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生员被押,两位生员被革除功名,二十六名从犯被押。
归德府这一次的府试弊案,可谓是惊动一省。
合省的官员士子讨论之余不由关注在两点,一点是惊叹府试弊端,这些生员居然如此大胆,竟敢用泄露考题的办法,来破坏朝廷的抡才大典,最后针对一府知府。
二来就是林延潮手段实在太狠,二话不说,居然一口气将所有涉案之人,一网打尽一个也不放过。
被革除功名的那两个生员,也就算了。
那五名在押生员哪个不是背景深厚,赵孟长不说,其余四名生员也是家财万贯,各自的家族在本地交游广泛。
他们的势力不说在归德府,而渗透至省里,甚至中枢也有官员给他们撑腰。
此外林延潮还扣押了二十六名没有功名的从犯。所以当林延潮,王鼎爵将府试弊案的主犯,从犯一并拿下后,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不仅仅是归德府,连整个河南都轰动了。
就在府试弊案后的数日,这一天在归德府睢州的布政司分司。
睢州是归德府的府属州。
一般而言,府属县,府属州的布政司分司衙门,规模都是一般。在布政司大员没有来时,这里不具有衙门的意义,只是一个官员的招待所而已。
但睢州的布政司分司却不同,因为这里是河南布政使司,分守大梁道的衙门所在。
分守道参政,从三品大员,监督开封,归德二府钱粮,他所坐镇的布政司分司,比睢州的州衙门还要气派。
衙门左右官兵戒备森严。
而今日布政司分司来了一名贵客,此人乃新任的河南按察使司按察副使,分巡大梁道程副使。
程副使新官上任,来布政司分司拜会同年布政司参政分守大梁道的方进,同时到地方巡察观风。
程副使拜见方进,人未到先命人送上了大红双帖,贴上书‘年侍教生‘拜上。
看到这里,方进十分满意。
当时士大夫之间,同科进士,也就是同年之间,除了入馆的同年外,彼此无论二甲出身,还是三甲出身,大家的地位都差不多,投帖自称写上‘年侍生‘几个字已足够表示恭敬了。
大家见面时,就年兄年弟的随便称呼就好了。
方进与程副使是同年,论及科名程副使还比方进高一些,但现在方进是参政,从三品,而程副使,乃正四品。
从官位上来讲,方进比程副使高,不过布政司,按察司乃两个不同部门,身为分守道,分巡道,大家各有所司,互不统属,若程副使自持科名,称年侍生也无妨。
所以程副使的帖子送上写上‘年侍教生‘,令方进很高兴。
打个比方,假如你的同年是内阁学士,你身为三品侍郎投贴给他,要写‘年晚生‘,你是二品尚书投帖,才写‘年侍教生‘,如果你也是内阁大学士,那么写‘年侍生‘就好了。
方进见程副使如此懂礼数,当下吩咐下面道:“尔等随我一并至衙门外出迎。”
方进出门相迎,一见程副使二人相道了一番别来之情。
片刻后‘久别重逢‘的尴尬也没有了,变得十分熟络。
正待方进要请程副使入府时,就在这时候但见一群人,突然冲来。
他们突破衙门前衙役以及官兵的重重拦截,待离至方进程副使二人只有十步远的地方,一并跪下道:“敢问大老爷可是新任分巡大梁道程廉使?草民等有冤情要禀明大人,恳请廉使为草民做主!”
方进,程副使二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看这几人所为,哪里是来伸冤的,反而有点像是来行刺的。
方进想起一事,当下脸色一沉喝道:“哪里来的大胆刁民,有如此拦驾告状的,来人,抓起来给我狠狠的打!然后交予地方。”
于是衙役们纷纷冲上,将这七人拿下,然后拖至一边重重的打起板子来。
方进向程副使陪笑道:“乡下地方的人不太懂规矩,惊扰尊驾了,还请见谅。”
程副使点了点头,方才自己确实被吓到了,眼下生怕被方进看不起,待云淡风轻的要说几句话时,却听得那边的人一边被打,一边哭道,我们确有冤枉啊,我兄长是清白的,并未参与府试弊案,恳请廉使明察,明察啊!
