伯琴商谈后,忧心忡忡的表情等等。
“子赟,我们要尽快赶往张家口,不管南京方面有何反应,先稳定住局面。”陈振林一边拍着身上的雪花,一边说道。
赵子赟起身提起炉子上的茶壶,给他到了杯热水,将茶壶放回火炉上,“振林哥,吴伯琴他们那些人怎么办?”
“眼下是冬季,交通不便,我建议他们暂时留在多伦,先过了冬天再说,张家口也夺回来了,粮食就好解决,陈军长说道没错,当务之急是你要坐镇张家口。”陈淑珍建议道。
“也行,振林哥,你看我们带那支部队走?”
“宝昌的二十二师吧,看情形,张学良应该不会再进攻了。”
说动就动,这回赵子赟可是有交通工具了,他从吴伯琴那里调了一百辆汽车,带了部分武器弹药,驱车抵达宝昌,随即,朝张家口而去,王贵则带领剩余部队步行前往张家口。
二十日,车队通过了大境门,从大境门到都统府,每隔五米,就有一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矗立在路边,可见张家口的部队对赵子赟的安全是何等小心翼翼。
抵达都统府大门口,赵子赟跳下车就看着依然挂在门边的省政府牌子和三十一军牌子,这一切没有变,可人变了。
“爷爷!二哥!”门口雪地里,穿着厚厚皮袄,带着皮帽,陈娇儿一边哈出白色的气雾,一边笑盈盈的看着。
“你这回真把我吓死了!”
“真的?”陈娇儿惊喜道。
“那当然,子赟那几天饭也没吃几顿,觉都睡不着,火起大的很,知道得知你没事的消息后才算安生。”陈振林笑道。
赵子梧心里嘀咕了句哪有那么夸张!陈娇儿可不管真的假的,二哥关心她,她心里暖洋洋的。
“好啦,别再雪地里冻着了,搀老师进去。”
“是!军长大人!”陈娇儿乐滋滋的扶着王颂朝门里走,一行人来到正屋,脱去皮外套,往炉火边凑。
“咦?淑珍嫂子,你也来了?”
“我一直站在那,你眼里只有你二哥,那里看得见我?”陈淑珍打趣道。
陈娇儿脸一红,“哪有了?淑珍嫂子怎么也一起来了?”
“多伦缺粮,我不放心,跟着过来组织粮食去多伦。”
“这事我帮你!”
寒暄过后,陈振林扭身问边上的常风,“大同那边是怎么回事?”
常风挠了挠头,“很多细节我也不清楚,吴团长一直跟着军长,他清楚。”
“增隆,军长到底是怎么战死的?”
吴增隆就知道赵子赟、陈振林来了,第一件事就是问这个,他这几天仔细回想了各个细节,确保没有偏差,陈振林发问,他盯着火炉开始回忆。
“这还要从我和子悟抵达大同说起…….”
时间回到十月四日,得知晋军在阎锡山的授意下,出兵大同的消息后,赵子梧就和吴增隆带着二十师一个团和常风警卫团乘火车赶往大同。
考虑到和晋军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赵子梧前期并没有在大同设置工事和防线,以免刺激山西方面,他其实是想占据一段时间后,能够争取大同为不设防的城市,以保证平绥线的安全。
中原大战后,晋军被张学良收编,全部人马缩编为四个军,七月石友三反叛,与张学良开战,商震的华北陆军第四军一部趁机出了山西,算是彻底脱离了阎锡山,山西方面实际上只剩下三个军。
本来老阎是打算学赵子梧,突袭大同的,山西明面上的最高军政长官徐永昌却和赵子梧有些交情,他个人也很欣赏赵子梧,何况此时赵子赟出兵沈阳和日本人干了一仗之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徐永昌对国家个人利益还是看得清楚的,这时候偷袭大同太不仗义,消息便是他授意不经意间透露出去的。
发现徐永昌有些阳奉阴违,老阎干脆绕过他,命令心腹爱将杨爱源率军攻击大同,他认为就算消息泄露,赵子梧主力几乎都集中到了赤峰,剩下的二十师不可能不管张家口,赵子梧能调动的兵力及其有限。
果然,赵子梧虽然在杨爱源前赶到大同,可都是些什么部队,老阎对此不屑一顾,杨爱源一个整编军可是三万多人。
大同城方方正正,有完备的城墙,几年前冯玉祥的国民军轮番上阵,都没能攻破大同城,赵子梧心里还是有守住的把握的,至少两三个月不成问题,他计划只需要守二十来天,要么局势发生变化,要么三十军抵达大同,晋军自然就没了强攻的信心。
