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王世安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站在窗前,俯瞰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还有宽阔宏伟的广场,脑海里却翻江倒海似的滚动着,既有齐天翔的目光,也有田未仁冷冷的命令式安排,还有唐主任吞吞吐吐的话语,尽力地想着这一切的缘由和脉络。
如果不是昨天上午田未仁命令式的电话,此刻他还在海南温煦的海风抚慰下,享受着南方温暖的阳光、海滩,以及闲适的生活。
这几乎已是常态,冬天的海南,夏季的北方,候鸟式的生活方式,不但是他,也是集体很多中高层惯有的工作方式,甚至到国外享受异域风光。集团太过庞大了,涉及领域和区域也多的数不清,可以说不仔细算真是不知道,在哪里有什么样的企业属于河州重机集团,而又属于重机集团那个公司管辖,只有很少人能够说得清楚。
集团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尤其是近几十年的发展,集团业务涵盖了能源、矿业、钢铁、机械、车辆、电力、进出口、房地产、餐饮服务、金融银团等几十个门类,上市公司就有钢铁、能源、机械制造、重型车辆、房地产五家,俗称“五龙闹海”,集团核心企业几十家,全资控股企业上百家,子公司上千家,参股和入股企业更是不计其数,相关上下游企业或关联企业多的难以计算。企业遍布全国各地,辐射更是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还是集团控制企业,二级集团辐射或控制的企业就更是星罗棋布,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河州重机集团,似乎有些夸张,可说有企业的地方都有可能与河州重机集团关联,却是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的巨无霸集团,想摸清家底难度可想而知,想有作为就更是难上加难,这点王世安明白,与王世安处在同一个境地的中高层也明白,所谓的“想干事的累死,不想干的歇死”,就是流传在管理层的口头禅。说的很是透彻,也贴近实际。
集团有一套看似完备的管理层,有相应的管理制度和规范,但谁都知道只是挂在墙上,看上去很美的摆设。集团下属的企业,都有自己的管理部门,有自己完善的运行制度,各企业也是井然有序的正常运转,生产和经营都完全自主,只有经济指标接受集团的管理,也就是只看数据的管理方式。尽管集团副总或相对于副总级别的管理人员,都有分管部门或领域,也有实际兼职,但大家都知道,这无非就是多一个领钱和奖金、绩效的地方。插手过多让人家烦,所以都是得过且过地象征性的走走转转,看似没闲着,实际上却都是闲着。
这些看似温情的管理方式和制度,是上一任集团老总的创意,目的只是增加一个管理手段,使集团高层可以及时指导下属企业的经营。到田未仁接手,就更是向极致推进了一步,不但分类指导,而且兼有实职,也就是参与管辖企业的绩效考核和奖励。说是增加责任心和参与感,实则是架空副总们对集团管理的权限,让其为分管领域的琐事分心,即使不完全上心,毕竟一年百万以上的收入,也是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和淡然漠视的。这种温水煮青蛙的诱惑,使得田未仁获得了极大的支持和拥护,也使得决策少了很多羁绊。
王世安知道田未仁此举的阴毒,但也是难以抗拒这实际的诱惑,有时候也想,即使自己能够抗拒,自己家的那位悍妻就可以坦然接受吗?
