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突变,刘彦直暗叫不好,自己把问题考虑简单了,文天祥虽然是右丞相兼枢密使,但这支水师并不是他的部下,而是张世杰的人马,一个被俘的丞相忽然归来,还带了几个元军打扮来路不明的人,换成是自己也得起疑。
宋军的强弓硬弩突火枪不能伤到刘彦直半分,但队伍中并不是个个都是铁金刚,真打起来弓箭无眼,伤到谁都不好,如果宋军二话不说直接开干,那刘彦直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把抢先动手把他们全干掉,再杀出一条血路来。
好在宋军只是包围了船舱,并未立刻大开杀戒,一名军官操着临安口音的官话按着刀柄说道:“列位,得罪了,鞑子的探子实在太多,防不胜防,为了御驾的安全,不得不请列位先把兵器叫出来由我们代为保管。”
“大家配合一下吧。”刘彦直道。
几把佩刀、弓箭丢了出来,反正拿着这些冷兵器也派不上用场,但刘汉东的手枪和刘彦直的等离子棍还在身上。
客人们交出了武器,外面的宋军也做出友善的回应,收起弓弩,佩刀入鞘,但依然围在船舱四周,美其名曰“保护”,其实是将众人软禁起来。
就这样过了半天,始终没有官员来招呼这些客人,文天祥也一去不返,刘彦直想出舱查看,却被士兵挡了回来,请他们代为通禀,也只是敷衍了事,一直等到晚上,崖山海面上炊烟四起,几乎每艘船只都在生火做饭,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从舷窗眺望出去,远处的大船上居然放养着一群鸡,甚至还有猪崽在甲板上乱跑,船上有男有女,不像是海上舰队,倒像是船民过日子。
众人腹中饥饿,再加上内急,不免有些急躁,恰好有人送饭进来,四个小厮鱼贯而入,摆上木质食盒,九宫格一样的盒子里放满食物,宋军漂流海上,菜肴以鱼虾为主,主食是米饭,居然还有一坛米酒,看来还算以礼相待。
刘彦直提出要出恭,小厮指着船舱一角说:“有马桶。”
角落里摆着一只红漆马桶,外面有一层布帘可以拉起来遮挡隐私,这就是洗手间,两位女眷都嫌弃的捂着鼻子,表示宁可憋着也不用这种马桶,其他人憋不住了,先后进去尿了个痛快,激流冲击马桶的声音让人很是尴尬。
清空了膀胱,感觉稍好了一些,于是开始吃饭,刘彦直带头,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大家也跟着先填饱肚子,等他们吃完了饭,小厮们进来收拾残局,还把马桶端了出去,就在船舷边倾倒下去,看的大家心惊肉跳,二十万人在这片海域吃喝拉撒,时间久了岂不是要造成生态灾难。
饭后,刘彦直再次让软禁他们的士兵代为通禀,要求见文天祥,或者张世杰,但士兵们推说做不了主,只能等将军来了再说。
掌灯时分,外面传来脚步声,终于有人来和他们接洽,刘彦直耳力过人,听到士兵在说拜见丞相,少顷后,一名四五十岁左右的文官笑容可掬的进来了,连连拱手道歉,说是丞相和元帅都忙于军务,实在没时间,自己姓张,是内侍省中枢副承旨,奉命招待八位客人,有什么事儿尽管和他说。
刘彦直暗道此人绝非副承旨,南宋流亡朝廷先后有三位丞相,到崖山之战时,陈宜中和张世杰不和,自己跑去了占城,文天祥在陆战中被俘,水师中能被称为丞相的,唯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背负宋帝跳海自尽的陆秀夫!
丞相亲自来探口风,机会到了。
“敢问诸位从何方而来?”陆秀夫拱手问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刘彦直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故弄玄虚道。
“当然是真话。”
“我等从天上来,特来匡扶宋室。”刘彦直指着夜空道,“宋室还有五百年国运未绝,但也危在旦夕,若不遵循天意,定然折戟沉沙于此。”
陆秀夫道:“我大宋还有二十万精兵,战船千艘,鞑子不擅水战,兵力也远少于我,何况还有沿海无数大宋子民,道长这话,未免言过其实。”
刘彦直道:“你哪有二十万精兵,二十万军民罢了,老幼妇孺流亡海外,文天祥新败,朝廷文武不和,陆上土地尽失,敌军不是不擅水战,而是更擅陆战,张弘范的水师我看了,实力不逊于宋师,何况张世杰刚愎自用,放弃陆地,搞什么铁锁横江,过几日鞑子水师只要把海口封了,陆地上派几千个骑兵来回巡逻射杀取水之人,这二十万人,渴也渴死了。”
陆秀夫听了毛骨悚然,忙道:“如何抗敌,请道长指教。”
刘彦直道:“指教谈不上,至少咱们得坦诚相见,您说对不,左丞相大人?”
