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河阳县境,专车平稳地行驶在林荫夹裹的县乡公路上,尽管路面不是很宽,但由于车流不是很大,显得清净悠远,特别是路两边笔直的杨树形成的行道树,使得黑色的柏油路面清爽笔直,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齐天翔很享受这种清新悠远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很多年以前就有,宽广笔直的道路能把他的联想延伸到很远,似乎可以永远无休止地走下去,没有干扰,没有阻挡,甚至可以连目的都没有。现在当然不会再有年轻时傻傻的感觉,但还是觉得那时的感觉很美,很真,而且如今的感觉是与城市拥堵的路面,无尽的车流形成对比的,厌烦了哪里的堵塞和红绿灯,自然觉得这种无拘无束的行走,带来的就不仅仅是畅快,而是惬意和舒畅了。
齐天翔下意识地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由于出来的早,而且这种速度,应该很快就可以到河阳县,定好了要到河阳看农业和农村,相信他们应该有所准备,或者书记、县长已经早早地在等待着了。
想到了这些,自然就不免要想到工作,想到各种各样的事情,齐天翔的心绪就有些烦躁,索性不再想这些,目光望向了窗外,似乎漫无目的的观望,能够使自己的心绪平和下来,也能延续和享受通畅的美好。
齐天翔不愿说话,车中的几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安安静静地沉默着,就连永远也闲不住的姚玲,似乎也累了,静静地坐在前排,眼睛望着前面的路面,没有了说话的兴致,车里一时静静地,只有车轮摩擦路面的身影,提醒着时间的延续。
但很快这种安静美好的感觉,很快就被无情地打碎了,也惊扰了齐天翔的平静,只见后面一个车队,在警车的引导下,鸣着警笛并闪着警灯,快速地从专车旁驶过。超过二十辆豪华轿车形成了蜿蜒的车流,在清净平展的县乡公路上,很是壮观,直到后面同样闪着警灯的警车驶过,才表明了车队的结束。
齐天翔诧异地收回了窗外的目光,简短地对小王说:“跟上去。”明显感到车速在提高,知道小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淡淡地对回头看着自己的姚玲说:“看看怎么回事。”
姚玲很快就明白了齐天翔的用意,就扭过头更加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车队,小张也从沉默中惊醒了过来,也在关注着前面的车队,车里的气氛暮然紧张了起来。
齐天翔知道车内几位的疑惑,在这样偏僻的县乡公路上,出现一个这么庞大壮观的车队,应该是一个比较大的活动或行为,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提前进行通报的,作为市委办公厅没有任何的消息,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合理的,但齐天翔此刻却不愿评论,也不愿过多地说什么,只想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好在疑团很快就得到了缓解,车队不久就下了县乡公路,驶上了乡村公路,速度也自然慢了下来,而且行进了不久,就拐进了一个牌坊之类的拱门,到了彩旗招展、彩球飞舞的一个大大的场院之类的地方停了下来。
随着车队的减速和慢慢停下,场院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以及弥漫沸腾的硝烟,以及欢快热闹的唢呐和鼓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穿着鲜亮衣服,捧着鲜花的孩子,簇拥着围在一辆豪华的轿车旁,似乎在等待在什么。
也许是为了看的更清楚一些,小王娴熟地驾驶着车辆,缓缓地靠近了那辆豪华的轿车,只见车门开启之处,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青年,手里捧着一束更大的花束,迎接着一位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大大的花束,还有孩子们献上的鲜花,立时将女子完全遮蔽在鲜花之中,在欢快的众人护拥下,慢慢地走上铺就的红地毯,并顺着长长的红地毯,走近了一个更大的棚子之中。
鞭炮声和鼓乐声再次响起,喧闹的气氛如烈火烹油,更加的热烈,似乎是进入到了最隆重的环节。这时齐天翔敏锐地看到,周边已经有人关注到了他们乘坐的车,并不时地指指点点,立即意识到此刻的环境的尴尬,就轻轻拍拍前排小王的座椅,缓缓地说:“走吧!”
没有多余的话,似乎也不愿说更多的话,直到小王将车驶出场院,拐上了乡村公路,齐天翔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查一查。”
“是得查一查,太过分了,婚礼动用警车开道,肯定是非富即贵,也太嚣张了。”姚玲扭过脸略显激动地说:“豪华车队,警车开道,小学生献花,红地毯铺地,另外就是场院里的铺张,这些都太过豪奢了些。”
“咱们没有带摄录设备,如果有把这个场面拍下来,传到网上,肯定能引起轰动和围观。”小张调侃着说:“只是不知道这样的视频上传之后,河阳县会怎么说?”
