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来了几份报纸,还有几本咱们河州市的杂志,大家看看怎么样?”齐天翔将手中拿着的报纸和杂志墩在会议桌上,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全市新闻单位的大小头头们,语重心长地说:“大家先看看吧!看完我再说。”
齐天翔的话音刚落,很多只手就伸了过来,很快将面前的报纸和杂志分发完毕,并且快速地传看着,看的很认真,也很仔细,都试图在这些熟悉的报纸版面里看出什么来,而且相熟的人也在彼此交头接耳,低声询问或探讨着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全市新闻宣传工作座谈会,市委书记亲自参加的会议,一开始就拿出这些东西,绝对不是偶然的,也不会是随意的。
齐天翔平静地望着众人,耐心地等着大家传看着报纸杂志,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似乎已经知道将要出现什么样的场面,那就是疑惑、不解或面面相觑,甚至可能会出现冷寂和尴尬的场面。直到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目光一致地看向自己,才缓慢地说着:“谁能告诉我,看到了什么?”
说着话,温和地看着报社社长问道:“张社长,你看到了什么?”望着张社长尴尬的神情,就又转向杂志总编问:“刘总编,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吗?还有卢台长,丁主编,方总监,你们都看出了什么?”
“谁能告诉我,这几份报纸、杂志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齐天翔从刚才点名的几位报纸、杂志和电视、广播几家媒体负责人的脸上,除了看到不安和不解的神情,就是紧张和局促的眼神,心里不由升腾起一股怒火,却强力压制着不让其爆发,目光严厉地扫视着会场,提高了声调严肃地问:“难道就没有人想说点什么吗?”
“齐书记,我检讨,报纸编发出现问题,是我这个社长的责任。”在齐天翔严厉的目光扫视下,张社长赶忙站起身,嗫撮地说着,模棱两可地含混着:“作为报社第一责任人,我承担领导责任,请求组织处分。”
“检讨,你检讨什么?承担责任,你又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梁冰玉毫不客气地训斥着张社长,脸上的神情严厉而苛刻,“连什么问题都没有明白,就请求组织处理,处理什么?认真听齐书记讲话。”
齐天翔看着张社长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羞恼的表情,心中没有任何的快意,反而觉得更加的恼火。这样的表情尽管有意外的成分,但很大程度上绝对是做给自己看的。作为一个部门,尤其是介于政商两界的新闻媒体的一把手,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之后的权威和神气,甚至霸气是可以想见的,任何对他们的同情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更像是变色龙,这里受到的委屈,回到自己单位,就会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地倾泻给自己的部主任或其他下属。这是管理方式带来的弊端,一个媒体的负责人,除了接受宣传部宏观的指导,基本上是权力是不受约束的,而且是财政和经营两条线获取收入,其实际利益也是难以估量的。
想到这里,齐天翔强制平息着情绪,示意将报纸和杂志收回来,复杂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一堆东西,尽量平缓着语气慢慢地开口道:“这么多东西突然摆在大家的面前,确实难以很快看出什么来,这除了熟视无睹的习惯以外,更有着习以为常的漠然,看多了这些东西,做久了这些工作,还能有什么敏锐,还能有什么敏感,或者说的更严重一点,谁还关注每天一版之后的内容?报纸是这样,电视呢?广播呢?杂志呢?”
“既然大家看不出什么,我就来告诉大家我看到了什么?”齐天翔缓缓地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位,将报纸和杂志在会议桌上摊开,慢慢翻到相应的位置,指点着说:“这是我们的市报,市委机关报,重要性不需要我强调,一版位置是什么位置,意义何在大家比我还清楚。这是连续三天的报纸,我没有刻意地选择,就是随便拿了最近三天的。大家看看报纸头版,报眼的位置,一天是‘方晨要闹事,呼吁市民三天后到河州广场围观’,另一天是‘方晨拒绝任何调解和协调,就是要闹事,请市民们持续关注’,今天更刺目,‘方晨不但要闹事,而且要血拼到底血腥遍地,不怕事的市民请主持公道’。连续三天,大字号黑体而且加了双引号,都知道这是广告,是企业产品的另类宣传,可以一笑置之。可看了我是怵目惊心,而且是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在我们河州市的党报之上出现的语言,而且是党报的报眼位置,对于以文字传播为主的平面媒体,这样带有明显政治煽动意味,而且还有着十足暴戾和血腥的文字赫然出现,说明了什么?又像向公众传递些什么?”
