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与一众甲胄在身的侍卫站在乾清宫外,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几番求见圣上,均未得到回信,心中满是无奈,使银子从小太监的嘴里打听到,大阿哥胤禔随圣驾同回京城,刚刚已经进殿与圣上说话,让他这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了。
自小就被皇上申斥喜怒不定,性格乖张,他便开始百般隐忍,进六部当差兢兢业业,只为了能得到康熙爷的一个笑脸、一句赞赏。
册封诸皇子时,老大成了直郡王,老二是万年不变的太子,老三亦受封郡王,他却成为了不起眼的贝勒,甚至连只是跟着哥哥们往准噶尔走一圈的老八都封了贝勒,他心里怎么能平衡,却只能笑着忍耐。
如今圣上一句话将他丢在京城里静思己过,他还是无话可说,谁让他却是着了旁人的道,丢了他皇阿玛的脸呢。
往年种种,他皆当做没有发生,但是今日之事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了那当孝子贤孙的心情。
深更半夜梁九功跑到他庄子上把他这个静思己过的皇子拉了出来,他连衣袍都来不及更换就匆匆往前院,按照圣旨上所说,一一去准备妥当,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圣上却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这会儿更是直接领着大阿哥在殿中说话,让他站在外头吹冷风。
同样是儿子,同样母妃都是四妃之一,他却只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心里的热血凉了,想到此处,四爷努力的挤出了一抹苦笑,轻声与副统领低语两句,转身往毓庆宫走去。
在这算计、冷情的皇室里。只有二哥让他感受到了那么一丁点的温暖了,而且那今日回京的架势有些奇怪,太子和老十三作为随驾出塞外巡视的皇子,到现在连个面都没有露过,这让他有些担心。
刚一走近毓庆宫附近,由大阿哥胤禔的亲卫队就将他围了起来,四爷眼中划过了一抹厉色。沉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围困太子宫。”
“末将法喀。”一名穿着甲胄,只露出半张脸的男子从众人身后绕行而出,对着四爷麻利的打了个千儿。朗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皇宫重地,你如何敢围困毓庆宫,你将太子置于何地。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四爷心里涌起了一丝不详之感,却不能露出退缩的神情。板着一张脸,冷声道。
法喀也是心里泛苦,他只是一区区协领,天不亮就在府里收到了直郡王胤禔的命令。让他速速前往京畿,并未明言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这么傻愣愣的去了京畿。按照直郡王的吩咐,一路押送着一辆油毡小马车进京。
原本他还以为是什么犯了错的小官宦呢。一路上也并未多想,谁知道这马车笔直的进了宫门,直接往毓庆宫走来,直到车帘被掀开的刹那,他才知道他揽了个什么差事。
那可是半君存在的太子,他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消失在宫城内,却不想还有个更可怕的差事等着他,胤禔居然直接命令他领着亲卫围困了毓庆宫,瞧着太子那冷森森的眼神,他就好似数九寒天被淋了一头冷水一般的抖瑟。
这会儿看到素有冷面王称号的四爷,他都开始打量起了脚下的青石地砖了,希望寻找到一条能容下他的地缝,让他不需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他就是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小官,他真心不想参与到这么些大人物的事情中,这简直就是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好不,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还请贝勒爷谅解,末将实不知这到底是为了哪般,但末将身为武将,自是该遵从上官的指令,还请贝勒爷不要为难末将!”法喀顶着一脑门的汗珠,动作却不敢有一丝怠慢,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砖上,低声说道。