齐天翔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看向窗外的眼神越来越凝重,终于在车驶过一个小桥之后,低声对小王说道:“停车。”
小王机灵地轻轻踩下了刹车,轿车慢慢滑行了几米后停下来,齐天翔打开车门下了车,径直往回走,走到小桥边才停下脚步,凝神看着桥下缓缓流动的小河。
河道不宽,缓缓流动的河水呈现出酱油般的颜色,像油一样凝结着,似乎只有上面漂浮着的白色泡沫的移动,才能判断出河水在流动着,散发着浓浓的烧碱的刺鼻味道。河边的土坡上,远远看去能够清晰地看到黑褐色的痕迹,似乎像沿河划出的黑色线条。
远处沿着河水来的方向,高高伫立着几根烟囱,在平坦的土地上显得突兀。几根烟囱里飘散着或黑色、或黄色的浓烟,直直地向空中喷涌着,烟柱升的很高后才渐渐弥漫开来,形成大片不同色彩的烟云,随风肆意地飘忽着,久久才慢慢散去。
更远的地方是一片横亘的山梁,绿色之中有着大片裸露的山体,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着炫目的白色,粗狂地直面望去的目光,似乎并不在意周边的绿色,肆无忌惮地展示着丑陋的惨白,不时腾起的烟雾,表明着它的存在,以及存在的价值。
/>齐天翔由近至远地看着,脸上的神情凝重而阴沉,看了很久才缓缓收回目光,对站在面前的小张冷冷地说:“通知河阳县委,让他们的书记县长到这里来,今天的视察就从这里开始。”
小张点点头,掏出手机,边拨号码边四处张望,似乎在确定现在的方位和地址,齐天翔一眼就看出了小张的想法,口气依然严峻地说:“河西村外近一公里处的小桥边。”
小张钦佩地望着齐天翔,心中升起一股惶恐和歉疚,很是佩服齐天翔敏锐的观察和记忆,刚才经过牌坊的时候,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上面的村名,自己没有留意,谁知齐天翔却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不禁深深地自责起来,并提醒自己,这样的疏忽和大意千万不敢再犯,否则就是严重的失职。
当河阳县委书记冯俊才和县长向有志匆匆赶到的时候,齐天翔正站在桥头一棵大槐树浓密的树荫下,静静地抽着烟,似乎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小张和姚玲站在另一边等待着,没有交流,也没有谁说话。
齐天翔看着几辆轿车快速地驶来,并在自己的车后有序停了下来,冯俊才和向有志慌忙地下车,并匆匆地走了过来,齐天翔有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没有理会冯俊才伸过来的手,向身后示意了一下,严肃地说:“看看你的碧水蓝天,看看你的美好家园。”
其实不用齐天翔说话,冯俊才就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接到小张的电话,听到河西村的名字,冯俊才的心里就抽搐了起来,尽管小张只是告诉他齐书记在这里等着,冯俊才已经知道了齐天翔看到了什么,也大致明白齐天翔会说些什么。从匆匆上车到下车,一路上冯俊才都在想着如何应对这种困境,可直到下车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齐天翔的话不多,却直刺冯俊才的要害,而且是剜心的刺痛,只有冯俊才知道,齐天翔的话映射着什么。上任以来,冯俊才就提出宁愿倒退三五年,也要还河阳一片碧水蓝天,而且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河阳建设成全河海省最为适宜人居的绿色县城,成为河州市美好的居住养生休闲的天然花园。现在三年过去了,却让齐天翔看到了这些,这无疑是狠狠抽了自己的耳光。作为一个县的最高领导,还有比这样的场面更难堪、更尴尬的情况吗?而且这是齐天翔担任市委书记后调研的第一站,足见齐天翔对河阳农业问题的重视,可想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懊悔、不安、紧张、失落,以及羞愧等复杂的情绪,集中淤积在冯俊才的心里,脸上布满羞赫的酱褐色。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事实面前任何的解释都是多余,而且会适得其反,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默然,等待齐天翔下一步雷霆万钧的怒火和训斥,以及具体的指示。
齐天翔看着冯俊才难堪的神情,以及无言以对的尴尬,不忍再说下去。对于这些主管一方的地方一把手,适当的敲打是可以的,但还是要注意维护他们的面子,尤其是当着下属的面,更要注意把握分寸,既不能没有原则的维护,也不能一味的打压,毕竟很多具体的工作还需要他们去做,市委、市政府的工作还要他们去落实,他们也需要在下属面前树立威信,特别是所谓的领导形象,以及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印象,这是他们信心的一个重要支撑。想到了这一层,齐天翔随即转移了话题,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无论怎样的缓和,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很重的情绪。
