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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换句话来说,就是你爽就可以了,但前程就不要问了。
不过这句话威胁之意甚重,苏严斟酌了下口气道:“林司马,你三元及第出身,乃商文毅公后第二人,金马玉堂方是兄弟施展抱负的所在,以兄弟之才,待时养望将来必有入阁之日,何必来州县任这风尘俗吏,作此功名之士。你大可拿这耗羡银去京里找相熟同年活动,至于河工之事,本府替你一肩挑之。”
苏严的意思,让林延潮不要分厅视事。但若不分厅视事,那么林延潮虽说分管河工,但也是在苏严下面俯首听命而已,根本没有事权。
当然苏严为了补偿林延潮,让他每年从耗羡银中支两千两,有了这笔钱以后也可去京里打点,早点谋得回京复官,不要在这一府数县内,二人咬来咬去了。
一山不容二虎,苏严说得未必也不是道理。
真分厅视事,苏严在首尾上处处针对自己,那么林延潮也将一筹莫展。将来河工出了事,林延潮则是一人背锅。
假设今年黄河再度大水,到时不仅危及一府老百姓的性命,那么自己的官位也将不保。
面对苏严的威胁,林延潮真想当面打脸,但他为官数年,早已是不是当年意气用事之时。
林延潮开口道:“且容下官考虑两日。”
苏严露出讶然之色,然后道:“林司马自便。”
林延潮回府后,与孙承宗,丘明山商议。
丘明山大力表示支持,因为林延潮开厅视事后,但等于独立衙门,有单独的财权,事权。纵是要受苏严打压,但总是胜过事事在他下面受气的好。
这天锦衣卫赵大,张五也是赶回,告诉了林延潮一则消息。
林延潮次日当面向苏严请开厅视事。
看着苏严额头上青筋暴出的样子,林延潮却是微微冷笑。
这对于苏严而言,简直比当日林延潮直接拒绝他更令他暴怒。似他这等之人,最不能容忍就是有人违逆他的意思。
但见苏严脸色阴沉,是一阵青,一阵红,半响方道了一句知道了,然后与林延潮再无交语。
见苏严一脸阴郁,林延潮却是心底大爽,尔这贪官酷吏,今日终于也让你吃瘪了。
待林延潮离开府衙那一刻,不由有等‘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快意。
不过府衙官员则都是暗中摇头,林延潮如此彻底得罪了上宪,这是官场大忌,以后哪里有好果子吃。
林延潮眼下公卿延誉,负一时物望,朝廷有不少大臣是他奥援。且林延潮刚来归德府又很得老百姓爱戴,故而苏严一时拿他也没办法,只能允许林延潮开厅视事,然后待日后找碴了。
什么是设厅视事?
厅古作听。古代官府办公的地方叫做“听事”,简称“听”。
同知有两等,一等是佐贰官,也就是林延潮现在如此,辅助知府,其权受到知府遏制。
还有一等就是设厅。
厅有两等,一等由布政司设厅,直归藩司署理的,这称为直隶厅同知。
还有一等因事而设,归府署理的,这称为散厅同知。
林延潮请求设厅,就是从佐贰同知,转为散厅同知。
当然直隶厅同知权限更大,好比现在直管县,归省直管。但设直隶厅兹事体大,需经朝廷批复,而散厅同知因事而设,因事而革,手续上相较要简单多了。
管河同知署行辕,林延潮就选在商丘县学旁,先打算借居民房之内。
临时行辕,前门是习字街,后门是训字街,东北是微子庙,微子是商纣王的兄长,周朝时得封宋国,乃是天下宋姓之祖。
同知署行辕离府衙不远,一座三进的宅子。
虽宅子不大,但既为公署,也有正堂,二堂,后宅之分。
正堂为排衙,正式场合所用,正堂外厢房为同知署署吏所用。
二堂为同知白日办公,官吏接见之地,二堂旁取一间正屋作签押房用,二堂旁厢房为长随,幕客居住。
林延潮设厅视事后,让孙承宗任书启师爷,丘明山任钱谷师爷。
师爷不过是外人称呼,实际就是幕客,幕僚,常言有云‘官断十条路,幕之制事亦如此’
此外还有充作长随的。
长随与官员间十分特殊,既似主仆,又似雇佣。
二者有主仆之分的上下关系,但长随也可忽来忽去,事无常主。
师爷,长随都如同官员自雇的政府官员,官吏见之常称之二爷。
长随有五职,一门上,二签押,三管事,四办差,五跟班。
门上又称门丁,司阍,门房,林延潮让展明,以及老家来的家仆司门内堂外堂门禁,百姓只许至正堂,官吏只许至二堂。
什么人可以见,什么人不该见,门上可替林延潮筛选,然后通报。林延潮要出门也需门上准备车马。
