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李昂到鄯州的第二天,便遇上了吐蕃的遣唐使,这位遣唐使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接替莽布支出任吐蕃大论一职的朗梅色。≧网
吐蕃大论一职相当于相,主管军事和外交事宜。朗梅色此人比较亲唐,或许这也是他能出任大论的原因之一。
吐蕃在这一年中,接连大败,损兵折将,石堡丢了,黄河九曲之地丢了,四大部族之一的吐谷浑叛变投靠大唐了。
在这一连串沉重的打击下,吐蕃国事日非,赞普威望大减,辖下各部人心浮动,在这个时候,吐蕃急需喘息一下,亲唐派在吐蕃内部自然就占了上风。
尺带珠丹也需要一个亲唐的大论,以便能与大唐媾和,争取喘息之机。
李昂这个长史,名义上与行军司马崔乾佑平级,但崔乾佑很识趣,处处以他为主,这接待吐蕃来使的事,也交给了李昂定夺。
正所谓两国交兵,不杀来使。对于朗梅色所率领的吐蕃使团的到来,李昂拿出了上大国的风范,按礼节给予了接待。
但另一方面,他并不想与吐蕃媾和,所以也不想让这个吐蕃使团入京。
陇右节度衙门正堂上,李昂身穿绯色官服,神色严肃,目光如炬地望着朗梅色。
要是以往,以朗梅色身为一国相的身份,在李昂这个从四品上阶的长史面前,一定会摆出踞傲的态度,以显国威。
但现在,吐蕃还有什么国威可言呢?
朗梅色老老实实上前施礼道:“吐蕃使节朗梅色,拜见李长史。”
李昂安然受了他一礼,才说道:“贵使免礼,请坐。”
“多谢李长史!”
等朗梅色坐下,李昂接着说道:“虽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毕竟两国正处在敌对状态,这个时候,贵使前来做什么呢?”
朗梅色见李昂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心中一紧,连忙说道:“李长史,大唐与我吐蕃,本是舅生之国,如今兵戎相见,本是一场误会…….”
“误会?”李昂大声打断他道,“吐蕃屡屡犯我剑南、陇右、安西、尤其对我安西更是虎视眈眈,必欲夺之而后快,这也叫误会?我大唐两度将公主下嫁于吐蕃,特别是文成公主下嫁时,给吐蕃带去无数经典及能工巧匠、传授你们耕织知识,才有吐蕃这一百多年来的百业兴旺,国富民强,我大唐交好之心岂不诚乎?然而你们吐蕃呢,依仗地利,兵马稍盛,立即对我边疆大举入侵,肆意掠夺,吐蕃用来耕种、放牧的奴隶之中,多数为我大唐百姓,请问大论,你能告诉我那些被你们奴役的大唐百姓,是怎么成为你们的奴仆的吗?”
朗梅色被李昂训了一通,却不好还嘴,虽然他有一百种方式来反驳李昂的话,但却说不出口。
话语权在胜利者手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吐蕃接连战败,在东边,石堡丢了,九曲之地丢了,吐谷浑叛变了,在西边,小勃律也丢了,吐蕃失去小勃律之后,西域数十国相继倒向大唐。
形势比人强,朗梅色这次是受尺带珠丹之命,是来求和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去反驳李昂的话,那不是疯了吗?
