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十六章 秋夜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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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夏来。

  转眼就要入秋。

  朱赓与林延潮并列庶吉士教习后,朱赓人在礼部办差,故而教习的事,主要还是林延潮在办。

  庶吉士在翰林院要学习三年,三年后,合格者成为翰林,称为留馆。不合格者授官,称为散馆。

  留馆成为翰林不说,就算是散馆也是科道,部郎起步,前程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庶吉士三年里在翰林学什么?

  就是由教习庶吉士说的算,教习庶吉士,又称领教习士,或者馆师。

  身为馆师的林延潮,要开授馆课给庶吉士学习,每月都有馆课,每个月还要有馆试。

  身为庶吉士不是想反正进了翰林院,无论留馆不留馆都无所谓,这三年内可以好好浪一下。

  如果这么想,在明太祖朱棣那就完蛋了。

  朱棣有一次心血来潮,让庶吉士背诵捕蛇者说,结果不知是不是朱棣的王霸之气太重,二十八名庶吉士在他面前战战兢兢,竟无一人可以完整背诵。

  朱棣大怒之下,将这二十八人全部充军,丢去拉大木。

  宣德五年时,就规定庶吉士一二年无所成,可以黜之了。

  所以如何评定庶吉士在翰林院里有没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权力就掌握在馆师的身上,馆师可以根据平日的馆课成绩,决定庶吉士三年后是留馆还是散馆。

  至于林延潮教的馆课是什么?

  这也有规程,要去内阁看过的。

  过去馆课都是随便教,大多数都是教授诗文。

  有一次首辅高拱知道了就恨生气,说考前学诗文,考后学诗文,做官前学诗文,做官后学诗文,学来学去一点办事的能力都没有,要什么用?

  被高拱这么一骂,馆课后来才重视起经世致用来,改以研究历代奏章,朝廷公文。

  而现在馆课到了林延潮的手上,就是另一等折磨人的章程,不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的一言概之,每日庶吉士上衙的心情如同上坟。

  除了教习庶吉士,林延潮这几个月忙着就是搬家。

  这也是必须的事,原先老借住在濂浦林家的老宅也是不好。

  林延潮新买的宅子入手后,翻修后选了个佳日就搬进去住了。

  林延潮在翰林院教习庶吉士之余,也是操持此事。翻修的事说来与申时行有关,因为申时行是苏州人,苏州的园林甲于天下。

  申时行接替张四维成为首辅时又将宅院扩大了一倍,帮忙修葺申府的人是他的门生,工部营缮司的主事徐泰时。

  今日去过苏州的人就知道,与拙政园并称的留园,就是由徐泰时一手修建的私家园林。

  申时行对于衣食起居向来都是精益求精的,特别是在居所上。申府林延潮去过次数不少,就算以一个穿越者而言,那样的园林也是足够震撼。

  所以林延潮就找了徐泰时修自家的园林,仿着申时行的申宅来修。

  此举当然也不纯粹是为了巴结领导,因为确实徐泰时修的好,而且品秩高的京官,找工部营缮司修宅可以部分‘走公账’,这是官员们都心照不宣的事。

  凭着林延潮现在的地位,以及大家与申时行的关系,徐泰时当然乐意帮这个忙,林宅虽说比申宅,武清侯宅小几十倍,在众京官中也是不值一提,但亭台楼阁假山小桥流水鱼池皆有。

  徐泰时不愧巧手,将林延潮这小宅营造出了江南水乡林园的感觉。

  京师里夏日漫长,炎热无雨,待秋光莅临前,又下了好一阵的雨。

  林延潮每日退衙后,携子与林浅浅就住在小宅里白日避暑,夜晚赏月,有公务时临轩伏案,闲时教子读,倒也不负了这一园林的景色。

  宅院虽小,但也有竹林松涛,鱼池碧绿,生出几分‘山林悦鸟声,深潭空人心’之感来。

  有时候林延潮会想穿越到明朝来,失去了很多生活上的便利,但又想想后世二环内,有这样一处园子,心底又平衡许多。

  宅院里,小延潮虽小,但林延潮已是开始亲自教他读认字了。

  第一个是教他名字,单名一个用字。

  用字,这包含了天下大多数父母的心思,不求大富大贵,位列公卿,但求于家于国,作一个有用的人,如此也就够了。

  林延潮主要教儿子,握笔持笔,笔正字也就正,这是蒙学时林诚义教给他的道理,如此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到了九月时,有一老友来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林延潮一起喝茶听戏,写白蛇传的谢肇淛。

  谢肇淛在闽中有了不小名气,去年他乡试及第,却没有立即来京赶考,反而今年才决定来京师投奔林延潮,然后在此读求学。

  谢肇淛来时秋色正好,看着林延潮一园子景色,连他如此在苏杭待数年过的人,也是啧啧称赞:“我道是京师没什么好园林,但见学功先生的府邸,实在是难得。”

