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河沿村出来,齐天翔的心情很差,这些都表现在了他阴沉的脸上,不仅姚玲和小张看的很清楚,冯俊才和向有志也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因此接下来的活动和安排,都力求尽可能简单。
齐天翔可以明显感觉到众人小心翼翼的表现,也知道大家都意识到了什么,可却不愿解释,更不愿说过多的话。
东河沿村的境况与他此前想象的情况差不多,尽管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也想好了要说的话,但进村之后还是觉得任何的说辞都那么无力,也显得那么苍白。
笑容依然谦卑和亲切,话语也周到圆寰,可齐天翔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从村委会主任都一般村民,亲切的外面下都隐隐透着一种隔阂,那是不信任的防范,还有淡淡的厌恶,以及难以言表的抵触情绪。这些齐天翔都想到了,而且也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遭受了那么大的损失,受到那么深的伤害,遇到那么的的冷遇、漠视和白眼,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怎么可能。况且齐天翔本身也没有期望村民的谅解和热情,毕竟巨大的骗局源于县里的主导和推动,是县里某些机关的不作为和官员的推诿、贪婪,利用的就是政府的权威,以及老百姓对政府的信任,付出代价是必有的结果,没有受到村民的白眼和轰撵,就是不错的结局。
时间可以弥合一些裂痕,愈合心中的伤疤,那是伤口不够深,裂缝不够宽,期待时间治愈是可能的。与此同时,时间也可以使伤口溃烂,裂缝变成鸿沟,关键是对待裂缝的态度,以及治愈和抚慰伤口的方式、方法。
这是齐天翔此刻想到的,这些还不是主要的,引起齐天翔警觉和隐忧的是从村两委,到村民的情绪和信心,低落、灰心、沉重,无不体现在村民的话语和表现上。哀莫大于心死,这个念头瞬间涌上齐天翔脑际,并且定格在哪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摔倒了不可怕,摔怕了才可怕,齐天翔不敢再想下去了,面对家家都有的几十万贷款,面对不可知的蔬菜收入,以及日益增多的生活支出,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如何能有好心情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尽管冯俊才一再说到对东河沿村的扶持办法和措施,但看到地里一个个外表光鲜的大棚,中看不中用的空调设施,齐天翔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因此准备好的鼓励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草草地看了几个地块,询问了蔬菜种植情况,进村看了看村民家庭的生活情况,齐天翔就结束了在东河沿村的视察,可以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相对于郭村的贫困,东河沿村的情况要好很多,但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却怎么也无法相比。郭村的贫困使齐天翔赞赏冯俊才的胆量,敢于亮出如此的贫困境况让自己看。但在东河沿村的观察,齐天翔明显感觉到了冯俊才神情的疲惫,以及深深的失望,看来他也是做过了无数的努力,包括补贴、资金支持,等等的手段都改变不了村两委,以及村民心中的阴影和沉重,他也处在袖手无策的境地了。
齐天翔的心情很是糟糕,在回县城的车里一言不发,眉头也是紧紧地锁着,一直到车辆开进县委、县政府大院,面对专程站在院子里迎接的县里的其他领导,齐天翔才勉强绽开了笑脸,但也仅仅是客套的微笑和礼貌的应酬而已。
一栋红砖三层楼房就是县委、县政府的办公楼,楼后面是三排青砖瓦房,院子很大,很空旷,环楼种植的杨树高大挺拔,绿荫密布,使得整个院子静谧安详。
齐天翔端详了一下办公楼,没有表态,这样的建筑应该是四五十年前的杰作,整体与县城里的建筑协调一致,显得低调而务实,也与河阳作为农业县的经济状况相符。