“算了!”四爷心知他绝进不去毓庆宫了,又怕他贸然闯入害了二哥,见那法喀脸色发青的模样,倒是也愿意借坡下驴的应了,随手一摆袖子,转身就往来时路走去,消失在了法喀身前。
可怜被折磨了一番的法喀,在副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磕磕巴巴的吩咐众人好好把手,便找地方去安抚他手上的心情去了。
四爷步履慢得如蜗牛一般在毓庆宫往乾清宫方向的青石板上踱步,心里思量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先有梁九功带伤往他庄子上的时候,又是圣上身带血腥之气的回京,继而有京城九门戒严,如今连太子都被困在宫中,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事最大的根由就在毓庆宫中。
……
与此同时,乌拉那拉氏收到了家里送来的消息,看着信纸上那寥寥数十字,她惊慌的吩咐福嬷嬷点了蜡烛,烧了信纸,起身在房里如拉磨似的绕起了圈子。
足足有半个时辰,她才渐渐安定了下来,低声吩咐福嬷嬷请瓜尔佳侧福晋过来说话。
福嬷嬷虽然搞不清楚乌拉那拉氏是为了哪般有如此失措的表情,但是也明白事关重大,忙矮了矮身子就往外跑去,顾不上月华院的守门婆子通传,便忙活活的冲进了正房。
尔芙正拉着小七和弘轩念书,听见门发出的咿呀声,有些奇怪的回眸,正好瞧见福嬷嬷那喘着粗气,脸色发青的模样,让她心里一颤,忙吩咐玉华等人护着小七和弘轩出去,轻声让福嬷嬷落座。
“嬷嬷,你这是怎么了?”尔芙虽然不喜福嬷嬷这般不守规矩就冲进她院子的样子,但是也知道这绝对是事情紧急,不然福嬷嬷这个将规矩刻在骨子里的人,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她自然也不会将时间浪费在为难福嬷嬷身上,反而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柔声问道。
福嬷嬷连连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急得说不出话来。想着乌拉那拉氏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就有些泛红了。
“可是福晋那里有事?”尔芙见福嬷嬷露出急躁的神情,不由得站起了身子,低声问道。
“是……主子……主子……”福嬷嬷越急越说不出话,连往日没有的毛病都冒出来了,磕磕绊绊的点头说道。
尔芙倒是比福嬷嬷冷静些,看着福嬷嬷的样子。继续问道:“福晋让你来找我?”
“是……”福嬷嬷再次点头应道。
虽然不知道乌拉那拉氏为什么事情急着叫她过去。她还是轻声吩咐福嬷嬷歇歇身子,便起身离开了正房,领着玉涵、玉洁快步往荣月阁跑去。
荣月阁里。乌拉那拉氏还是那副走来走去的样子,双手无意识的交叉摩挲着,连发髻上簪着的赤金如意步摇摇摇欲坠都没有发现。
“你可算是来了,快随我进内室说话吧!”尔芙刚一进门就被乌拉那拉氏抓住了手。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身子已经随着乌拉那拉氏的力道往挂了珠帘的内室里走去。
乌拉那拉氏自小就喜好弓马骑射。那力气真不比男人小多少,拉得尔芙一个踉跄,这才意识到她有些失态了,尴尬的笑了笑。却并没有撒开瓜尔佳尔芙的手腕,脚步倒是慢了下来。
这还是尔芙第一次参观乌拉那拉氏的闺房,与寻常女眷的闺房相比。多了一丝大气。
墙上挂着一张乌金长弓,幽光闪闪。瞧得甚是骇人,一幅悬崖峭壁海东青展翅高飞的横幅工笔画,画工精湛,尽显海东青的傲气十足和野性难驯,装裱精致,想必是乌拉那拉氏的深爱之物。
“福晋急着让福嬷嬷叫我过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尔芙随手拿起圆桌上的茶壶,替乌拉那拉氏斟了杯茶水,又自顾自的斟茶一杯,见乌拉那拉氏仍未开口,轻声提醒道。
乌拉那拉氏这才挠了挠脑袋,微微点头,双手交叠的摆在了圆桌之上,低语道:“宫里出了大事情了,正白旗佐领下大批人手自京郊驻地调入城中,把守着宫门等地。”
“福晋的意思是……”尔芙知道正白旗旗主是四爷,再联想到今晨黎明四爷匆匆离府,这里的联系就不言而喻了,但是这猜测牵连太深,尔芙有些拿不准主意。
“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圣驾回京了,那些随驾出巡赛外的官员都在昨夜回了府,却一直闭门不出,连各路请见的帖子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乌拉那拉氏继续说道。
尔芙把玩着手里冰裂纹的小茶盏,眉头深锁,一双眼睛望着乌拉那拉氏打量片刻,缓声道:“福晋这消息是从何而来?”
