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长信宫中弥漫着淡淡的苏合香。
赵元看起来非常放松地依靠在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的软垫上,语气轻快地说:“李爱卿到底加了哪一味灵丹妙药,朕多日的咳嗽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好了!”
李院令跪在地上,双手俯在膝盖两侧,似是异常紧张,声音都有点发颤:“回皇上,微臣没有用什么只是根据皇上的体质用了一些补气的药。”
赵元发觉李院令此时反应与常人不同,眼神不由得幽深了起来:“让你说就说,给朕用药你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再说,这些药出了你太医院还有五道试药的关卡,朕自然知道药是没问题的,你何必这样紧张?”
李院令还是不敢抬头,只是低声说:“臣在清咽丸中加了一味轮叶沙参。里说沙参味甘,微苦,性微寒,归肺、胃经,有清热养阴,润肺止咳的功效。”
赵元看着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不是特别罕见的药物,为何直到今天才加入到清咽丸中,之前你都在做什么?”
听到皇上正在责问,李院令更加紧张起来:“回皇上,清咽丸中本就沙参,但是效果并不明显。而昨天加的这味轮叶沙参,却是有个来历的。”
赵元拿起手边的秋葵绿釉暗云头纹茶盏,眼皮都没抬地说:“讲!”
李院令一哆嗦,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臣自知沙参本就是治肺热咳嗽之症的,可是不知为何加在清咽丸中却似没什么效果。正在臣内心疑惑不解之时,正好听说城东白云观中最近出了一件奇事,说是满月之时有一只青羊忽然出现在观中,绕着一丛花木盘桓迂回,久久不肯离开,待到雄鸡啼晓之时,青羊却忽然地消失不见了。”
赵元一向不信这些神鬼之说,见李院令言辞闪烁地绕到这里,他也没有搭话,只是眉梢轻挑了一下。
李院令并没有注意到皇上这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只管说了下去:“观里的道长说,里说,草木成精,千年为青羊,万年为青牛,如今观里出现了来无影去踪的青羊,多半是有草木宝贝埋在这个地方。”
“于是道长便和众道童一起寻找,在花丛深处发与了一株千年的轮叶沙参。微臣听说了这个消息,为了给皇上医治咳疾,便到白云观中登门求药,那位道长倒也是位爽快人,并没有为难微臣。他说,得此奇参本就该赠与有需要之人,只是此参已能幻化成青羊之体,可见是个有天地灵根之物,因而用药时必要讲究几分。”
赵元眼皮一抬,敏锐又冷静地扫了一眼李院令:“如何讲究?这是关键,还请李爱卿细细道来。”
“是,皇上。”见皇上一直都在耐心地听他说话,李院令此时也不像刚才般紧张了,可以侃侃而谈:“道长说,此物发现时是背南面北,根须又长得皆向北方,像是怀抱之态,因而用药时,还请服药之人请回一位北方的亲人,以顺千年沙参的取出之姿。”
赵元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头饮了一口茶:“还有呢?”
“还有……”李院令看着皇上的神情似是阴晴难测,心里有些没底起来:“还有,就是道长说,既然此参幻化成青羊,那就请用药之人在服药时身边安排一位属羊的亲人,方能使此参的功效顺利运化在人体之中……”
“啪”,赵元下手不轻不重地把茶盏放回紫檀炕桌之上:“原来如此。朕只道今天咳疾好转,皆是因为李爱卿神医妙手,却不知是因为一只青羊在道观里转了一圈。不管怎么说,朕的咳嗽总归是你治好的,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你的话,朕明白了,你先回去,等着接旨受赏吧。”
李院令听了赵元的话,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的神色,反而显得惴惴不安。他低头谢恩之后,便慢慢地退了出去。
听到李院令已经走远了,允央轻摇着白雀翅翎毛缀红绒球桃形扇从黑漆洒螺锢描金龙戏珠纹的屏风后款款地走了出来。一见到赵元沉着脸坐在那里,允央却先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赵元本来阴沉着脸,一见允央站在那里笑得如弱柳扶风,神情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人家都算计到朕的太医院了,你还有心思笑?”赵元有些无奈地摇着头。
允央好不容易收住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人家故事编得精巧,却是臣妾闻所未闻,再加上李院令说的认真,臣妾在屏风后一度还以为是真的。”
赵元没说话,只是冲她拍了拍大腿,让允央坐到自己怀里来。
允央红着脸左右看看,见此时大殿里并没有外人,才乖乖地走过去。
赵元拥着她,用下巴轻蹭着允央柔软的发髻,低沉地说:“刚才的事,你是怎么看?”
允央心里一惊,知道此事有关朝政,自己断不能随意发表意见。但是赵元此时语气恳切,流露着无限信任,若是自己一味推诿,或会让他觉得索然无趣。于是思前想后,允央轻抚着赵元的胸口柔声道:“若说该不该迎回北方的亲人,皇上自然会斟酌这位亲人的忠心与能力,最后无论怎样决定,都是认真考量的结果。不过,皇上一向情意深重,赤诚待人,北边的亲人若是对大齐真有功劳,皇上定不会忘记他们。”
“至于那位属羊的身边人,皇上应比臣妾更加了解她。她在您身边日子也不短了,您若觉得她桀骜难驯,那便多冷她些日子,若是您觉得惩戒已可,那便还她自由。没准真如李院令所言,她能让您所服药中的沙参增加运化效果。”
赵元听罢不治可否地笑了两声:“你的话听着中肯,实则却是向着他们。也不知你是真大方,还是不会算计呀?”
允央仰头看着他:“皇上这话说得讨巧。您心里早就有主意了,何必还来大费周章地来问臣妾?既然问了,臣妾便只是说些顺水推舟的话,您又不满意?您可让臣妾怎么办?”
赵元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呀!宽容温顺总是对别人,伶牙俐齿留着给朕,朕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便认真起来。”
允央耸了耸鼻翼:“皇上,大齐正是用人之际,南嗣王与鸿国公手握重兵被困在裂爪荒漠里,总归是种浪费。臣妾只是平心而论,并未加杂私念。”
赵元没有说话,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