“这就是我们县委、县政府办公的地方,条件一般,不过这样也好,看上去不怎么样,办公还可以。”冯俊才看齐天翔停住脚步端详着办公楼,就谨慎地介绍道。
“舒服不舒服,不是使用者说了算,老百姓看了舒服,才是真舒服。”齐天翔阴沉着脸,冷冷地说:“坚守不仅仅是一种毅力,更是一种美德,并不是所有的新都是美好,传统和记忆有时就像老酒,历久弥香。”
“齐书记说得太好了,我们一定认真领会。”冯俊才小心翼翼地做着请进的手势,笑着附和说:“办公条件没有可比性,只要能有个位置坐,就比什么都强。”
齐天翔瞥了冯俊才一眼,知道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就轻轻地哼了一声,慢步从办公楼的楼道穿过,眼前的小平房就是县委、县政府的枢纽所在了,整齐排列的平房尽管看上去陈旧,可方正规矩的布局看上去很舒服,也可以看出当年繁盛时这样的建筑,给人身心带来的愉悦和自豪。
径直走进县委小会议室,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将茶水倒好了,茵茵地散发着优雅的香气,齐天翔被冯俊才请到主席位置坐下,所有的县级领导按照职务顺势依次坐下,一切都在默默地进行着,很安静,也很有序。
冯俊才首先介绍了河阳县的情况,人口、面积、乡镇数量,以及全县经济状况和特色分布,还有就是县里目前的主要产业,特别谈到了农业生产和农村的情况,说得很细,也很朴实,既没有说任何成绩,也没有说到任何困难,甚至连决心和举措都只字不提。
齐天翔拿出笔记本,认真地选择着要点记录着,对于冯俊才的汇报,只是大概的记录,因为他所说的,资料里面都有,齐天翔的脑子里也都准确地记得,心里知道他的用意,这样的情况介绍应该是稍后向有志发言的内容,他应该说的是近年来的成绩,以及采取的步骤和举措,或者还有现今存在的问题和困难,特别是准备上马的项目,还有县委、县政府工作的信心和决心,但这些冯俊才不说,而是可能留给向有志来说,看来也是有意的安排,珠联璧合也好,狼狈为奸也罢,似乎也说明了河阳县目前的政治生态。
果然,冯俊才汇报完
后,向有志接着汇报,首先讲到的就是全县三大产业的发展情况,既有农业和农产品的产值收入,还有详细的农民收入递增情况,以及农村组织建设和工作开展情况。工业情况介绍的不多,只是大概介绍了主要工业布局,以及产值和利税,服务业更是一带而过,也许是不值得一提,也许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接下来说到的存在问题,向有志有意淡化了时间界限,只是笼统地以近几年来表述,着重涉及的还是农村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的问题,矛盾主要集中在村民组织存在形式弱化,作用和制约力不强,特别是农村法制观念淡漠,带来的诸多现实矛盾和问题,似乎有很强的的针对性,但仿佛又是泛泛而说。说完了问题,接着谈到的就是未来发展的蓝图,向有志的态度更为低调,仍然是围绕农业发展谈设想,除了强调加快集体经济发展,而且细化了对农村组织建设的具体措施。同时着重谈了教育、卫生和社会保障事业的发展设想,但就是绝口不提城建和市场化建设,不提消费产业带动服务业发展的问题。
汇报细致地说了有二十多分钟,齐天翔耐心地倾听和记录了二十多分钟,既没有打断,也没有提问,因为向有志的汇报可谓滴水不漏,不但严谨,而且都有数据印证,不需要任何的插话,更不需要有什么疑问。
正因为严丝合缝,才更引起齐天翔的疑惑和不解,原本冯俊才和向有志换位汇报就有些反常,通常是县长为辅说工作,书记为主谈成就和设想,换位的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分工不同,另一种就是有意识的淡化。从今天一天的视察情况看,经强政弱的情况根本不存在,冯俊才还是牢牢地控制着决策和话语权的,那就只能有一种可能,两人进行了沟通,似乎都是在有意回避一些问题,或者刻意在淡化一些问题。
究竟在淡化什么,又在为什么给冯俊才留退路,齐天翔从向有志刻意谈到的农村组织建设弱化问题上,已经明确感觉到了症结所在,但没有挑明,他也不愿插话,一切还需要验证,需要时间考量。
