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齐天翔乘车赶到重机宾馆,由于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就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等待。
今天是庆典活动的后续时间,安排了各位领导和嘉宾参观河州重机集团的核心企业,其实也就是几个有代表性的生产和经营场所。由于线路的相同,所以各位领导和嘉宾根据安排,分期分批按照不同的时间进行参观,集团接待部门具体安排时间和批次。
齐天翔陪同的老领导,被安排在了比较早的时间,基本上是吃完早餐就出发,这样就能与第二批参观的团队拉开距离。对于这样的安排,老领导很是满意,觉得是对老干部的尊重,所以很是配合。
在等待的短暂时间里,看似无意之间,齐天翔却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场景。首先看到了慵懒的唐全德在闻鸣的陪同下,匆匆走进了宾馆大堂,随后李婷和另外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仔细看才认出了是李香草,同样的行色匆匆,一瞥之下似乎看到了角落里沙发上的齐天翔,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慌忙走进了电梯间。
看来五星级的重机宾馆并不能满足这几位住宿的需求,或者并不方便住在重机宾馆,齐天翔不敢肯定他们就在一起,但也不能解释前后进来的巧合。
意外的发现勾起了齐天翔的好奇心,就拿出手机,迅速给王金龙发了一条短信:“昨晚北郊宾馆又添新客了吗?”
发完了信息,等待王金龙回复的间隙,不禁将目光继续放在旋转的玻璃门前,突然发现田未仁匆匆地走了进来,庞大的身躯很快隐身在电梯里面。田未仁形单影只地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也有些违背他行事的风格。
齐天翔又拿出手机,给王世安发了一条短信,由于没有想好问题,也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就含糊地发了:“有什么要说的吗?”留待王世安思考。
王金龙的短信很快就回来了,简短却满足了齐天翔的要问的所有疑问。“北郊很安静,没有新客人入住。南郊住进了人大和政协的领导,其余领导由重机宾馆负责接待。
这印证了齐天翔的疑问,本身这次庆典和颁奖活动,均有河州重机集团接待和安排,不管是各级领导,还是演艺明星,重机宾馆接待都绰绰有余。这座建好营运没有几年的五星级宾馆,硬件设施不但河州市属于一流,服务方面也是一流标准,不但所有服务人员经过了严格的培训,而且聘请了国外著名酒店管理集团代为管理,达到了很高的标准。
看来不是宾馆的硬件设施和服务,而是有其他目的,不然真不好解释这匆匆而归的理由。
王世安的短信却回答的很是明确:“昨晚公园别墅主人彻夜未归,几位重要客人住在了温泉酒店。”
温泉酒店是重机集团下属机械公司的内部宾馆,由于建在了温泉附近而得名,以前是集团的疗养院,后来归属了机械公司。这样一条看似简单的信息,却是王世安几经周折得到的。先是电话联系了几个宾馆的关系,都没有准确的消息,后来才打给了唐主任,才最终确定了田未仁的去向,同时也得到了其他几个人的准确信息。
齐天翔看完了信息,回复了谢谢的短语,就微微笑着将手机放进了衣袋,在接待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慢慢向着老领导住的几个房间走去。
小餐厅吃完了早点,简单地休息了一下,齐天翔一行就开始了参观的行程。豪华面包车将他们一行首先带到了第一站重机公司,这是集体五大上市公司其中机械制造板块的核心企业,生产的重型机械装备,不但在国内市场占据了重要地位,而且作为全国装备制造业出口的龙头企业,也有着很大的分量。
对于河州重机集团的生产和构造,齐天翔也不是很熟悉,这些大型的企业齐天翔也是第一次看到,突出的感觉就是震撼,其次才是感叹。企业远比齐天翔想象的要大得多,而且也与他曾经看到过的大型企业相比,有着明显的优势。由于厂区太大,下了面包车就换乘了浏览观光的电动车,几个车间匆匆地走下来,也就消耗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有专门的陪同和解说人员,几辆浏览车鱼贯而入,行程紧凑和轻松,到了关键的位置也并不停车,而是减慢速度,讲解员细致地进行讲解,倒也没有什么障碍,很顺利地结束了第一站的参观。
第二站是钢铁集团,参观的是先进的冷轧薄板生产线,依旧是厂区前换乘游览车,鱼贯进入生产车间,然后慢慢地驶近参观地点,听讲解员认真地介绍生产和设备情况,以及市场销售和利润情况,详细地观看生产流程,然后走出厂区,换乘面包车,奔赴下一个参观点。
第三站是车辆生产,依旧是换乘车辆,依旧的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尽管繁忙的生产场景依然热火朝天,但毕竟已经看过了前两站,老领导也就没有了新鲜感,因此行程很快。
第四站是科技大楼,老领导终于从车中走了下来,仔细观看集团研发和电子产品的实验过程,老领导们兴趣盎然地同科技人员进行交谈,了解他们的科研情况,充满了兴奋的神态,似乎已经忘记了疲惫。
第五站是集团房地产开发,计划参观新近建设的商住两用小区项目,由于时间已近中午,齐天翔征求了几位老领导的意见后,果断建议取消了这一站的参观。
回到宾馆已经接近十二点钟了,由于是第一个出发的团队,时间安排的紧凑,五个参观点上午就全部看完了,而其他的团队或许要上午和下午分别参观,才能看完所有的场景。
由于下午没有参观活动,只是五点有一个座谈会,请各位领导和嘉宾畅谈参观的体会,以及对河州重机集团发展的展望,算是为庆典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下来的时间就听凭客人安排,想继续停留的随后安排后续活动,需要离开的就准备送行了。
稍事休息之后,齐天翔陪同老领导们去小餐厅吃了午饭,饭后齐天翔请老领导们回房间休息一会,稍后安排他们到附近几个景点看看,也算对河州历史景点的重温,送别了几位老领导,齐天翔谢绝了接待人员开房间休息的好意,走回大厅,想在大厅沙发上休息一会。
可走近沙发,却见王金龙和唐主任坐在沙发上,就奇怪地调侃着说:“坐在这里干什么,不吃饭吗?”
