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塞县向东,过延安府肤施县再往东,过了延川县或是几乎与之比肩的延长县,就到了陕西与山西交界的地方,若是再往东一步,就基本跨入了山西的境内。此后,就像鱼儿入了海、豺狼进了山那样,高迎祥等人就可以长啸一声:“其奈我何!”
可惜,高迎祥等人,现在还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茫茫似……尚未来得及漏网之鱼。
延川县、延长县、宜川县,再下来是韩城,这绵延一百多里将近二百里的区域,竟然就像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封锁了一样,真正是插翅难飞。
高迎祥等人在这几个地方处处碰壁。他自己都感到纳闷儿,“不就是烧了几间破屋子吗……至于是不是违章而建咱就先不追究了,可那纯粹就是简易的木板房这总是事实吧?至于吗!”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也可是不敢理直气壮地出面找人理论。
看来想从这些地方,试图觅得一个缝隙,向东离开陕西境内的愿望,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几次碰壁之后,高迎祥也逐渐摸出了规律,就是越到了向东方向的那些进出陕西的门户,越接近边界的区域——甭管是府界还是县界——各条交通道路的盘查越是严密。
而向西,进入陕西腹地反而容易一些。
向北是茫茫大漠,那里可是蒙古人和后金的天下,他们这二十来人,就是脱离了陕西,到那儿估计很快也就成了一堆堆森森的白骨。
高迎祥的目的,还是想尽速离开陕西这个是非之地,因此当然向东、向南是首选。
向东无路可走,那就只得向南了。于是他们一路南下,可也始终不离陕西与山西靠近的区域,心里是打算着一旦觅得缝隙,也好寻机跳出陕西的束缚。
如此,这一日,高迎祥等人就到了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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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州以东五里,有山名药王。
药王山古称风孔山,是耀州境内最高、最险峻的的所在。北宋时,以山有五峰,顶平如台,曾一度更名为五台山。而那因名的五台也是各有独特景致,因此也是各有专名。最东面的那个叫做瑞应台,南面那个叫做起云台,西面那个叫做升仙台,北面那个叫做显化台,中间那个最是高耸险峻,几打云端,因此名称最是响亮,叫做齐天台。
五峰并立,各具形态,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后世为别于长安之南五台,亦称此山为北五台。
药王山乃民间俗称,是因孙思邈晚年归隐于此,百姓尊称他为药王而得名。并且因孙思邈孙药王救死扶伤的事迹深入人心,当地民间多以药王山的旧名呼之。
耀州东面的屏障,就是药王山。出耀州城东门,要翻过药王山,只有一条道路。若是想走这条道路,中间必得经过一处唤做摩天岭的地方。
平日里摩天岭巡检司只负责盘查往来货商、收缴税款。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摩天岭巡检司明显加派了人手。这些人并不参与盘查往来客商,而是将恶狠狠的目光,盯到了行人的身上。但是,他们更加关注的,是由此往东去的人,而对于从东面而来、要进入耀州境内的人却不太在意。
“哦,你二位是想要加入耀州的流民安置点,是吗?”
“是,是,这位官爷,老家吃不上饭,听说咱这边可以能够赏口饭吃,我们哥儿俩能干活,有的是力气,就……请官爷可怜可怜我们,赏口饭吃吧,”
“嗯,身子骨看样子是挺结实的……老家是哪儿的?”
“山东,我们哥儿俩是从山东过来的,”
“山东……哪儿的?”
