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身后的马蹄声,梁啸也不紧张。他的马快,真要放开了跑,这些人肯定追不上他。不过,他存心把事情闹大,根本不想逃跑,一直有意控制着速度,让后面的人看起来追得很紧,危险万分。
一前一后,他们转眼间就来到了前殿东侧。殿前当值的郎官一看,立刻呼喝起来,拦住梁啸等人的去路。窦太主的侍者见状,也有些胆怯,纷纷勒住战马,准备逃跑。梁啸怎肯如此放过,抢先掉转了马头,从腰间抽出了战刀,一抖缰绳。
“驾!”
战马迈开四蹄,飞奔而去。侍者们见状,大吃一惊,有的拍马迎上,有的掉头欲走,乱成一团。梁啸手起刀落,连劈带砍,将一个又一个侍者打下马去。他虽然没有真用刀砍,只是用刀背砸,力量却非常大,被他砸中的侍者纷纷落马,抱着伤处,在地上打着滚,发出痛苦的哀嚎。
郎官们面面相觑,在天子大殿前开打,梁啸胆子够大的。不过,看梁啸单人独骑,纵马冲锋,将十几个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这种从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武艺也的确惊人。他们都知道梁啸箭术出众,没想到他马上格斗也如此剽悍。
就在这时,宣室殿里走出来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天子,一个头戴进贤缁冠,身穿褒衣博衫的老者跟在后面,他们赶到栏杆边,正好看到梁啸纵马冲杀,将最后一个侍者打倒在地。
天子沉下了脸,使了个眼色。韩嫣连忙上前,大声喝道:“梁啸,陛下在此,还不住手?”
梁啸转头一看,见天子站在廊下,连忙圈马回到阶下,翻身下马,将战刀插回鞘中。快步来到天子面前,拱手行礼。“骑都尉臣啸,见过陛下。”
天子压着怒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竟在宫中打斗?”
“陛下,这些人自称是窦太主府上的人,要夺臣的坐骑。臣不肯,他们便追杀臣,臣迫于无奈。只好奋起反击。不想惊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窦太主府上的?”天子眼神一闪,转身问道:“是这样的吗?”
旁边的郎官连忙上前回复,他们亲眼看到那些人追梁啸,这时自然要为梁啸做证明。
得知梁啸是被迫自卫,天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叫过枚皋。“你去椒房殿向馆陶长公主说一声,我有事要找梁啸商议,待会儿让他过去请罪。”
枚皋应了一声,看了梁啸一眼。转身去了。
天子招了招手,示意梁啸近前,指了指那位老者说道:“这位便是广川大儒,董公仲舒,当世有名的大家。”
梁啸抬起头,打量了董仲舒一眼,拱了拱手。“见过董公。”
董仲舒不解地打量着梁啸。在宫中打斗,而且打的是馆陶长公主家的人,天子居然不罚他,还为他打掩护。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董公,这就是刚从西域归来的梁啸,虽然骁勇善战,却没读过什么书。董公若是有空。不妨指点指点他。董公,我刚说的那道题,便是他解出来的。”
“原来是你啊。”董仲舒恍然大悟,又仔细地打量了梁啸一番,淡淡地说道:“那道题虽是小技,却着实解得巧妙。只是……”
董仲舒话音未落,梁啸便打断了他。“陛下,臣不敢苟同。”
天子眉心微蹙,不满地看着梁啸。“梁啸,你可知道董公研习多年,弟子遍布天下?”
梁啸点头道:“知道。”
“既然知道,还敢对董公如此无礼?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董公门下?”