“等你啊!”王金龙委屈地诉着苦,“我这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
“等我就能饱?”齐天翔明知故问地揶揄着,“还是省省吧!”
“不行啊!完不成任务,我就没饭吃了。”王金龙依旧苦着脸,满腹委屈地诉说着苦衷,一副哀怨的神态,做足了戏份之后,才郑重地说:“有人让我来请您赴宴,而且相当正式,都在专等。”
“我已经吃过了,还是免了吧。”齐天翔知道王金龙所说的,也知道是谁想请他吃饭,但却不是很情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就淡淡地说:“还是请你代为谢谢人家吧!”
“还是去吧!人家可是专程来会你的,晚上人家就要走了,还是了了人家的心愿吧!王金龙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是建议,却透着那边坚决的信息。
“就是,几位领导都在等,齐书记还是赏脸去吧!”唐主任附和着王金龙的话,谄媚地笑着说。
齐天翔想了一下,缓缓地点了下头,随同王金龙和唐主任向餐厅走去。一路上却在思考吃饭的原因,以及应对的策略。
走进包间,正如王金龙所说的,所有人是在专候着他的到来,大大的包间一边,几个阔大的沙发上坐着唐全德、闻鸣,还有田未仁,当然还有李香草,以及紧紧贴着唐全德坐着的李婷。
看到齐天翔走进来,田未仁赶忙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望着齐天翔,似乎要隆重介绍几位贵客的意思。
齐天翔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唐部长的大名如雷贯耳,不用介绍。”说着话,走近唐全德身前,伸出手来,笑容满面地说:“唐部长,你好!”
唐全德似乎在与李婷说着什么,没有扭头,依然在与李婷说笑着。这样倨傲的做派,立即使包间里的气氛凝固了。
作为齐天翔这样一个级别的干部,这样的冷遇比当众斥责还要难堪,但面对众人尴尬的神色,齐天翔依旧神态自若,提高了声调,一字一顿地说:“唐部长,你好,欢迎你来河州。”
唐全德似乎被齐天翔的话语唤醒一般,扭过脸来看了齐天翔一眼,并没有伸手与齐天翔握手的意思,伸出手来指指身边的沙发,漫不经心地说:“是小齐书记啊!坐吧!”
“齐天翔,不小了。”齐天翔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和不满,郑重地强调着。
“是啊,不小了,相对于小李的年龄,是不小了。”唐全德依然漫不经心地望望李婷柔和地笑着,然后才回过脸来,淡然地补充道:“可针对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小齐嘛!”
“这话有点辩证法的意味,很有深度。”闻鸣抢过话头,似乎很满意刚才的效果,看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就望着唐全德,满脸堆笑地说:“齐书记已经到了,我们还是边吃边聊吧,下午还有活动。”
“好,吃饭。”唐全德大大咧咧地站起身,拉着李婷的手,柔和地说:“咱们吃饭,时间也不早了。”
看着唐全德拉着李婷的手,走到包间的圆桌主位旁,殷勤地拉开高背椅,请李婷坐进去,又轻轻地将椅子向前微微地推了推,然后自顾自坐在主位上,似乎才想起来周边的众人,就招招手说:“你们也随便坐吧!吃饭嘛,难道还用请吗?”
望着唐全德傲慢无礼的做派,齐天翔心中升起一丝厌恶,还有就是深深的轻蔑,这样做作的表现本身,就显得底气不足,也露出了自身的弱点,就远远地站着,客套地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就请便吧!”