“同样的报纸我们看看最后一版,半个版面都是这个著名凉茶的广告,这本没有什么不好,广告传播本来就是媒体经营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无可厚非,但真就没有任何问题吗?”齐天翔严厉的目光盯着张社长,随即缓缓地扫视着众人,指点着报纸广告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说:“不喜欢吃单面烧烤的有志之士,一定要喝上一罐凉茶去去秽气。这话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网络上前不久诽谤英雄,嘲讽英烈的所谓‘单面烧烤不一定熟,也一定不好吃,而且充满秽气’,这样的诋毁谩骂、嘲讽的始作俑者是谁?跟风炒作的这家企业又做出了什么样的表示,对于这些我们这些媒体的领导又做了些什么?采取了什么措施。”
说着话,齐天翔翻到报纸地方版面,指着一幅图片新闻,尽力克制心中的愤怒,低沉的嗓音念着文字说:“河阳县柳沟山区小学山高路远,孩子们不惧艰辛涉水上学,精神可嘉,行为让人担心。孩子们加倍小心,党和政府一定会为你们架桥铺路的。有图有真相,我们的地方党委政府就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在冷风刺骨的深秋季节里涉水上学,我们的地方领导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太过冷血和冷漠了?在堂堂的党报上登载这样的图片新闻,尽管文字解说充满了关切,会让读者产生什么样的联想,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不反对新闻自由,更不反对发表负面和揭露性新闻,但一定要真实,准确,更要有理有据。如果我要说这是一条假新闻,各位相信吗?”
齐天翔的话尽管低沉,但严厉的话语,愤怒的
神情,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立即像在会议室里扔进了一颗炸弹,激起了巨大的惊异和喧哗,议论和不解充斥着每个人的脸上,更多的却是不解。张社长的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死灰样的惨白,放在会议桌上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求救似的眼神呆滞地望着齐天翔,试图在齐天翔的脸上能够找到答案。齐天翔冷冷地瞥了张社长一眼,继续压着怒火说:
“新闻昨天登出来,今天早上我就接到河阳县委书记冯俊才的电话,看到这样的新闻,他们昨天就安排人进行调查了解,整个河阳县根本就没有柳沟这样的地名,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为了更加准确地了解实情,把全县与柳沟之类字样的山村和学校都调查了一遍,也是没有结果,电话打到报社新闻部落实,被告知不知道具体情况。这是他们提出的第一个疑点,地址查无实处。第二个疑点是时间,图片上的孩子身穿短袖,深秋的季节孩子们还穿短袖上学,时间上不符。第三个疑问是地点,经过放大和技术处理,图片上面的绿色植物是竹子,这在北方地区的山里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树种。根据县市两级公安局的技术比对,最终查出这张照片的出处是湖南一个山村小学的照片,是经过ps而成的。这样几年前的照片居然以本报记者署名的方式赫然见报,这是什么问题?”齐天翔怒视着面如死灰的张社长,冷冷地问:“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是谁安排的版面?想说明什么?”
“你也不用说明什么,你也用不着解释什么?”齐天翔看着张社长想要辩解的神情,冷淡地说:“这些事情会真相大白,是技术原因,还是政治意图,也会很快水落石出的。不过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这位负面反应不断,投诉争议很多,而至今你们报社党委和编委会没有任何处理意见的公众人物,所谓的资深媒体人已经被市公安局网警支队拘押,那些网络谣言、诽谤、嘲讽,攻击和谩骂,以及内外勾结的事实,终将有个明确的结果。”
“还什么政治家办报?正常人办报都会动动脑子,都会有一些政治敏感,报眼位置登载这样煽动性,政治倾向敏感的文字,是忽视还是哗众取宠,这样煽动性、破坏性极强的广告宣传,方晨总部知道吗?同意这样的方式宣传吗?除了经济利益你们考虑过党报的传播面和影响力吗?”梁冰玉刻薄的语句一点也不客气,连珠炮似的说着:“假新闻,假广告,隐晦攻击性广告,这是广告吗?这是政治攻击,是有预谋的煽风点火,对于这些无良的商家,难道我们就一点警惕性也没有吗?”