“河西村正在举办一个婚礼,隆重的很。警车开道,豪车云集,彩球彩旗遮天蔽日;鼓乐喧天,鞭炮齐鸣,红毯逶迤绵延不绝;万人空巷,群贤毕至,老者小儿雀跃相迎。只差黄土垫道,净水洒街了。”
齐天翔的话尽管排比工整,诗意盎然,而且语调平和,气定神闲,但在冯俊才听来却句句是嘲讽,声声如雷震,并且不用看就知道齐天翔脸上的神情冷峻严厉,或者还有深深的谴责在里边。冯俊才没有敢抬眼看齐天翔的表情,扭过脸看着身后站着的各位,严肃地问:“怎么回事?查,马上去查。”
“要查,但不是现在。”齐天翔提高了声调,看到冯俊才望着自己,就耐着性子说:“不管什么原因,人家是在办婚事,大喜的日子新人需要祝福,这关系到人家小两口一生的记忆,不要扰了人家的好事,更不要干伤阴鹫的事情。”
冯俊才望着齐天翔,赫然地点点头,随即扭过脸对站在身边的县委办公室主任低声吩咐道:“安排几个人,悄悄地把参加婚礼的人员摸排一下,车辆单位也要落实清楚,不要惊动太多的人。齐书记宽仁,不愿搅扰了人家的好事,但咱们不能袖手旁观。”
看到办公室主任要走,就叫住了他,神情严肃地环视了身边的一行人,似乎是对办公室主任,又像是对在场的所有人叮嘱道:“注意保密,不准走漏任何消息,如果跑风冒气,你就是第一责任人。”
齐天翔听着冯俊才缜密地部署,不由对他办事的细心和周到心生宽慰。对基层的情况齐天翔尽管了解不多,但像今天这场婚礼的场面,这样的动静,这样的铺张,如果没有一点背景和能量是办不到的,而且还可能牵扯到县里的某些部门或领导,如何保密的确需要一些办法,不然不但查不下去,更查不清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听完冯俊才的安排,齐天翔跟没事人似的,对站在不远处的向有志招招手,让他到自己面前来,看到他拘谨的神情,温和地说道:“这些事让老冯安排,你不要过于紧张,更不要有什么想法。”
看到向有志略略放松了一些,齐天翔伸出手去拉着他的手,走到河边的耕地上,指着叶片青黄的玉米问向有志:“你是农科高材生,你来看看这样的土地状况,这样的玉米长势,收成还能有吗?问题又出在哪里?”
向有志蹲下身子,拔下一棵玉米,从根部到叶片,再到顶花认真地看了一会,又用手比划了一下玉米棵的长度,然后抓起一把土仔细地看了看,手指捏了一点土放在舌尖上尝了一下,慢慢地吐掉,站起身目光向周边看了
了一会,心里默默地做着比较。
向有志看了很久,又想了一会,才看着齐天翔,认真地说:“别的地块我不敢说,就这块地来说,主要的问题大致有几个方面,一个是播种时土地没有浇透,匆忙地撒种,后期管理也没有跟上,只是洒了两次化肥,拔节水也没有浇,全是靠天下雨保证水分。今年夏天雨水不够,加上土地板结比较严重,不多的雨水根本就渗透不到玉米的根部,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灌溉的最好时机,补救也来不及了,即使能有些收成,也不过就是一堆秸秆,加上一些干瘪的玉米粒了。”
看着齐天翔听的很专注,向有志继续说着:“这主要还是粗放管理造成的,土地不种不行,种也没有多少产出,而且费时费力,因此都是赶节气、赶时间、赶人头,各种管理环节和投入,能省就省,省不了就尽量压缩,因此土地缺水、缺肥、缺深耕细作,土地盐碱化日益严重,表面看是造成土地板结,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土地中微量元素严重失衡,肥力降低,最终必然是退化和荒芜。”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齐天翔耐心地听完向有志的讲解,尽管觉得他有些啰嗦,也明白这是年轻知识分子经验不足的问题,需要时间和事件的磨砺,还是温和地笑着对大家伙说:“还是咱们小向县长,专业、专注、专心,有了这样严谨科学的态度,加上细致周密的工作,假以时日,能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吗?”
说着话,齐天翔看着向有志羞涩的表情,呵呵笑着调侃道:“不过现在咱们的白面书生,已经变成了黑脸包公,已经不像是名牌大学农科的高材生,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农村小伙子了。我看这样也好,接地气,贴近地面,不错,不错。”
齐天翔欣赏地望着向有志,接着说道:“相信你一定有着相应的解决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办法倒是有,但不是我创造的,而是农民自己选择的,也是他们信赖的。”向有志似乎适应了过来,腼腆地笑着卖着关子,“一会想让您看的就是这些。”
“那就走吧,这大槐树上能长出玉米穗来?”齐天翔笑着看看向有志,扭过脸微微瞪了冯俊才一眼,戏谑地说:“还不头前带路?”
冯俊才没有想到齐天翔会这样说,立即喜出望外,满脸堆笑着伸手示意齐天翔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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