惧内是王世安软弱的另一个注解,这来源于他的成长经历,也来源于家庭,更与自身性格有关。
王世安在河州重机工作了大半辈子,也可以说没有河州重机就没有他王世安。当年技校毕业,来自海东山区的大男孩,高高兴兴地进入了河州重机核心企业,成为重型车辆分厂的一名钳工,认真跟着师傅学徒,自己勤学苦练,踏踏实实地实现着自己工人阶级主人翁的梦想。
这梦想随着汗水的挥洒,以及没白天黑夜辛苦工作的付出,终于有了收获。那是一个劳动创造财富,奉献获得荣誉的公平的社会。入团、入党,成为车间先进,分厂先进,集团劳模,省市劳模,一步步收获着自己的荣誉,也收获着甜蜜的爱情。
那爱情也是不期而遇,集团宣传部的漂亮女干事,爱上了一线的普通钳工,白天鹅爱上小灰鸭的寓言故事,使这段爱情就像传奇,被集团高层赋予了青工励志的丰富内涵,很久以后还是河州重机集团的佳话。
佳话毕竟是佳话,只有王世安知道,这样的佳话绝对不是美女爱英雄之类浪漫故事的翻版,作为一个来自于农村的孩子,没有根基,没有过硬的关系,想在一个历史悠久、人才济济的企业中出人头地,咸鱼翻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有样貌,一米八多的个头,挺拔健硕的身材,以及来自农村孩子的朴实、厚道,也许就是他能够吸引宣传部的漂亮女干事的因素之一。何况他还是分厂先进和集团劳模,风光无限。
自从付俊玲在河州重机劳模表彰大会看中了他,就像一条蛇样缠上了他,美女尽管不都是蛇,但付俊玲绝对是一条美女蛇,而且是那种可以一口致命的毒蛇。这是王世安的认识,也是他几十年摆脱不了的梦魇,而且不但是付俊玲,还有她的家庭,就像一条绳索紧紧缠绕着他,使他没有片刻的自由,更没有了自我。
经过几次的有意无意的车间看望,以及亲昵的送饭和车间大门口的等待,女孩子羞涩的表现和眉目传情,无论是车间里的老师傅,还是一起干活的伙伴,都认定工会主席的千金看上了王世安。欣赏也好,鼓励也罢,还有不怀好意的起哄或恶作剧,都不约而同的的默许和认可了这段姻缘,而且还伴随着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一个进厂不过几年的青工,一个来自海东山区,满口坳牙土语的农村孩子,不但几年就成为集团劳模,而且得到了集团宣传部美女的投怀送抱,这一切究竟是怎么来的,天上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怎么就偏偏砸在这个傻小子头上?
不但是车间里到处弥漫着这样的疑问,王世安也迷惑不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幸运,又凭怎么成为工会主席的乘龙快婿。迷惑、不解、幸福、眩晕,这样的情感交织着,困惑着涉世未深的王世安。短暂的幸福之后,混沌中怎么也难以抵御美女眼神和表情的诱惑,以及裸露肉体的刺激,就与美女有了鱼水之欢,也就使婚期摆上了议事日程。
山区的父母当然是满心欢喜,能够攀上省城大企业领导干部这样的家庭,还有如花似玉般城里姑娘作儿媳妇,天大的好事生怕来的不真实,觉得是上辈子烧了高香,才有了这样如意可心的姻缘。欢喜之下,也就不是很介意入赘之类的表面形式了,城市都是分门单过,入不入赘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老两口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即使不入赘儿子不也得为他们养老送终吗?
山区农村农民家庭的善良和朴素认识,使得一切难题迎刃而解,而且也使旧观念思维浓重的王世安如释重负。自从有了肌肤之亲,付俊玲的温柔和体贴渐渐减少,少女的矜持也不见了踪影,而且变得急切,甚至有些莫名的急躁。
王世安不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但入赘这种有丧门风的做法,是他很不愿意也是不情愿的,而且没有得到父母的同意,也是不敢做主的,但却不敢明确顶撞付俊玲,因为他怕哪双杏眼中咄咄逼人的寒光,以及冷若冰霜的话语和通牒似的逼迫。仅仅几天的时间,如此判若两人的变化,王世安不能接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急着投怀送抱的付俊玲,以及往日的柔情和眼光中的蜜意,顷刻间就消失殆尽,甚至一点皮毛都没有了。