朗梅色放低姿态答道:“李长史,两国之间,难免有些将领因为贪图军功,擅开边畔。以前我们赞普误用了莽布支为大论,莽布支心怀不轨,不断挑起两国之间的误会,陷我们赞普于不义,现在莽布支一族,已被我们赞普下旨严惩,其亲属已尽数伏诛。我们赞普对大唐一向心存敬畏,愿与大唐世代修好,永息刀兵。”
朗梅色把责任全推到以前的大论莽布支身上,吐蕃赞普尺带珠丹不久才对莽布支所属的达延部大肆清洗过,现在刚好用来做替罪羊。
吐蕃的大论主管外交和军事,这个替罪羊找的真是太合适了。吐蕃君臣,想得还真周详,这样的借口拿出来,可谓是堂而皇之。
李昂也不去反驳这一点,他仍是一脸严肃地说道:“既然大论你这么说,那就等于承认,以前两国的纷争,皆因吐蕃挑起,至于具体是吐蕃内部哪个人挑起,那是你们吐蕃的事,我大唐只知道,我们被侵犯了。你们吐蕃若真有诚意修好,就应该让你们赞普很向我大唐皇帝上表谢罪,另外,就是放回所有被你们掳去为奴的大唐百姓,以示修好的诚意。”
李昂提出的两个条件,让尺带珠丹上表认错谢罪这一点不难做到,大唐周边的国家或部族,打不过就俯称臣,这早已司空见惯,吐蕃也不例外,每次被打得大败,都这么干。
关键是第二点,这就不好办了。吐蕃的政体属于部落联盟制,掳去的人口都是各族部门私人的财产,吐蕃人口不多,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战俘和掳来的奴隶放牧耕作。
现在李昂要吐蕃把所有掳去的人口都放了,这事哪有那么简单,即使是赞普尺带珠丹下旨放人,恐怕各个部族的人也不肯答应,说不定会造成吐蕃人对赞普的严重不满。
但站在大唐的立场上看,李昂的要求并不过分,你掳去了我的人,现在你要休兵修好,我让你把掳去的人放回,这是无可厚非的。
这下朗梅色被难住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道:“李长史……我们吐蕃一向与邻为善,李长史所说的……掳掠大唐百姓的事,虽不敢说守边将士完全没有这种行为,但不会很多,我这就传信回去,请我们赞普下旨彻查此事,如果……如果真有掳去的大唐百姓,一定会责令放回……”
打太极,谁不会?李昂冷笑道:“看来贵国修好之心不诚啊,几个月前我带五十轻骑深入吐蕃,你道我真是凭借五十轻骑便攻破做俟城的吗?
我告诉你,我在每个吐蕃部族之中,都现了大量的奴隶,其中半数是我大唐百姓。我将他们解救出来,他们主动跟着我,使我在短短数日之中,人马增加了近千;
这还只是其中的青壮男丁,如果算是老弱妇孺,人数更是惊人。由此可见,你们吐蕃各个部族之中,都存大着大量从我大唐掳去的人口;
大论现在跟我说什么这只是边将私下所为,掳去的人口不会很多,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没有一丝诚意;
既然如此,咱们两国之间,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大唐自会出兵去解救被掳去的百姓,大论请回吧,咱们来日在战场上再见。”
李昂说完,拂袖而去,根本不理朗梅色的大叫声。
本来就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和吐蕃和谈,议和只会让吐蕃得到喘息之机,这对大唐没有一丝好处。
吐蕃地处高原,生存环境恶劣,生活物资匮乏,一旦有机会,一定会向外侵掠。而从地理环境上看,吐蕃向外所能拓展的方面,都是大唐的领土,所以,两者在战略上存在结构性的矛盾。除非把吐蕃打趴下,不然他会一直是大唐最大的威胁。
朗梅色奉尺带珠丹之命,前来大唐求和,他本以为还能象以前一样,说几句软话,就能应付过去,结果这回遇上了李昂,一言不合,立即将他们驱逐出境,根本没给他去长安面见大唐皇帝的机会。
朗梅色土头灰脸的被赶回去了,行军司马崔乾佑心里有些不安,跑来找李昂说道:“李长史,就这么把吐蕃使者驱逐离境,这恐怕不太好吧,吐蕃地处高原,难以真正平定,我大唐终究还是要与之修好,否则年年要驻以重兵防御,即便战之能胜,然多大唐国库岁入近半要虚耗在防御吐蕃上,长此以往,终不是办法啊!”
崔乾佑的想法,并非没有道理,而且可以料想,朝中很大一部分官员都持他这种意见,既然难以灭掉吐蕃,即便能大胜几场,最多也只是能让吐蕃消停一阵子,何必呢?还不如象当年太宗皇帝一样,以和亲的方式,修好吐蕃,息事宁人。
李昂坚定地说道:“崔司马,示好吐蕃的办法,我大唐已经尝试了一百多年,事实请明,效果并不太理想,现在是该换个思路的时候了;
圣上雄才大略,志在平定四夷,以为大唐打下万世承平基业。这次我返回陇右时,圣上给我的旨意是争取进一步削弱吐蕃,甚至将其平定,而不是让我们与吐蕃和谈;
崔司马,我等身为圣上的臣子,便应依照圣命为之,崔司马,说实话,若不是有圣命,我又岂敢擅自将吐蕃使节驱逐离境?”
王忠嗣以前身挂四镇节度帅印,牛吧?结果还不是因为违抗了圣旨被判了死罪,李昂一把皇帝抬出来,崔乾佑哪里还敢再说,他连连点头道:“既然李长史是依旨行事,这就好,这就好!”
李昂接着说道:“崔司马,现在陇右主官出缺,加上吐蕃使节被逐,难保尺带珠丹不会恼羞成怒,铤而走险。咱们还需加强一下防备才行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