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向知府推辞,府衙里同僚自是明白原因。更新快无广告。
谁都知道经昨日赦免灾民之事,大老爷与二老爷间失和。
眼下大老爷开始找由头来整治二老爷了。
至于二府老爷推托,当然是看出事情不妙,不愿担这苦差事。
但苏严说出口了,哪里会让林延潮拒绝。他捏须道:“司马在京师为官久了,不知地方庶务,一府佐贰官有同知,通判,推官。”
“推官主理刑名,上承主刑名的提刑按察司。”
“本府三位通判中,粮捕通判,分管粮米盐捕,上承督粮道,盐运司。”
“商虞通判,分管农桑钱谷,开矿榷税,仪考通判,分管典礼仪式,官员考授,上承分守道,分巡道。”
“至于原先本府的同知,分理河工,上承河道衙门。”
林延潮知苏严所指,一府学政有提学道管辖,府里治下卫所有兵备道管辖。这些官员即受河道衙门,藩司,臬司管辖,也受知府地方官员管辖。
之所以设立如此繁杂,是因为明朝官场上有一个的规矩。
就是在正式场合中,上下级官员不相接。
比方布政使,按察使不见各府知府,各府知府不见各县知县。
这个规矩有点奇葩。
在明朝布政使对知府发号施令,不是如今天这样,把知府召来布政司衙门,大家坐在一起开个会,传达一下朝廷的最新指示,或者是知府亲自跑到县衙里督办知县。
这在正式场合中,是不允许的。
上司发号施令,都通过公文下行。若觉得事情重大,公文里说不清楚,则是派佐贰官下地方催办。
苏严用他对官场规矩的熟稔,当下在众府衙官员面前,说了一通林延潮不得拒绝的理由。
苏严说完,周通判笑着道:“主管河务就要与河道衙门往来啊,我记得前年河道衙门给张同知送了一箱燕窝,去年知张同知喜欢赏花,河道衙门运来牡丹,剑兰,虽说这花不值几个钱,却是从洛阳运来,礼轻情意重。”
吴通判也是笑着道:“那也是不菲,值上千两,我等也是称羡不已啊。”
府内通判,推官,府衙属官皆尽是替知府帮腔。
林延潮不愿让人看出自己有意借河工之事,查案的目的,推脱道:“若是几位别驾喜欢,你们来兼河工,本丞愿拱手相让。”
数人都是道:“不可,不可,我等身上都有差事,还是司马来担当。”
苏严利用众人之舆论,拍板道:“司马就不要推辞了。”
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林延潮故作为难道:“府台,既是如此下官唯有勉为其难了。不过之前下官有一请求。既是分管河工,恳请府台禀明藩司,让下官设厅,独立视事。”
在场众官员都露出讶异的神色,心道林延潮也不简单。
在归德府里,府衙是知府视事的地方。
通判署是通判视事之处。推官厅是推官视事的地方。甚至还有经历厅,照磨所,这是经历,照磨视事之地。唯独同知没有设厅,因为同知是真正佐贰官,朝廷默认同知与知府办公之处是在一起的。
知府即让林延潮分管河工,那么林延潮提出单独设厅视事,也是合理之请。众官员都是心想知府,为了让林延潮担任此事,那因会拿出筹码交换。
苏严没有直接答允林延潮,而是向吴通判问道:“若是司马要设厅视事,要拨多少公费?”
吴通判会意,当下道:“从存留库拨一年最少五百两,这还不算吏员俸禄,公食。”
周通判亦道:“这吏员招募也是难事。各衙门里的吏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仓促要招募,也不知从哪里挑人。”
林延潮看得出来,这吴通判,周通判都是知府的左右先锋。
苏严道:“听闻司马有不少门生随行,可征辟来用事,正好举贤不避亲,招募之事不用担心。但眼下本府刚过了大水,连官员的官俸都是寅支卯粮,实不知从何处挪用这笔钱来。不如司马先上任,待明年府里手头松动了,再办开厅视事。”
林延潮听了心底窝火,苏严如此强势,竟不知相互妥协为何事?我林延潮就算是你下属,也不会连这点退让都不肯吧。
虽说演戏就要演全套,但现在林延潮的脸色很难看。
林延潮不出声,府衙里空气一度紧张至凝固。
府里众官员面上都是肃然,心底都存了看好戏的意思,心想二府大人要发作了吗?
苏严也没办法,他本是要让林延潮分管河工后,自己就能在府里乾坤独断的。但林延潮没有分管河功,那么他还是‘同知府事’,府里大小之事,他与自己都有联名上奏之权。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何通判,开口道:“府台,司马,依我之见,不如将此事各自向藩司陈情,让上面来定夺。”
何通判说完,苏严,林延潮就默认了。
此事后,二人不欢而散。
林延潮临去时,周通判找到了林延潮道:“司马,府台就是这个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等为佐贰官务必安静为事,切不可与府台有所冲突。”
林延潮知周通判乃一片好意,当下道:“周别驾说得是,本丞记住了。”
周通判又劝了林延潮几句,当下离开。
如此事情一直无事,过了十几日。
这时临近除夕,归德府一把手与二把手间的不和,暂时也告一段落。衙门里官员衙役都没有心事办公,都忙着过年之事。
一场大雪席卷了黄河两岸,连黄河底都冻得结了冰。
外头天寒地冻,商丘县知县请求开城门,放城外的饥民入城,以免冻死。
但此事为知府苏严拒绝,理由以免饥民容易在城里生事,袭扰大户。林延潮闻之此事,不由冷笑才想,自己刚入城时满城没有一个乞丐,原来是苏严干的好事。
现在外头是天寒地冻,而当初大水过后,归德府里多少房屋被冲塌,灾民们是无片瓦栖身,但知府为了府城内的治安,却不肯放饥民入城。
现在城外每日都有几十至上百灾民,因冻饿而死!
然而就是在除夕这一日,民乱突然爆发,并围攻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