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承真叔。”
走廊上,张英烨和金竟成跟张承真打招呼,刚开始认识张承真时,金竟成直接叫他大法官,后来两人熟悉了,张承真让金竟成叫叔,金竟成便开始叫承真叔,以便于跟张承源区分开来。
张承真点了点头,还特意轻轻拍了下金竟成的肩膀,表达长辈对晚辈的欣赏。
张英烨随即望向张英战,面露尴尬之色。
别看张英烨平日在外面位高权重、威严风光,然而对张承真这位父亲却很敬畏,这是从小养成的,直到现在张承真还会时不时训斥张英烨,以至于每次张英烨面对张承真时都会感到有点尴尬。
而眼下,现场有一个让张英烨更尴尬的人,那就是张承真。
张英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有这么个私生子,三十多年来张英烨也特意去见过张英战几次,然而这几次见面的场面都很尴尬很不好,张英烨知道,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不仅恨着张承真,也顺带恨上了他。
张英烨尴尬地望着张英战,张英战则面色沉静地望着张英烨。
尴尬的几秒过后,张承真开口了:“你们见过的,打声招呼吧。”
虽然张承真从未打算要认张英战这个私生子,身份地位也不允许他认这个私生子,但他还是希望张英战和张英烨这对兄弟之间能够和谐,哪怕不会产生兄弟情义,至少不要见面就像仇敌,他看着会难受。
张英战当然不会听张承真的话。
张英烨却习惯性遵循,挤出了一声干巴巴的问候:“你好。”
“你好才对,我可不好。”张英战微笑着说,然而就连不知情况的金竟成都能看出这微笑又假又冷。
张英烨更尴尬了。
金竟成心里默默想着:“有蹊跷啊,我还很少见到张英烨如此吃瘪尴尬的样子。”
张承真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张英战走进了套房。
待到套房的门关上,金竟成望向依然处在尴尬中的张英烨:“张老哥,他是你的表兄弟?”张英战跟张英烨长得至少有五分相似,而且被张承真亲自带到医院来,金竟成便觉得多半是张英烨的表兄弟。
张英烨一边走着一边苦涩回应:“是我亲哥。”
金竟成愣了一下:“你不是只有一个亲妹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亲哥了?”
张英烨叹气说:“同父异母的亲哥,三十多年前就冒出来了。”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当两人走出医院时,金竟成便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没有感到惊讶,生活经验告诉他,张承真这样的人有私生子可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反而有点高兴,因为张英烨连这种私事都愿意跟他分享。
既然张英烨如此坦然,金竟成也没有拐弯抹角,关心地问:“他今天突然被承真叔带到医院来探望老爷子,是不是意味着老爷子要让张氏接纳他?”
张英烨摇头:“不知道,如果老爷子真要让张氏接纳他,他可能就会威胁到我在家族的地位了。”
张英战比张英烨还要大一岁多,如果他能得到张氏认可,那么他就会是张氏家族年轻一辈中的直系长子!
金竟成拍了拍张英烨的肩膀:“放心吧,他不怎么可能走进你们张氏,就算真的走进了张氏,顶多也就是得到些财产过上富裕生活,而不可能得到多少权势,不可能被重用,别忘了他的身份可是私生子,这个私生子对你爸而言太敏感了,如果他被曝光出去,你爸的名誉很可能就毁了,名誉一毁仕途就会跟着毁掉,你们家老爷子圆滑了一辈子,现在即便要走了,相信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张英烨恍然点头,尴尬一笑:“是我糊涂了。”
金竟成理解地点了点头,心想:“张英烨可是个很聪明很有权谋的一个人,现在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想不到,看来是当局者迷了,他心里是介意张英战这个哥哥的存在的。”
……
张承真带着张英战走进张顺皇的病房。
张顺皇先看了一眼张英战,对张承真说:“你先出去吧。”
张承真走出病房,关上房门,房里便只剩下了张顺皇、张英战这对没有一点爷孙感情的爷孙。
躺着的张顺皇,吃力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如果此时病房里站着的不是张英战这个孙子而是张英烨,那么张英烨一定会第一时间上前搀扶张顺皇。
张英战可不会做这种事情,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张顺皇这个一世枭雄苍老疲弱的模样。
张顺皇好不容易靠在了床头,有气无力地对张英战说:“坐吧。”
张英战没有客气,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床边就有两张舒适的椅子,张英战却故意坐在隔得稍微有点远的沙发。
张顺皇有点郁闷,他很不喜欢年轻人跟他较劲的这种感觉,何况对方还是张氏家族的血脉,是他的孙子。
忍着郁闷,张顺皇仔细打量了一番张英战,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张英战婴儿时的模样。
三十多年了,张顺皇只见过张英战一次,且是张英战婴儿的模样。
眼下,张英战婴儿时的模样出现在张顺皇的脑海,三十多岁的张英战出现在张顺皇的眼前,脑海和眼前,婴儿和成年人,两种影像交叠在一起,中间隔着的那一层叫做时光,三十多年的时光很厚很厚,却又很薄很薄。
“唉,三十多年过去了啊!”张顺皇叹了口气,心里默默感叹,“三十多年前,我带着承真去见那个抱着婴儿的女子,我要亲眼看到两人断绝关系才安心,那个女子虽然很漂亮,可当时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气得很,可是谁能想到她竟在十二年后就会英年早逝呢?而如今想来,她可怜得很,而我可恨得很啦。”
后悔了吗?不,张顺皇没有后悔,哪怕是现在,他依然觉得他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个名叫林惠善的女子没资格也不应该跟张承真结婚,如果当时两人结婚了,那么就会破坏张氏家族跟另一个政界家族的联姻,那么张承真如今哪怕是高官也不会是首席大法官了,而且也不会有现在的张英烨和张英希这对兄妹了。
越是年长,越难得到朋友,因为你很难再愿意去屈就和妥协别人。所以很多人轻易地热闹群聚着喝酒吃饭,高谈论阔,即便不了了之,彼此心里也没有丝毫留恋。这是社交动物的方式。只要不谈感情,就很干脆。人与人之间的那份郑重而留恋的对待,也许已经是奢侈的事,但值得追寻。
而张顺皇不仅已经年长,而且老得都快要死了,对这样的他而言,心里唯一眷念的就是亲情了,可张英战对他而言确实没什么亲情可言,他这个所谓的祖父也没给过对方亲情。
张顺皇没有后悔,只是感到亏欠,亏欠林惠善和张英战这对可怜的母子。
当张英战默默感慨岁月匆匆默默感到亏欠的时候,张英战也在一边打量他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
张英战看到张顺皇苍老疲弱病的快死了的样子,心里没有一点伤心难过,对他而言,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祖父,而是一个既陌生又可恨的老头,这样一个老头快死了,张英战心里反而有一点快感。
他感悟到:“我爱母亲,也有些爱我的外公外婆,因为母亲的去世,十二岁时我就跟着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虽然我在这样的生活里受了不少委屈,但两个老人对我多少有些疼爱,把我抚养长大成人。但我不爱我的姓氏,相反,我恨张氏,恨所谓的祖父张顺皇、父亲张承真、弟弟张英烨、妹妹张英希……我恨跟这个张氏有关的一切!”