方进见此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伯济,这样的事在我们大梁道的地方也是常有的事,我当官久了,也是司空见惯,一般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
程副使点点头欲走又停下脚步,心想我新官上任,若真遇到什么冤情,也当秉公处理,一来不辜负皇恩,二来也不负了所读的圣贤书才是。
所以程副使肃然道:“这些人打完了,还是请来问一问吧!”
方进道:“伯济还是不要了,我等为官初来乍到,还是以熟悉民情为先啊。”
程副使见方进此举,更知道此事有什么隐瞒自己的地方。
身为一名内心还有些操守的官员,程副使早知道自己这位同僚是什么货色。
从一点上他不愿与方进同流合污当下道:“本使司本道二府刑名按劾,若有人拦驾告状,不可视如不见,如此有负了这身官袍。”
方进又劝了几句,见拗不过程副使当下没办法道:“此事不是你我力所能及的,罢了,伯济你好自为之吧。”
程副使不信当下执意要审,于是方进命人将几人押过来。
程副使但见这几人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过来,一见自己即是喊冤,然后奉上了讼状。
程副使见了讼状后倒吸一口凉气道:“这是归德府府试弊案?”
他见方进一副早就知情的样子,然后心想,科举弊案,不仅关系到官员的乌纱帽,更在于一府读书人的士心,身为按察副使对这样的案子,也是不得不慎。
程副使重新读了一番讼状,然后动容道:“此案不论这些人是否有罪,但是牵连也是太大了吧,这得卷进去多少人?当官哪里有这么当的,案子更不是这么办的,就算这些人都有罪,但只需严惩首恶,主谋之人就好了。”
“此案如此断法牵连太大,本使不能坐视不理,这归德府知府是谁?”
见程副使一脸方正的样子,方进面露惊讶道:“伯济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程副使不由道:“我这一次本是要至湖广任官,哪知中途改了河南,故而来的匆忙,怎么会知道归德府知府是谁?怎么了?”
方进于是低声对程副使耳语几句。
程副使闻言不由退后了一步道:“竟然是他?”
方进点点头道:“这一次府试弊案,这位老弟要办成铁案的。此人气量甚小,可以说得上睚眦必报,这些人这一次在府试之上陷害于他,他哪里肯轻易放过。”
程副使听了道:“可是也不能任他这么办,牵涉进这么多人,又要处置这么多人,其中不少还是本地的名门,如此朝廷上面会怎么想?”
“本朝崇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故而朝廷对于生员一向宽大。生员们也早就习惯了,这林三元如此处置,不怕背上一个酷吏的名声吗?”
方进叹道:“伯济啊,你是初来乍到不知道,林三元就是跋扈惯了,归德府前知府就是得罪了他,现在被流放到哪里都不知道,还有马玉宫里的太监,太后眼前的红人,奉旨来河南办差,也不知哪里得罪他,是被一锤打死!”
“当时他不过是五品同知,已是如此,现在升任知府,在归德更是独断专行,一手遮天,是谁的面子也不卖。我虽是他的上官,但平日里从来都不敢管他,所以伯济啊,此事我们管不得。”
程副使闻言已是不寒而栗,口道:“方大参,此事不是我们管不得,而是管不了,本使虽是分巡大梁道,但官位不过是按察副使,州县的事还能管一管,但林三元嘛,我与他平级,如何能管?”
“这些刁民连告状都不知道找谁,活该被打!”
“来人将他们都给我乱棒打出去,不要在此搅扰了我与方大人叙旧!”
而此刻南直隶,礼部衙门。
“老爷,老家来信了。”
一名仆从模样的人,将信纸递至一名五十多岁的官员面前。
那官员捏须问道:“信里说什么呢?”
仆从道:“老爷,孟长少爷他被抓了?”
“什么?”这官员眉头一皱,“孟长他不去惹别人,还有人敢惹他?是哪个官员如此不懂规矩?打过招呼没有?有没有将我的帖子给他一份?”
“什么不管用?取信来,我看看。”
这官员读完信道:“好个林三元,你我素来进水不犯河水,就这么点小事,也要跟我们赵家过不去。”
“什么他们现在押在提学道?那边已经打点了,好,先让太奶奶不要担心,保重身子要紧,此事也就是我写几封信的事。”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个亏你老爷我一定要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