陆秀夫见被识破,重新见礼:“在下正是楚州陆秀夫。”他倒是丝毫没有丞相的架子,事实上流亡朝廷的这些文武大臣在几年前都还是中级官员,他们是在临安朝廷投降后组成的班子,一直以来处于战争状态中,所以没有养成高高在上的官威,反而极其的平易近人。
原来文天祥回归之后,还没来得及觐见皇帝,就被张世杰软禁了,还要杀文天祥带来的这帮奸细,陆秀夫闻讯后立刻前来阻止,因为他今天早上占了一卦,卦象说有贵人相助,所谓贵人,想必就是这八位异人了。
陆秀夫的目光扫过这八个人,心中暗自惊叹,果然都是异人啊。
刘彦直自不用说,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凡人,党还山仙风道骨,党爱国儒雅俊朗,刘汉东身高八尺,细腰乍背,看起来跟赵云似的,汉尼拔乃金发碧眼的番邦人士,李驹胜在年轻,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关璐和甄悦虽然男装打扮,但能看出是绝色女子,这八人的风度仪态世间罕有,绝非元军奸细。
八人一一和陆秀夫见礼,这位左丞相的名声虽然不及文天祥那么大,但同样是个铁骨铮铮的爱国者,值得尊敬。
刘彦直道:“陆大人,这仗打不得,战则必败,不如早早退走海外,二十万军民不用百年就能开枝散叶,再建一个大宋朝,鞑子的国运那时候就败的差不多了,等到第三代人,收复中原不费吹灰之力。”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陆秀夫要的,他是文官首脑,在战术布局上和武将之首张世杰有分歧,但战略上的思想是一致的,就是围着海岸线打转,伺机占领城市,号召南方军民起义抗元,至于流亡海外,这些忠臣良将们根本不考虑。
“抛弃中原百姓,万万做不到。”陆秀夫坚决的摇头,这是底线,哪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破。
“那就只能先打赢这一仗了。”刘彦直道,他算见识了,流亡朝廷的大官儿全是一根筋,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坚持下来,那些脑筋灵活思路开阔的,早就当了元朝的官了。
想打赢崖山之战,就得分兵上陆,控制水源地,再把链接战舰的铁链破开,各自为战,最好能把出海口控制住,做到这些,才有一战的基本条件,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可是这些需要改动的,全是张世杰的决策,轻易改动不得。
“让我见张世杰,我来劝他。”刘彦直道。
陆秀夫沉吟片刻,说我试试看吧,张元帅军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
刘彦直再次劝说陆秀夫放弃大陆,去海外寻找出路,他给陆秀夫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二十万大宋子民漂洋过海,来到一个四季如春,稻谷一年三熟的丰腴之地,开采铁矿,发展科技,只要二十年时间就能建成用钢铁造的战舰,不惧弓弩火器,还有能在水底前进的潜水艇,能远隔千里通讯的电台,能连发射击的火枪……听的陆秀夫云山雾罩,似乎立场有些松动。
……
次日,陆秀夫前往张世杰的中军大船,与水师将领们商议军机大事,同时说了一下刘彦直等人的建议。
张世杰是行伍出身,有勇少谋,冲锋陷阵绰绰有余,担任主帅就有些勉为其难了,此前他指挥的几次战役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但张大帅并不引以为戒,反而继续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虽然他只是枢密副使,但谁的账也不买,哪怕小皇帝说话都不好使。
听了陆秀夫的话,张世杰嗤之以鼻:“一帮江湖骗子,本帅没杀他们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陆秀夫再劝,张世杰恼了:“行军打仗的事情,丞相就不要越俎代庖了,胜败张某一人承担。”
“二十万人的生死,大宋朝的存亡,你承担的起么!”陆秀夫气得发抖,厉声质问,张世杰置之不理,一群武将也漠然视之,陆秀夫捶胸顿足,发了一通脾气,依然是无可奈何。
那边刘彦直还在等待陆秀夫的好消息,但是为时已晚,海平线上出现了元军战舰的风帆,张弘范的水师杀过来了,而且堵住了崖山的出海口,陆地上也出现大批的骑兵。
二十万宋朝军民,就被困在这崖山水域里了。
元军几乎是立刻就发起了进攻,在没有火炮的时代,水战靠的是弓弩和火攻,宋军把所有战船都用铁索连起来,形成一座水上城市,但木质船艇扎堆的地方,正适合对方火攻。
第一波进攻是由上百艘小船组成,船上装满茅草油脂,点燃之后派死士驾船乘风冲来,可是宋军早已防范,外侧的战船上都涂满了湿泥,不惧火攻,还有一丈长的木杆用来推开火船,这轮进攻以元军的失败结束。
接下来的几日,元军没有再发起进攻,而是静静的等待宋军自行崩溃。
宋军岸上的斥候、砍柴背水的工人都被元军骑兵射杀驱逐,二十万人的饮水顿时成了最大的危机,船上储存的淡水不够三日的量,无法砍柴就不能生火烧饭,吃不到热食,喝不到淡水,再强的斗志也没用。
八位客人的淡水供应也被削减,每人每天只有三杯水的额度,连刷牙都不够,他们还算待遇优厚的,普通士兵根本就没有水喝,吃了干粮更加口渴,渴极了只好喝海水,海水中含有大量盐分,喝了只会更渴,很多宋军士兵上吐下泻,丧失了战斗力。
“终于轮到我出手了。”刘彦直拿出来乾坤袋,“可以试试这袋子的容积到底有多大,能不能装下一个淡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