至于签押,就是签押房里的长随。
签押房里长随有稿签、发审、值堂、用印、号件、书禀六职,当然这是总督巡抚,藩司签押房的标配,如林延潮这等基层亲民官,签押房里也就三五个人。
林延潮让孙承宗总司,并用印签押之事,然后几个门生帮忙就是。
官场公文上申称详文、平行称关移、下行称牌票,这都要用印才能生效。官印就是官员权力所在,一旦失印,绝非丢官这么简单。
还有就是冒用印信,不少胥吏都贿赂衙门里的正印官的掌印,拿到盖印的牌票后,然后去民间敲诈勒索。
故而对官员而言,签押房就是机要之地,就犹如皇宫里文渊阁一般的存在。
若非林延潮对孙承宗如此信任,也不会将签押房交托给他。
官场有云,假门上,真签押。
门上看似掌握官员出入,权力很大,但签押才是真正接触官员,幕友之人。林延潮将门生放在这位置上,也有历练之意。
其三就是管事。
衙门里的管事,不同于管家,有管仓的,有管库的,有管监的,有管号的,还有有管厨的。
林延潮索性将之一并委给陈济川。
此外还有办差,跟班。办差就是出外办事,跟班就是照顾起居。
以当时官场的陋习,一名官员到任后师爷,长随都是自带的,往往浩浩荡荡上百号人。
到了清朝时,朝廷看不下去,规定督抚带家人五十名,藩臬带家人四十名,道府带三十名,同知、通判、州县带二十名,州同、县丞以下官员带十名
若多带降调一级,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没有官员真按这么办的。
故而林延潮任同知后,带着二十多名随从,也不算太多。
开厅视事后,忽门子传,有人远道来拜见林延潮。
林延潮心想就算钦差要来,也没这么快吧。
林延潮开门一见,来人竟不是丘橓。
但见陈行贵向林延潮施礼。
林延潮一把扶住他道:“你怎么会到河南地界来,豪远呢?”
陈行贵笑着道:“在苏州打点生意,这一次没来。我在苏州时,听说你任了归德府同知,故而赶来拜见司马。”
林延潮讶道:“你们陈家的生意竟作至苏州来了?”
陈行贵道:“是啊。说来话长了。”
林延潮见陈行贵面有萧索之色,点点头道:“大家许久不见了,正好说话。”
林延潮请陈行贵请入花厅,下人端上装着瓜果的高脚盆子。陈行贵道出来意,原来陈行贵一位族兄,前年出任两淮都盐运通判。
借着这一层关系,陈家北上想在寸土寸金的苏州站稳跟脚来,在天下最暴利的两淮盐业中分一杯羹。
哪知这位族兄去年不幸在任上染疾病故,结果没有他照拂,陈家人生地不熟下,不仅没有赚钱,还赔了不少本钱。
陈行贵就是负责此事的,本来依着他与林延潮同窗的关系,在陈家里十分受重视。但这一次失利,却足以让陈行贵一落千丈。
陈行贵道:“现在豪远在苏州变卖产业,原先从家里带来的五万两银子,赔得只剩两三万两。但我陈行贵就是不肯服输,故而来这里找找司马,看看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林延潮点点头,他与海商出身的陈家早有往来。
家里在福州城开得当铺,倾银铺都有陈家的股份,并让陈家帮忙打点。
陈行贵眼下在苏州失利,林延潮自是要帮他。
林延潮道:“归德远不如苏州富庶,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你可知归德钱最多的行当是什么?”
陈行贵不愧是行商的,当下道:“我打听过归德钱最多的行当,一贩酒,二棉田。”
林延潮摇了摇头笑道:“错了,是河工。”
陈行贵闻言愕然道:“不错,河工,盐道最暴利之业,你要我往河工里插手?”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兄弟我正是分管本府河工。你别误会,我并非是要与你贪墨。”
“我给你算笔账,朝廷,府里每年拨给归德府河工银,在五六万两之数,还不说今年朝廷又要大兴河工。你在本府办个钱庄。这河工银我可以做主,寄放在你钱庄中,你拿出去拆借放贷,这一年是多少利息?”
陈行贵惊道:“宗海,你这可是挪用官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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