父母的大度和胸怀,以及付家的催促,使得王世安单身生涯从恋爱到成婚,仅仅在一个多月就结束了。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王世安就完成了恋爱、牵手、相好、结婚的全过程,一切都快的像一场梦。
梦醒尽管还要很久,但却是一步步随着疑惑慢慢揭开的,就像揭开久未痊愈的伤疤,每一步都伴着钻心的疼痛,还有就是深深的屈辱和难耐的压抑、愤怒。
结婚不过半年多一点,儿子付豪就急不可耐地来了,就像他母亲急不可耐地出嫁。由于是入赘付家,儿子当然的随母亲的姓,其实也就是付家的孩子,与王世安没有什么关系。
流言很快就铺天盖地而来,既有针对儿子付豪的,也有针对付俊玲婚前不检点的生活,以及浪荡风流的情史,陆陆续续传到王世安耳中不少。尽管有疑惑,但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王世安也无可奈何,而且结婚以后,尽管有自己的家,付俊玲却很少回家来住,除了每个月几次临幸似的夫妻生活之外,王世安几乎很少能看到她的身影。有了孩子更是如此,借口照顾孩子,更是常年住在娘家,即使是王世安回去吃饭,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冷漠、漠视,甚至还有这深深的轻视,以及蔑视。
好在岳父还算公道,当然也是针对刻薄的岳母而言,流言的迅速蔓延,不能不让付家谨慎对待来自外界的围观、议论,以及嘲笑,特别是女婿的感受。因此,很快就将王世安从车间调出,成为重机团委的一位普通干部,由此也开辟了王世安的上升通道。
机关团委虽是个闲差,只是个帮忙或临时工作的参与者,但却能很容易地参与高层的活动,更能随时接触到各级领导,特别是有着工会主席女婿的身份,使得王世安很容易就集聚了一些人脉。由于他的踏实肯干,以及朴实本分和为人随和的性格,特别是岳父暗中的推动和助力,不仅使他几年就完成了技术工人到干部身份的转换,在职拿到了本科文凭,并且顺利地成为河州重机集团的团委副书记。
有了第一个明确的官职,随即王世安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官职,车辆分厂团委书记,重机党委办公室副主任,销售总公司副总经理,重机集团机关党委书记,集团工会主席,纪检组长,短短二十多年,从一个青工,跻身集团副总行列。
但王世安知道,这一切的获得,除了岳父的推手,就是付俊玲靠山的怜悯,也是自己的屈辱和窝囊换来的。在众人的眼中,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岳父的影响,还有老婆的大腿换来的,与他本人没有一点关系,也使得很多人看不起。
王世安无从改变这些,也没办法堵在议论的嘴,只有逃避,不但家里的事情袖手旁观,儿子付豪的教育更是不管不问,原本就不是他的儿子,也根本就用不着他管。付俊玲婚后不久就调到了河州市委宣传部工作,更是天天应酬不断,根本见不到人。岳父退休之后威势减了不少,但并不影响她如鱼得水的交际和交往,反而更少了一些羁绊。退休后更是变本加厉,每天里不是打牌,就是喝酒,或者就是美容、理疗、健身、减肥,要么就是购物消费,不是要钱很少能看到她的影子。
这样的境地是王世安难以改变的,也是不得不接受的,唯一能宽慰自己的,就是借酒浇愁,就是无休无止地麻醉自己,特别是知道了儿子的来历,以及付俊玲哪些烂事之后,就更是沉湎于酒中寻求解脱了。
没有了床笫之欢,王世安也曾悄悄地偷食,公司里,集团内,甚至娱乐场合,想要投欢送抱的女人不少,解决自身那点**不是难事,而且也短暂地有过情人,但很快就放弃了。毕竟这些除了解决生理需要外,很大程度上还是为了报复付俊玲,可看到付俊玲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也没有了动力。尤其是年龄大了以后,身体的需要渐渐让位于道德的准则,而且更介意职务和名誉的得失。
年轻时逃避的手段,可以是住厂、出差,也可以是进修、住校。这几年干脆是驻点督促,名义上是工作,实际目的还是躲避是非,既躲避来自集团高层的权力纠葛,也躲避付俊玲的骚扰和刺激。