梁啸笑了。“陛下,哪怕想拜在董公门下的人再多,也不会包括臣。有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董公为人为学的态度相去甚远,恐怕是谈不到一起去。”
董仲舒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虽然没有发作,但是脸上已经看不到一点笑容。天子也有些不高兴。“你倒说来看看,你这为人为学的态度与什么不同。”
梁啸不仅不慢,侃侃而谈。“其实说来也简单,董公的学问是读万卷书,臣的学问是行万里路。董公的学问是眼睛一闭,天地在心,臣的学问却是眼睛一睁,万千世界,根本就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又怎么能谈到一起去。”
天子愣了片刻,觉得梁啸虽然说得狂妄,却有些道理。董仲舒一心研读春秋,三年不窥园。梁啸没读什么书,却是行万里路。一个向内,一个向外,背道而驰,的确没有什么共同的地方。
不过,他对梁啸的态度很不满意。董仲舒是当世大儒,弟子在朝中做官的不少,影响也非常大。更重要的是董仲舒刚刚上的对策很合他的胃口。他有心让梁啸拜董仲舒为师,学习经典,没想到却被梁啸一口拒绝了,多少有些没面子。
“你进来,好好说说你的道。说得有理,有赏。若是无理,罚你到董公门下洒扫三个月。”
董仲舒眼光一闪,欲言又止。天子对梁啸太偏袒了。让他这样一个成名已久的大儒和一个少年辩论。辩输了,还要强塞到自己门下来求学,这是什么意思?董仲舒看看一脸无所谓的梁啸,暗自下了决心,不仅要折服梁啸,还要让他知难而退,真的洒扫三个月,却不收入门墙。
一行人回到殿中,天子居中而坐,梁啸与董仲舒对面坐下,严助等近臣在一旁坐下,气氛有些严肃,还有些古怪。梁啸是武夫,董仲舒是大儒,这两人要坐而论道,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
——
枚皋带着被梁啸打伤的公主府侍者来到椒房殿,拜见了窦太主和皇后,传达了天子的意思。
皇后一听脸色就变了。“刚刚那个郎官是……梁啸?”
枚皋点点头。“陛下有事问他,待问完了,会让他来向长公主和皇后请罪。请长公主和皇后稍候。”说完,他躬身而退。
窦太主和皇后互相看了一眼,气氛尴尬,皇后更是欲哭无泪。她们母女刚刚还想着怎么利用之前的一点人情来拉拢梁啸呢,没想到先发生了这件事。母亲的侍者在宫里撒野,发生冲突的对像居然就是梁啸。
这简直是石头还没搬起来,就先砸了自己的脚。
人被打了,想拉拢的对象得罪了,还落下了把柄在天子手中。纵容随从在宫里撒野,这事可大可小。如果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像窦太主以为的那样,来自穷乡僻壤,无权无势——欺负也就欺负了,天子绝不会为了他不给窦太主面子。可如果是天子喜欢的人,那就完全两样了。
天子为了梁啸面折田蚡,又让王太后碰了个软钉子。而她们之所以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也是因为梁啸目前还没有依附任何一个贵戚。没曾想,还没来得及拉拢,先把梁啸给得罪了。
“阿母,你身边的这些人也该管教管教了。”陈阿娇急了,有点口不择言。“你知道女儿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吗?”
窦太主面红耳赤,自责不已。她当然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难得。太皇太后过世,田蚡为相,窦婴却一直没有等到任何任命,赋闲在家,陈家更是没得到任何好处,危机深重。好容易看到天子和王太后不合,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没想到却被自己亲手毁了。
“事已至此,你怪我又有什么用?”窦太主恼羞成怒。“难道还要我向一个小小的骑都尉道歉不成?”
“阿母,你还记得卫青的事吗?”陈阿娇怒了。“亏得卫子夫生的是个女儿,她要生个儿子,这椒房殿就得易主了。如今卫青是天子的近臣,都是拜你所赐。”
“你这孩子,怎么怪起我来了?卫子夫得宠,不就是因为她生了孩子吗,你要是为天子生个一儿半女,这皇后的位置除了你,还有谁能坐?卫青怎么了,别说是卫青,就算是天子,若不是我家,他能有今天?”
陈阿娇被母亲一顿抢白,又提到了她最大的软肋,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因为她不能生育。成亲多年,她的肚皮一直不见动静,这是她最大的短处。
可是,这能怪得了她么?这么多年了,宫里那么多女人,能为天子生孩子的不就是卫子夫一人?
见女儿伤心落泪,窦太主也有些不忍。她长叹一声,揽过女儿的肩膀。“好了,好了,是阿母的错,阿母想办法弥补就是。这孩子的事……也不能怪你,好在你还年轻,抓紧时间医治,还有机会。”
陈阿娇抹着眼泪点点头。她一边和窦太主商量如何挽回,一边让人去宣室殿看看情况。过了半天功夫,侍女回来了,梁啸正在宣室殿与董仲舒论道,两人争得很激烈,董仲舒老夫子被梁啸逼得理屈辞穷,快要抓狂了。
一听说董仲舒这三个字,窦太主愣了一下:“董仲舒?那可是先帝朝的大儒啊,他会输给梁啸?”
宫女生怕窦太主不信,连连点头。“真的,我亲眼看到董老夫子的弟子吕步舒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