“还有咱们的杂志,也真有能耐,连续四期登载一篇文章,四篇文章一个内容,却换了四位国内鼎鼎大名的金融专家的名头,说的却是一件事,所谓的金融思维和创新,而且每期都有编者按,言辞凿凿,推崇万分。这是广告,还是宣传。”梁冰玉的目光转向了刘总编,厉声问道:“这所谓的金融创新,金字塔形的创富机构,本身就是传销的一种变形,你们不但不抵制,反而加了编者按地推崇,这四位专家的本身的观点是这样的吗?一篇彻头彻尾的假经济文章居然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党刊的重要版面,而你却没有任何的察觉,是没有发现,还是根本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糊涂?”
“报纸、杂志如此,广播和电视台又怎么样?”梁冰玉的眼光转向了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的两位台长,冷冷地笑着说:“广播电台的节目里,除了卖药就是卖保健品的,不是广告,而是堂堂正正的节目,有播出时间,有专家和观众互动,还有播音主持,一切都搞得那么正规,生怕听众不信。营养品,保健品,保健器械,药品,这些需要国家有关部门严格审批方可进行广告宣传的产品,经过所谓的专家、教授,老中医的包装,以讲座的形式占据着电视频道大块的时间,而且经过曝光和打击的虚假广告,还按部就班地在电视荧屏上播放。市公安局,药监局联合打击的不良商家,以及在宾馆酒店打着讲课名义的坑蒙拐骗,在电视台就能光明正大的继续,而且毫无限制。可这些东西你们信吗?这样的节目你们听吗?你们看吗?你们自己都不信、不听、不看的内容,为什么要长期占据着播出时间,要忽悠老百姓?”
“齐书记,梁部长批评的很对,也很及时,刺痛了我们几家媒体存在的重经济效益,轻政治思想宣传和敏感意识的问题,我们一定吸取教训,回去以后严肃整改,肃清新闻从业人员身上的不良习气,端正思想,认真配合市委的宣传中心工作。”张社长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容易等到梁冰玉讲话有了间歇,赶忙表态说:“请市委相信我们媒体,一定能认真彻底的自查自纠,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整改方案,报请市委和宣传部审核。”
“晚了,这会才想到自查自纠,不觉得太晚了吗?”梁冰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张社长的辩解,严厉地说:“齐书记自从上次全市新闻和宣传工作座谈会后,一直等待着你们的自查自纠,一直等待着你们能够为社会风尚大讨论,做出一些实实在在的的推动,一直想看到你们的编辑记者走基层、访民生,关注百姓生活的稿件和文章,但基层的变化等到了,却没有看到媒体高层和风格的转变,尤其是党报党刊应该有的精神面貌和表率作用。将近半年的时间了,齐书记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包括你们整顿记者队伍,净化舆论环境,以及行为从业人员自律的行动,可知道至今都没有看到。我曾经几次提前齐书记,对媒体单位的经营乱象,以及淡化政治标准,模糊主流声音的行为进行纠正,齐书记一直劝我耐心一些,因为你们是市委市政府的喉舌,尊重你们的职业规律,相信你们的职业操守,保护你们自尊和颜面,可你们做到了吗?不但没有任何的改变,而且越走越远。”
“现在想到自查自纠了,你们自己觉得还有这个必要吗?”梁冰玉圆瞪着双眼站起身来,像是训斥,又像是宣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调查组进行调查工作,其他的处理决定,等调查结果出来以后再说。”
说着话,梁冰玉又加重了语气补充道:“调查组由市委办公厅、组织部、宣传部、纪检委、政法委,以及市政府审计、税务、工商等部门联合组成,不但查政治觉悟,组织作风和廉洁自律,也要查经济往来,业务经营和收入分配等具
体事项,各位好自为之吧!”