想到这里,王世安收回纷乱的思绪,尽力想着田未仁的用意。昨天上午急如星火地电话,可下午自己回来后却不见面,甚至电话里也只是淡淡地交待了几句,无非是今天上午省纪委开会的事情,难到找自己回来只是为了开一个会,也太简单了吧!王世安不相信,毕竟集团内部的问题,如今反映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更大的隐患,如果不能有效的清除或闪避,足以使河州重机这艘巨轮沉没,这点田未仁不会看不出来,更不会束手无策地任由其发生,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可能是冷落。
王世安脑海中突然闪过冷落这个词,也就为这一切不正常找到了答案。田未仁就是在刻意冷落自己,这样的用意无非是两个目的,一则是拉他进局,二则是用他构筑一个与省纪委之间的屏障。
拉他进局的尝试或动作,上午就已经实施了,那就是停止他销售公司副总的兼职,专职配合省纪委开展调查工作。这样的举措可谓阴毒,既可以催促省纪委尽快结束驻点和调查工作,也可以挑起王世安心中的不满和敌对情绪。毕竟时间过久,不但影响集团整体工作开展,更影响王世安的直接收益,上百万元真金白银的损失,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是会有想法的,也是会在意的,而无论是任何的心理作用,都会驱使消极抗拒的行为和行动。直接带来的影响就是时间,或许还会带来群体的抗拒事件,从而激发矛盾,使调查无疾而终,或者是草草结束。不再往下继续调查,就是最好的结果,或许还会带来上面的干预,使调查工作进行不下去。
即使不能拉王世安入局,还有更为阴毒和实用的办法,那就是国资委纪委接手案件调查。河州重机集团纪委受省国资委管理和派遣,是国资委纪委管理下的纪检机构,省纪委手再长,直接插手河州重机集团腐败案件的查处工作,还是不合常规。当然发现腐败苗头及时处理,也合情合理,可也只局限于周、魏二人,只是一个案件的查处。后续调查或展开调查,就应该是省国资委纪委,也就是派遣机构重机集团纪检小组的事情,只要协助省纪委尽快查清周、魏二人的事情,省纪委调查组就没有理由继续呆在河州重机集团。下来的调查,无论是国资委纪委,还是王世安,都不可能顺利开展,结果也自然是保河州重机集团平安靠岸。
一石二鸟,王世安不得不佩服田未仁的机谋和用心,尽管知道这不可能是田未仁独自的智慧,可还是有着深不可测的险恶用心。这样的形势下,王世安也在迅速判断事件的走势,以及可能有的激流险滩,还有不可预知的暗礁。也在判断和考量自己的做法和立场,自己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不涉身其中,不但可以不湿鞋,而且可以毫发无损。只要自己按照田未仁的安排,明顶暗抗,甚至到省国资委叫屈,就可以平安自保,而且任何损失都不会有,可能还会有意外收获。另一个举动就是站在齐天翔和省纪委一边,查处周、魏之后,继续高歌猛进,最后直捣黄龙,凯旋而归。可凯旋之后会怎么样,自己能够得到的又会是什么?这些不可捉摸,也看不清未来。
王世安觉得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而且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困难,良知和利益纠葛交错,吞噬着他的身心,怎么也难以决断。
直到华灯初上,王世安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决定,唯一的**就是事情重大,还要想一想,看一看。
是得看一下,毕竟自己的一切都来之不易,毕竟守住利益是应有之意,可作为一个纪检干部,他认为自己身上正直、纯洁的良知,还没有泯灭,也不该泯灭。以往的逃避只是眼不见心不烦,但现在田未仁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不作为就是犯罪,就是良知的泯灭,窝囊了一辈子,快退休了,也不想再窝囊下去了。
王世安很难抉择,也不想过快抉择,还要再看一看,但还是觉得明天找时间与齐天翔沟通一下,他觉得齐天翔对他有误解,他应该解释一下,这不但是对齐天翔轻视和疑惑的眼神,还有自己的良知。
沟通既是寻求理解的途径,也是将自己的担忧和思虑告知齐天翔,这是必要,也是必须。
起码,王世安是这么理解和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