“这事我也不瞒你,我家在京中有些势力,家中又有些有野心的人,所以这各路的动静都是他们打探出来的,他们送信给我,也是为了想要弄清楚这宫里到底怎么了!”乌拉那拉氏讪然一笑,随手将乌拉那拉府送来的那封信的信封送到了瓜尔佳手中,见尔芙望着空无一物的信封发愣,解释道,“这信事关重大,话中隐隐有指四爷拥兵自立的意思,我担心落在旁人手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已经匆匆烧了。”
“我明白福晋是担心四爷,但是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尔芙为难的蹙了蹙眉,低声道。
“我以为我们是姐妹了?”乌拉那拉氏没有明白回答尔芙的话,反问道。
尔芙这才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容,单手抚在乌拉那拉氏冰凉的双手上,柔声说道:“姐姐是关心则乱,这才忽略了细节,姐姐忘记咱们爷是和什么一起离开庄子的么,那可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人梁公公。
依我的浅见,我想这不是宫里出了大事,而是皇上在塞外出了大事,这才匆匆找了四爷领正白旗佐领下的大批人马进京,所以姐姐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再说,爷那么机警的人,前不久才刚吃了那些坏人的闷亏,这才定然会更加仔细的,姐姐只管看好府里的这些人就是了,别让这后院起了火,影响了爷在前面的发挥了!”
尔芙的话不管真假,但是都将有些慌乱的乌拉那拉氏安抚了下来,让一直哭丧着脸的乌拉那拉氏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也有了闲谈的心思,轻声道:“难怪爷喜欢你,妹妹就是那大智若愚的聪明人阿!”
“姐姐又笑我!”尔芙脸色微红,有些心虚的说道。
她这根本就不是聪明。她只是比乌拉那拉氏多知道那么一点点未来发生的事情,知道四爷会成为雍正帝,所以心里对四爷满是盲目崇拜,这才显得比乌拉那拉氏冷静了许多,再说按照历史发展,八成是到了废太子的时候了,这宫中、城里自然是要加强戒备,免得有人趁乱动手脚。
乌拉那拉氏难得这会儿冷静了下来,思路也清楚了许多,很快就让福嬷嬷拿着对牌锁了庄子的大门,吩咐任何人不许进出,也亏得这会是住在庄子上,不然这府里这么些人的吃喝问题都要困难了。
前脚刚让人锁了门,后脚宋庶福晋就领着丫鬟,拎着一朱漆食盒来了正院。
“这些人的鼻子还真是灵!”乌拉那拉氏无奈的笑了笑,让尔芙在内室里略微坐坐,吩咐丫鬟整理了下发髻和衣袍,迈步走出了内室,在正厅上见了宋庶福晋,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也看不出她之前的紧张了。
睡房的珠帘外,遮挡着一尊紫檀木镂空透雕松石竹海的屏风,倒是不会让人注意到内室里的人,尔芙笑着褪去了脚上的鞋子,踮着脚尖凑到了屏风后头,偷偷看了看宋氏的表情,听着她们唇枪舌战的打嘴仗,不自觉的走神了。
乌拉那拉氏执掌四爷府这么些年,那打嘴仗的本事比起来自现代的宋氏好了太多,只是片刻工夫就将宋氏逼得露了底子,笑着起身让人送客了。
屏风后的尔芙也重新站直了身子,光脚踩在宫毯上,笑眯眯的硬着乌拉那拉氏那一脸的苦笑,柔声说道:“福晋威武,那宋氏明显是存着打探消息的心思,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您送走了,这嘴上的工夫教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那我自然是会教,可是你这幅光着脚偷听的样子,真是让我有些怀疑爷的审美了!”乌拉那拉氏觉得与尔芙甚是投契,言语间也多了些许随意,叮嘱尔芙赶快穿上鞋子,不要着了凉气,含笑坐在了尔芙身边。
“……”尔芙抬了抬穿着白净布袜子的脚丫,低声说道,“姐姐说错了,我这可不是光脚丫!”
乌拉那拉氏看着尔芙就仿佛看到了一顽皮的小女生,暗自想着,若是当年她也产下一女,也该是这样子活泼可人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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