“再吃一点吧!”田未仁圆着场,慢声细气地说着话,眼睛却在唐全德和齐天翔两边梭视着。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你们随意吧!”齐天翔坚决地拒绝着,说着话就要离开。
“不吃就算了,喝几杯酒难道还能难住你小齐书记吗?”唐全德依然大大咧咧地说着,望着齐天翔的眼神严肃而阴沉,“你是学院派,似乎也看不起我们这些做企业出身的干部,但我想提醒你注意,尊重企业,尊重企业家,是党政部门领导起码的素质,不说风雨同舟,但最基本的还是要体谅做企业的甘苦吧!他们也不容易。”
唐全德的挑衅深深地刺激了齐天翔的自尊,如果说倨傲和做作算作表演的话,而这种直奔主题的逼问,却在挑战着齐天翔的情绪底线。看着包间里几位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身上,似乎在等待他入座,也好像在看他的笑话。齐天翔心中立即萌生了一种不服输的豪气,慢慢走到圆桌旁,看也不看唐全德身边空置的座位,径直走到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既然是故意挑衅,那就不妨针锋相对,没有必要给这种人留什么情面。
坐下后,迎着唐全德讶然的神情,齐天翔慢慢地回应说:“唐部长说的很对,但那是指的几十年前的企业负责人吧!”齐天翔反唇相讥道:“我在国有企业的呵护下长大,有没有感情似乎不是嘴上说说。那时候的企业负责人,每天都能在生产一线看到他们,可以说是与企业职工同甘苦共患难,现在的企业家也在这样做吗?您是做企业出身,当初做企业的甘苦来自哪里,是不是很清楚啊!”
齐天翔似乎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语调变得冷峻,“正如赵浩南书记所说的,国有企业是国家的,更是所有职工的,要拿出为国家负责的态度经营和管理企业,这是必然,也是必须。可现在做国有企业,似乎只要敢负债,敢花钱就是好的企业领导人,自身拥有着超豪华的办公条件,以及奢靡的无以复加的生活和待遇,家长式的管理方式,生产现场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每天里除了酒桌、会桌,或许还有麻将桌的周旋,这样的企业家难吗?民营企业家敢这么做吗?”
“你不能这样武断地责备企业家的工作,他们每天要面对生产、安全、市场,以及经济数据和利润指标,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麻烦,这样的现象你看不到吗?”唐全德显然对齐天翔的行为和语言严重不满,话语变得刻薄,语调也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这正是我疑问之处。”齐天翔直直地看着唐全德,眼光扫射着田未仁,淡淡地说:“这么难的处境,这么难的环境,为什么我们的国有企业负责人,还这么乐此不疲地在做,是神圣的责任感吗?是精神的殉道吗?”
“冠冕堂皇的名堂越多,实际的东西越少,就在不远处的辉煌广场旁边,不但有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光鲜亮丽地展现在大家面前,看上去还真是不错。可一个拍脑门的决策就将近万人的分厂,迁到了几百公里以外,导致几千名职工下岗失业,置换的土地溢价三十亿开发了商住两用地产,近百亿的收入作为国家的有多少,这样的经济增长说明了什么?还有就是光鲜的大楼背后,几百户等待拆迁的职工,住在没水、没电,甚至连窗户框都没有的危房里,这些就是我们国有企业对待职工的作法,我们就是这样给职工当靠山的?难道这就是我们送给职工的改革红利?”齐天翔眼睛里似乎喷着火,看着田未仁,似乎在对着他,也像是回应唐全德般,冷酷地问:“请问田总,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你眼前,这样的决策就在一念之间,想过自己的甘苦,想过职工在寒风中的感受吗?想过那些衣食无着的下岗职工今后的生活吗?”
“这是怎么回事,小齐书记所说是否属实?你们是怎么做企业工作的,又是怎么关心职工生活的?”唐全德对齐天翔的质问很是意外,也觉得很难堪,可面对齐天翔有没有任何反击的准备,只好把怒火撒向田未仁,面容冷峻地质问道。
“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责任在我。”田未仁嗫撮地低声辩解道:“是下面房地产公司的忽视,以及操作上的瑕疵,已经在整改了。”
“我看咱们还是边吃边聊吧!观点不同可以争论,但饭总是要吃的。”闻鸣呵呵笑着打着圆场,望着李婷说:“小李主任,把酒给唐部长倒上,咱们还是喝酒吧!”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你们还是慢慢吃吧!”齐天翔挡住了服务员倒酒的动作,看着唐全德,神情自然地说道:“不影响唐部长吃饭了,再次欢迎部长的光临,希望能在这里多走走,多看看。”
说着话,齐天翔慢慢站起身,礼貌地微微笑着离开座位,自顾自地向门口走去。
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齐天翔还是觉得心里堵得厉害,这倒不是来自唐全德的傲慢无礼,而是疑惑唐全德请自己的意图,看来并不是发泄一下淫威,而是还是有圆场和说情的意思,所有的表现都是想达到恩威并施的目的,可惜没有把握好,威势过枳,恩遇还没到就施展就技穷了。廖燕的去向还没有整清楚,看来就已经将李婷揽在了怀中,这位部长同志还真是爱心泛滥,而更阴险地是集团及田未仁的美人计,收效还真是不小。
想到这里,齐天翔冷笑着,却再也不愿回顾刚才的谈话,觉得恶心。两天来的冷眼旁观,使齐天翔更清晰地看出了一些症结,也对下来工作的艰难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以往感觉只要有信心,有缜密的计划,加之细致的工作,就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尽然,还是需要艰苦的磨炼,需要忍受更多的煎熬,这些都是需要自己做好准备。
蓦然,齐天翔心中涌起一股庄严和神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