  林延潮笑道:“能入你的法眼就好。这一次知你要来,我煮了黄精茶。”

  谢肇淛叹道:“学功先生,还记得我的口味啊。”

  林延潮笑了笑。

  不久徐火勃,袁宏道,袁中道到了。徐火勃与谢肇淛久别重逢,然后引荐了袁宏道,袁中道与谢肇淛认识,大家志同道合,聊起来甚是投机。

  当天晚上,众人聚在林延潮的园林里,有先生,有后辈,有师生,有同道,有好友。屋子外秋风习习,屋内灯火明亮,酒盏映红。

  众人席地而坐,对着秋月竹林喝酒畅聊,讲酒,讲花,讲茶,就是不讲公事。

  喝着谢肇淛从老家带来的青红酒,林延潮也是放下公务的劳神,听着众人说笑。

  谢肇淛忽然从兜中取了一来,递给林延潮笑着道:“这一次我得了一本奇,千里送来给学功先生与诸位一观。”

  谢肇淛才拿出,就被徐火勃一手拿过,看了头几页即笑着道:“我道是什么奇,这不是水浒传吗?说的是潘金莲,西门庆,武松那一段故事。”

  谢肇淛笑了笑道:“你继续看下去,就不会这么说了。”

  徐火勃听了当下吐了口唾沫在手指继续翻,才看到几页,不由面红耳赤道:“这是什么,你也拿来。”

  谢肇淛闻言大笑,将给林延潮道:“各位,此实乃一本奇,只是什么人各从中看出什么道理来,若是淫俗之人也只能看出淫俗之事来。”

  徐火勃听了恼道:“胡说八道,这明明是水浒传一段故事,被人借树开花,胡乱截来说来一段故事,博人耳目。”

  林延潮取看过,作为前世博览群的人而言,自是知道这是什么金什么瓶什么梅了。

  林延潮也曾想过来到万历年间,会看到此,之前还一直以为是王家屏写的,但见是谢肇淛递来,他此刻最好奇的是此的作者是谁?

  眼下道了袁宏道的手中,他细细翻读,林延潮当下问道:“此你是从何处得来?”

  谢肇淛笑了笑道:“一位朋友相赠的。”

  “哦,他有无说此何人所作?”

  谢肇淛笑着道:“当然有,他说此乃兰陵笑笑生所文,这兰陵笑笑生就是王弇山。”

  “胡说,弇山先生乃当世文宗,怎么会写出此?”

  见徐火勃质疑,谢肇淛不由笑着道:“说你是淫者见淫一点也不错,他说为何先生要写此,说来还有一段故事,与严嵩父子有关。”

  众人来了兴趣问道:“如何说来?”

  谢肇淛笑着道:“众所周知,王弇山之父为严嵩所害。先生为了报父仇,决定要对付严世蕃,他知道严世蕃是淫邪之徒,所以就写了这么一本然后转托人献给他。先生知道,严世蕃不求其他,只求文中肉词,为了寻词文必是指沾唾沫在手翻,故而页上都染了毒,然后果真严世蕃读此后暴卒。”

  徐火勃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方才他读此时,也是用手沾了唾沫。他见谢肇淛脸上的笑容,不由恼道:“好啊,你又来捉弄我?”

  “不敢,不敢。”

  见此屋子众人都是大笑。

  当时听了谢肇淛说了此后,都是心生向往。

  袁宗道成了庶吉士后,袁宏道,袁中道都是没有老家,而是从兄在留京读。

  背井离乡,难免寂寞。

  袁宏道见了此后读了几页十分喜爱,当下向谢肇淛相借。

  谢肇淛道:“本来吾从不借人,但与袁兄一见如故,借就借,但不要看之入迷,到时忘了还。”

  说着众人大笑。

  这时候徐火勃突有几分伤感道:“要是汤先生在就好了,若是他见了此不知如何高兴才是。”

  林延潮看了徐火勃知他是念起汤显祖了。

  林延潮知自己这位首席大弟子的性子,甚是多愁善感。

  汤显祖他们,当初因为林延潮利用报馆上后,几人之后隐姓埋名一直在逃。

  之后虽说林延潮门生都是没事,但汤显祖,屈横江几人因为散布消息,制造舆论的罪名,顺天府一直没有撤对他们的海捕文。

  一直到了林延潮升了知府,明显圣意转了,顺天府才看在他的面子上,将海捕文撤了来。

  经此一事,汤显祖本来是妥妥能中进士的,但现在似已绝了科举仕进之意,这点令林延潮倒是一直内疚。

  想到这里,林延潮一口闷酒下肚。

  而一旁少年人则是忘了此事,又捧着在那笑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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