连同一起抵达的丰镇警备团,赵子梧手里一共有四个团,人数不到八千,警备团战斗力怎样不知道,把稳起见,他将大同警备团放在北面,丰镇警备团放在西面,最有可能受到攻击的南面和东面由吴增隆团和警卫团一个营共同把守,警卫团另外两个营作为预备队。
战斗在十月八日开始,杨爱源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发起试探性进攻,当日双方都没有大动作,九日,猛烈的炮火轰击着南面的城墙,大批晋军士兵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吴增隆压力非常大,不过当天依然挡住了杨爱源的几次进攻。
这时赵子梧开始烦躁起来,不是防守的问题,而是大同城里发生了混乱,他只考虑了军事问题,却忽略了大同是阎锡山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方重镇,基础还是比较牢靠的,赵子梧占据大同,除了没乱征税,并没给这里的民众带来红利,光是这个原因,还不致命,在发出多次命令后,他依然没有得到三十军已经发兵的确切反馈,从归绥上火车,不用一天就能抵达大同,他对李服膺一直不能完成集结非常不满,发电报的措辞也越来越严厉。
战争往往不只局限在战场上,赵子梧成功后,自信心也无限膨胀,要是在一年前,他早就发现这其中的不对之处,晋军敢攻击大同,视三十军无一物,那自然是有倚仗的,还有就是晋军对大同非常熟悉,那里薄弱一清二楚,试探进攻后,依然选择防守最强的南边作为主攻就有问题了。
此后连续三天,杨爱源都是只攻南边,弄得常风心痒无比,好说歹说,他接替了吴增隆的指挥,去过瘾,吴增隆则和赵子梧一起组织防守。
“到了十四日,我的团伤亡极大,军长不得不将警卫团一个营调到南面,我几次提醒军长,三十军恐怕是出了问题,其实军长也猜到了,李服膺一定和阎锡山有勾结,只是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南京政府出面调停,希望各界因子赟在沈阳打的是日本人能够给阎锡山施加压力。”
“难怪我们骑兵师抵达后,军长会命令我们沿平绥线展开,其实军长也想好了,要是不行,就放弃大同。”沈忠毅插嘴道。
“确实如此,军长一直坚持我想还有一个原因,放弃大同,阳高、天镇都不可守,军长不想这两地的百姓卷入战火中。”
“那后来出了什么事?”陈振林觉得不管怎样,赵子梧退出大同并不是难事。
“丰镇警备团和大同警备团叛变!”
赵子赟和陈振林等人不由得倒吸口气,四个团中两个团叛变,真是要命了。
“我认为,从晋军出兵前,这两个团就已经叛变了,否则绝不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吴增隆说道。
随着他的叙述,赵子梧最后时刻展现在众人面前。
十月十九日,在连续进攻了多日后,杨爱源突然转向,以一个旅的兵力从西面开始进攻,防守的丰镇警备团没十分钟就打来了求援电话,吴增隆立刻带着剩下的一个警卫营赶往城西,半道上,他就遭遇了晋军,当时他就大吃一惊,一个警备团再不济,也不至于这么短时间彻底崩溃,还一个逃回来的人都没有,凭借警卫营的超强战力,他沿着一条街道和民居挡住了晋军的进攻。
正当他准备派人搞清楚状况时,城北传来了枪声,联想到丰镇警备团的异常,吴增隆当时就冒了冷汗,他安排两个连阻击,亲自带一个连赶回了指挥部,还没来得及和赵子梧分析问题,摸清楚事态变化,指挥部外围就和晋军交火了。
这下吴增隆完全可以断定北面的大同警备团也出了问题,让晋军长驱直入,而且非常准确的来到了赵子梧的指挥部。
“军长,撤吧,从城东突围出去!”包括吴增隆在内,指挥部参谋、卫兵几乎所有人都劝赵子梧赶快走,趁着对方没有合围前,靠警卫连绝对突得出去。
“不行!”赵子梧当时就否决了,“只要我们一撤,指挥就断了,城南的上千弟兄就回不来了,既然对方冲我来,我就在这顶一顶,即刻通知常风,朝城东撤!”