这是一场让双方都感悟和感慨的见面。
这也是一场很尴尬的见面,尴尬到当两人打量彼此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后,两人都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张顺皇此前有设想过这场见面的情景,准备了一些想说的话和想问的问题,所以才安排了这次见面,然而眼下当真见到了张承真后,老爷子准备的那些话语和问题竟然都说不出来问不出来了。
两人的见面,到现在仅仅只有一声“坐吧”,多么尴尬。
张顺皇感觉到了这种尴尬,很不喜欢这种尴尬,于是便准备立刻结束这场见面了。
你一定有过这种感觉的,当你心事重重,渴望找个人谈一谈的时候,那个人是来了,可是你们的谈话成了两条七扭八歪的曲线,就那么凄凉地、乏力地延伸下去。你敷衍着,笑着,装作很投机的样子。但是,你心里渴望他离去,让你静下来,静下来啃噬那属于你自己的寂寞。
张顺皇眼下面对的局面就类似于此,本来他渴望找张英战过来见一面,两人能好好谈一谈,结果张英战是来了,可是他却感觉到这个晚辈确实没有一点孙子的样子,而且感觉到这个晚辈对他的冷漠甚至仇恨,于是乎,张顺皇果断想让张英战离去,这样他可以静下来,静下来一个人自己啃噬自己的心思。
张顺皇突然又想到昨天发生的一件事。
昨天,张顺皇强行要求张承真这个长子带他去看一看他的出生地,张承真拗不过老爷子的犟脾气便答应了,也是因为张承真知道,老爷子想在死前最后看一眼他的出生地,作为长子,没理由不满足老父亲的这个心愿。
于是,在张承真的搀扶下,张顺皇来到了他的出生地,出生地就在首尔,只是,七八十年前那个在当时算很富裕的出生地,如今已经沦为一片落后的平民区。
张顺皇走过小时候经常玩耍嬉戏的一条街巷,小时候他觉得这条街巷很宽很长,可现在经历了一生见多了繁华的他,时隔七十年的时间再看这条街巷,才恍然发现这条街巷竟然这么窄这么短,而且已经很破旧了。
张顺皇小时候住过的房子还在,曾经算是奢侈的房子,如今同样显得落后和破旧,曾经这里孕育出了张氏家族,而如今这里居住的是几户平民人家,其中一户人家还是收破烂的。
于是张顺皇想到,曾经的出生地老了,曾经的街巷老了,曾经的住宅老了,而他这个人也老得快死了。
虽然迷惘和心痛,但张顺皇没有后悔回到曾经的出生地看一看走一走,因为这毕竟是他的出生地啊。
同理,眼下见到张英战,张顺皇虽然也迷惘和心痛,但也并不后悔见这一面。
其实张顺皇眼下的一个心愿已经满足了,那就是在死前能见一次张英战,虽然他从没打算让张氏接纳张英战,但对方确实是他的孙子,是他的直系血脉。
张顺皇的另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能在死前弥补一下自己对林惠善、张英战母子的亏欠,
拿什么弥补呢?
关爱?不可能呢,张顺皇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关爱可以给张英战呢。
权势?虽然只要张顺皇在张氏说一句话,就能让张英战获得权势,但张顺皇不会这么做,恰如金竟成所判断的,一旦张英战因为张氏而获得权势,他这个私生子的身份就会曝光了,那么张承真的名誉和仕途很可能就会毁掉,一世枭雄张顺皇老爷子这辈子都没犯过这样的错误,临死前也不会犯下。
那么就只剩下金钱这个选项了。
在张顺皇看来,人生在世无非是为了爱、权势、金钱这三样东西,男人如此,女人往往也是如此。
所以老爷子早有准备。
只见张顺皇从枕头下拿出一张数额很大的支票,对张英战说:“这个你拿着吧,算是提前给你的张氏家产。”
张英战走上前接过支票看了一眼,想到三十多年前的场景。
三十多年前张顺皇见他时,他还是个被林惠善抱在怀里的婴儿,但母亲跟他说过当时让张承真给支票时的场景,张英战可以想象得到,于是说:“三十多年前你就是让张承真这样给支票给我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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