“梁部长的讲话我完全赞同,也说出了我要说的意思,我们是一支队伍,是一支坚持正确的舆论导向,坚持用高尚的理想信念来引导人,以正面典型弘扬社会主义价值观、人生观和道德风尚,以正能量的新闻报道集聚社会能量,建立美好幸福的社会环境的一个群体,是一群有高度觉悟和纯洁思想品质的队伍,我对你们有着很大的信心,也有着很高的期望,毕竟你们从事的是一项崇高的事业,是灵魂和行为都同样应该高尚的一个群体。”齐天翔接着梁冰玉的话语,语重心长地说:“现在我对你们这个群体,还是充满了信心,还是充满了希望,因为一个受党和政府充分信任的群体,不会也不应该整体垮掉。”
“新闻宣传怎么做,怎么为经济建设服务,这是你们的工作,有自身的规律和特点,我不作评价,但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父亲,我很想跟你们探讨一下社会风气的问题。”齐天翔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语气渐渐温和地说:“一个社会应该什么样没有一个共性的标准,但一个稳定、和谐、幸福的社会,一定应该是一个人与人和谐相处,互帮互助,秩序井然,道德规范,人们精神饱满,信念坚定的社会形态,因为这样的社会形态才能给每个人以安定,给每个人以平静安全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美好社会的模板,但没有一个心中的模板是互相倾轧、彼此防范、自私自利、冷漠相向,老人倒了不敢扶,孩子上学没有安全感的社会,谁希望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之中?我们教育自己的子女时也是教导他们做好事、做好人、善良真诚待人,可这样的教导怎么就体现不到我们的工作上,体现不到我们的行为中。”
说到这里,齐天翔停住了,似乎说不下去了,眼睛环视着地看着在座的各位,最后定定停在了张社长脸上,真诚地说:“你是一位老新闻了,从业至今已经将近四十年了,从一个见习记者起步,深入工矿农村基层一线,采写了多少真实感人的新闻,塑造了多少鲜活的平凡劳动者啊!哪些实实在在的事迹都是假的吗?那时的社会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现在这样吗?如今这样的社会现实正常吗?你自己觉得满意吗?想过怎么改变吗?还有信心和热情吗?当年那个信仰坚定,精力充沛,热情勤劳的好记者到哪里去了?是社会变了,还是我们自己变了?”
“齐书记,您不要说了。”张社长慢慢地站起身,满脸羞愧地望着齐天翔,痛心地说:“这么多年了,受过不少批评,可向您这样拋心掏肺入情入理的批评听的少了,不管是上级领导,还是单位同事,很少有人会这样不讲情面的说话了,自己也有些飘飘然了,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更忽视了自己的责任,而且也认为自己快到站了,有得过且过的思想。报社出现这样严重的问题,我难辞其咎,现在我说什么也没有用,如果还能给我改过的机会,我一定拿出年轻时的那股劲头,重新焕发旺盛的活力,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因为我是个**员。”
“说得好啊,这才是一个大写的人应该有的精神品质。”齐天翔激动地站起身来,提高了声音说:“**员,这就是我听到的最荡气回肠的话,这就是我们在座大多数人的另一个身份,是我们不同于普通老百姓的政治身份,做人、做事的时候,还有多少人记得自己是**员,还在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还在以一个党员的觉悟来投身工作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党员,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党员,只有具有高尚思想品质,高度自觉性和觉悟,勇于奉献和牺牲的人,才有成为党员的资格,因为这是一个纯粹的有理想、信念和信仰的人集合成的政治群体,是无愧于这个时代的先锋队。”
“我希望大家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员,更不要玷污了这个光荣的称号。”齐天翔严肃而真挚地看着会议室里的各位,在热烈的掌声中,心中升腾起一股神圣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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