“子悟,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吴增隆大吼道。
“我若走了,士兵们那里还有勇气战斗下去?增隆,放心,晋军一时打不进来的,你赶快让人通知阻击的那两个连退回来,沿街组织防线,只要常风撤下来,我们就突出去!”
理论上没有问题,当时吴增隆也觉得顶一顶不会有太大事,可凡事都有意外,他刚走到门口准备派人去通知阻击的两个警卫连撤回来,一发**就击中了指挥部,爆炸产生的气浪瞬间将他掀翻在地,双耳嗡嗡做响,随即起身一看,当时就傻了,赵子梧所在的房间整个都坍塌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快!快搬开这些!把军长挖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慌忙着搬瓦砾木条,几分钟后,吴增隆找到了赵子梧,见他还朝自己笑了笑,吴增隆当时还松了口气,等搬开压在他身上的一个木柱后,吴增隆顿时愣住了,一根巨大的木刺直接从赵子梧的腹部插了进去,他急忙朝赵子梧身下探手一摸,心中一凉,木刺直接穿透了赵子梧的身体。
“军医!军医!”吴增隆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院子中,没多久,两名军医跑了过来,见是军长受伤,急切道:“快,抬起了,放到那边桌子上!”
简单检查后,两名军医都脸色大变,吴增隆一把拽过一人:“你倒是赶快治啊!”
“吴团长,木刺完成刺穿了军长的肝脏,只要一拔出来,军长…..”
吴增隆两眼一黑,“我不管,你给我想办法!”
另一名军医凑了过来:“吴团长,真没办法,就现在这样,军长大量失血,也撑不了多久的,吴团长还是赶快问问军长还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抽出手枪,上膛,吴增隆一脸杀气,将枪顶在一名军医的脑门上,“再不想办法,我就毙了你!”
“吴团长,开枪吧!军长死了,我去陪他!”两行热泪涌出那军医眼眶,吴增隆瞬间呆滞了,随后,他默默收起枪,走到桌子边,“子悟……”
连续失血,赵子梧脸上已经发白,看吴增隆表情,他就知道躲不过去了,“增隆,只要从军,难保没有这一天。”
眼泪瞬间喷了出来,吴增隆呜咽道:“子悟,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赵子梧抓住他的手,“帮我把这些弟兄带回去。”
吴增隆使劲点头,赵子梧随即想起了什么,说道:“给子赟发报。”
“报务员!”吴增隆大吼道。
跟随着赵子梧无力的声音,报务员一边哭一边记录,随即发疯般朝电讯室跑去。
又向吴增隆交待了一些事,赵子梧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彩,轻声说道:“好想和你们一起打日本人啊……,父亲,你的仇只有让子赟去报了…….”
感觉到手里一松,赵子梧的手从自己的手中滑落,吴增隆放声大哭,声音响彻云霄。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刚刚返回的两警卫连听说军长战死,如发疯般打了出去,晋军扛不住这种拼死打法,不得不暂时退出了几百米,随后就是从南城撤下来的常风赶到了,他见到赵子梧的尸体就双眼通红,叫嚣着要杀光大同里所有人,还是吴增隆说要护送赵子梧遗体出城,这才将常风安抚住,两人随后带领残余部队,神挡杀神,一路冲出东城,那种气势,让晋军不得不退避三舍。
“子赟,如今子悟的遗体还在阳高,薛儒请你回到张家口就去阳高,让你大哥入土为安。”
赵子赟擦了擦眼泪,“好,我明天就去。”
“我们也去。”陈娇儿、陈淑珍几人都说道,他们必须送赵子梧最后一程。
“子赟,安葬军长后,我要向你讨个差事。”常风黑着脸说。
“常大哥请说。”
“我要替你大哥报仇!谁拦着我,我就和谁翻脸!我常风要是做不成这事,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