向有志汇报完以后,县委副书记汇报了全县社会治安和综合治理情况,人大主任汇报了社会关注问题的受理和人大工作,副县长汇报了食品药品安全和市场监管情况,都是泛泛地汇报,时间也很短,只是想让齐天翔更加全面地了解河阳县的总体情况,没有所指,也没有严峻的问题需要论证。
都汇报完了,也就都在静静地等待齐天翔的总结或指示了,齐天翔环视了会议室内的众人,知道不留下点什么指示是不行的,也根本难以结束这个汇报会。
尽管心情很糟,感觉也不是很好,但望着众人热切的眼神,齐天翔还是慢慢地调整着思绪,打开了话匣子,“河阳县是我到任以后基层调研的第一站,也是我对农业和农村工作认识的第一步,选择河阳县,除了河阳的农业和农村工作在全市的比重较大以往,班子团结协调合力,也是促使我选择河阳为第一站的原因。”
齐天翔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眼睛的余光瞥向了冯俊才,从他的脸上扑捉到了惊异和惊讶的神情,似乎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就淡淡地笑了一下,接着说:“农业县怎么搞,说实话我不知道,但穷庙富方丈我倒是见得不少,河阳什么样一直是我的疑惑,这个疑问直到刚才我走进县府大院才彻底揭开,甘于清贫自古都是对大德之人的赞赏,这点河阳县做到了。穷庙就是穷庙,只有静下心来念经礼佛,照样可以高僧云集,关键是安心静修。”
“这是第一个想不到,就是县委、县政府在这样的环境下办公,而且还有这么旺盛的工作热情和精神风貌,这很了不起。”齐天翔慢慢地想着说:“这第二个想不到,就是农业生产在河阳已经有了这样的规模,出现了土地银行这样的集约化模式,而且依靠集体的力量正在显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假以时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我真的想不到。”
齐天翔环视了一下会议室,看到大家专注的神情,就接着说:“这第三个想不到,是河阳县委、县政府的勇气,敢于自亮家丑,把郭村这样的贫困村坦诚地拿出来让我看,这一点难能可贵,说明了河阳县委、县政府的胆略和勇气。”
“这三个想不到给了我启发,我也不妨自量一下家底,我这次出来也有个‘三’,但却是‘三无’,既文件袋里没项目,口袋里没资金,脑子里没想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具体的实惠,你们大概要失望了。”齐天翔严峻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很是出乎大家的意外,这也是齐天翔预料到的,因此缓和了一下语气说:“农业、农村、农民这‘三农’问题怎么做,改革开放之前什么样大家都明白,改革开放之后就有在‘小岗模式’、‘苏南模式’、‘华西模式’、‘南街模式’,种种的模式都取得了不俗的业绩,优劣也存在着不同的争论,这可以给我们启示,也可以效仿,但不管怎么学,都要与我们自己的实际相结合,不然不是邯郸学步,就是东施效颦,不会有其他好的结果。“齐天翔知道自己的话题深奥了一些,也过于严肃,就有意识地放慢了语速,淡淡地说:“今天看了一天,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河阳县的农业生产亮点不少,而且很有总结和推广的价值。忧的是农业这种低产出高投入的生产方式,对农村和农民生活的影响,以及对农村社会文化发展的潜在危害。发展以后怎么办?欠发展区域怎么办?未来农村会是什么样?这些问题引起了我的思考,想必也引起了在座各位的思考,答案肯定有,而且一定不止一个,我希望咱们大家一起通过努力,通过不懈的工作,在实践中寻找,力争尽快找到一个既适合于河阳经济发展,又符合农民要求和利益的办法来,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大家义不容辞的使命。”
齐天翔匆匆结束了话题,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依然是微微地笑着,随后站起身,在冯俊才的陪同下,离开了会议室,结束了这一天的视察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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