“山东……”
“别误会,看到吗,”说着,那名书办用手拍了怕桌上的那个厚厚的簿子,“别以为是我故意刁难,看到吗……只要是前来投奔的,都得要先登记,不是针对你们哥儿俩,登记之后就去那边等着,”说着,书办回手指了指身后路边那些或坐或立的那些人,“午时之前,就会有县衙的人来领着你们先去吃饭,然后再行安排具体的地方。”
“哦,是,是,我们不是误会,我们……我们老家是山东淄川,”
“山东淄川,嗯,听着口音就有些像,”书办一边在簿子上写着,一边嘴里还念叨着。
在摩天岭前的道路旁边,是一些巡检司的兵丁。在他们的对面,路边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木桌后面,做着一位书办。木桌上是笔墨,还有一个厚厚的簿子。木桌和书办的后面,是十来个农人打扮的人,他们似乎是在那儿歇息,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是他们的神态都非常安静,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忐忑。
最近一段时期,在陕西境内,凡是在进出县界、府界以及主要的交通要道的路旁,这样的场景很是常见。
这就是为使流民有序流动而设置的安置点接收处,负责接待来自省内或省外的流民。
孙传庭一行十来人,也是刚刚到达摩天岭前。
既然被任命为巡抚,就要承担相应责任和义务,而孙传庭自己也是非常乐意接受这一使命,尽管要吃很多很多的苦,受很多很多的累,他也是甘之若饴。
因为自己也只是刚刚咸鱼翻身,因此不好马上就板起脸来,就“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了,所以对于他的这一次的出行,“抚”是谈不上的,可至少这个“巡”字是应该、而且也是非常有必要……干脆就是必须要做到的。
尤其是皇帝陛下还特意嘱咐,要他对流民问题多加关注,好为将来更多聚拢而来的流民找寻出路提供切实可行的参考。孙传庭是将此做为自己此行的最主要的任务,没有之一。
孙传庭认为,延安府安塞县的那起纵火事件,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是不好半途涉足其中的。而且那起事件也并不复杂,事实也非常清楚,毋需斟酌推刀案情就可以定谳。之所以没有结案,是尚未将纵火者、也就是人犯绳之以法的缘故。因此就算是自己到了延安府安塞县又能怎样,自己总不会比安塞县的那些人更熟悉情况,他们抓不到凶手,自己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而为越来越多的流民找寻出路,才是今后一个时期大明朝廷所要面对的最棘手的难题。
孙传庭再自负大才,也还没有自负到以为自己一出手,就可以搞定一切的程度。他所希望的,就是能够为皇帝陛下的下一步决策,提供一些可以参考的意见和建议,聊表臣下的绵薄之力。
此处的绵薄之力并不是孙传庭自谦,而是心里确实真就是如此自慰。
皇帝陛下虽然尚自青春年少,可孙传庭却绝不敢以青春年少之人视之。因为就在昨天晚间,他私下里与徐光启曾经有过晤谈,而徐光启每每以“皇上的意思是如何如何……”、或“皇帝陛下认为怎样怎样……”等语句解释朝廷的各种或赈灾、或有关其他政务方面的举措。
由是孙传庭才真正知道,原来目前大明王朝的很多举措,都是出自皇帝陛下首倡,而年逾七旬、蹭蹬官场几十年的老臣徐光启,也只不过是“附议”而已。
所以,皇帝陛下虽然对流民问题耿耿于怀,可孙传庭却也并不认为皇帝陛下对流民的出路没有成见。
是的,皇帝陛下肯定是胸有成竹,智珠在握。之所以还没有开始实施,一是或许皇帝陛下还在为某些因素犹豫,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第二嘛,就是目前的形势尚未发展到那一层,皇帝陛下也还有可以犹豫的时间。
因此,孙传庭认为皇帝陛下对自己的这一“巡”非常重视。一方面是要了解一些真实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能力和见识的考量,为今后如何使用自己、在哪个方面使用自己预先做一个考察。
来到陕西之后,孙传庭很快就听说了皇帝陛下曾经微行的故事。但是,后来圣上踪迹逐渐暴露,微行也就只好偃旗息鼓。
之所以如此,也不只是因为安全方面的考虑,而是因为明知道圣驾光临,地方官府没有不事前大力粉饰的道理,而且想听真话实话、想看民间实情的愿望也就根本无法实现。
这就是自己做为“耳目”的由来。皇帝陛下非常重视,孙传庭也是很想扮演这个耳目的角色。
因此,一路之上,他们并不急于赶路。只要碰到流民较多的地方,他们就故意放缓行程。有时闻听了有关流民的事情,他们甚至还故意绕路而行,为的就是多接触,多了解,最大限度发挥自己这个“耳目”的作用。
当然了,为了听到、看到最真实、最原始的场景,便装而行肯定也是必须的。
这一日,孙传庭一行,也来到了耀州摩天岭巡检司所在的位置。
孙巡抚一行来的晚一些,但也基本上与那两人同步。
本来孙传庭是想过去,与那些在那名书办后面路旁休息的流民攀谈一番。可刚刚那名书办的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那名书办所说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令人奇怪的地方,而是他那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有意提高了一些。
此时孙传庭的位置,正是在那名书办的侧后方,因此他被书办的声音所吸引,下意识地一抬头就向那个方向看过去。这一看,他就马上明白,原来那名书办并非真的在装腔作势地摆谱,抑或狗仗人势地欺人,而根本就是别有用意。
那两位山东淄川来的流民此时是背对着那边的巡检司兵丁的,而孙传庭却是正对,因此他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那名书办的高声,的确引起了对面巡检司兵丁的注意。
他们听到声音,纷纷抬头向这边看过来。
164.第164章 困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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