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在一个叫七角山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来过蒲类国,知道沿途的地形,七角山是最适合阻击的地方。由七角山向东还有近百里的山路,地形都不如七角山有利。
灵狐不赞成。夜袭交河城,洗劫车师王宫,他们几乎都是一夜没睡,现在最希望做的事就是赶到蒲类海,好好的睡几天,恢复体力。半路上停下来,还要战斗,多少有些勉为其难。
梁啸坚持已见。他解释说,交河城离达坂太近,车师人快马加鞭,一天就可以到达。如果考虑到莫娅提前三天赶到交河城,已经将消息送往达坂,那车师王很可能已经在回援的路上。得到交河城被袭的机会,他肯定会追赶,而且很可能会有匈奴人。
双方之间的距离,很可能只有一天,甚至只有半天。
如果只顾逃跑,一旦车师王追上来,他们的兵力不占优势,很可能要吃大亏。他留下了利用地形阻击,可以挡住追兵,让其他人从容赶路。这些从车师王宫劫掠来的财物是他们这次最大的收获,是每个佣兵用性命换来的,岂能这么轻松的还给车师人?
灵狐等人觉得有理。梁啸留下野牛等五十余名战力尚存的佣兵,让灵狐率领那些受了重伤,或者体力已经透支,不能再战的佣兵押送财物,赶往蒲类海,和李舒昀、蒲甲会合,做好接应的准备。
梁啸选定地形,分别命人把守。他下了马,上了选中的高地。扫净一块巨石上的残雪。铺上从车师王室抢来的熊皮。坐了下来,解下弓箭,又拿出那把短刀,慢慢地修整起破甲箭。
破甲箭是他的专用箭,瘸子老布一共为他打造了五十枝。他用得很省,只要有可能,战事结束,他都会尽可能的收回来。尽管如此。他现在也只剩下一半,而且不少破损,需要重新修整,或者更换箭杆、箭羽。
“主人,我来吧。”
“还是我自己来吧。”梁啸摇摇头,推开希娅。“你给我热壶羊奶,我修完箭,喝点羊奶,好睡一觉。”
希娅看了梁啸一眼,没有再坚持。梁啸的弓箭保养、修整以前一直是希格玛负责的。她的确不太熟悉。不过,她更清楚。她们四姐妹中,大姐阿尔法以其稳重,最得梁啸信任,被梁啸当成管家,四妹希格玛则以其可爱机灵,最得梁啸喜爱。希格玛的牺牲对梁啸打击很大,在短期内还没有人能够代替她。
希娅在佣兵们的帮助下支起了帐篷,点起了篝火,煮起了羊奶。
梁啸收拾完箭矢,将佣兵近卫和佣兵头领野牛和风里沙聚到一起,指着地形,分配任务。
“从这里往蒲类海还有两百多里路,他们要走两到三天,我们至少要坚持两天,如果可能,就坚持到援兵来,把匈奴人堵在天山以南,让他们无路可走。”
野牛摸着乱糟糟的胡子。“大人,我们只有五十七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匈奴人如果一起赶来,那可是至少上万人啊。就算只有车师人,也有上千。”
“如果只有车师人,那倒好办了。不过,匈奴人追来是大概率的事,我们要做好和匈奴人战斗的准备。如果匈奴人追得很急,那他们能够及时到达的人有限,最多也就是两三千人。如果他们比较保守,那就不会来得太快。”
“就算他们只有两三千人,也是我们的几十倍。”
“所以,我们要利用好地形,节节抵抗,消耗他们的锐气,把他们拖到我们挖好的坑里,然后……”梁啸环顾一周,伸出手,张开五指,又慢慢地收紧。“一举擒获。”
野牛和风里沙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来。“大人,我们听你的。”
梁啸指着附近的山势,解说起地形。
七角山,固然思议,有七个隘口,状如鹿角,中间只有一道几步宽的孔道。梁啸将五十七名佣兵分成三队,野牛、风里沙各负责一队,一队在前,一队在后,各占一个孔道,轮流阻击,互相掩护。他自己率领荼牛儿、庞硕和佣兵近卫,总共十五人,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增援,并提供狙击支持。
这些战术都是他们用惯的套路,梁啸一说,他们就都明白了,连连点头答应。
“现在,野牛排在第一阵,风里沙在第二阵。野牛先抓紧时间休息,风里沙派人警戒,两个时辰后轮换。”
“喏。”野牛和风里沙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梁啸安排好了一切,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羊奶,一边看着从车师王宫里搜来的地图。说实话,这些地图和汉人用的地图比起来,差距不是一点半点,甚至连吴龟年画的地图都不如。不过,此时此刻,看地图只是一个休息的方式,他要利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心情,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他感觉到了两道愤怒的眼神。他转过头,朝不远的破旧帐篷看了一眼。
车师王阏氏、太子和莫娅被关在那里。
看到梁啸转头,车师王阏氏连忙将儿子拉了帐中。梁啸将他们留在这里,显然没安什么好心。梁啸已经洗劫了车师王宫,将车师王室全部掳走,杀几个人还不是信手拈来。
少年也不安的低下了头,原本的愤怒变成了恐惧。
梁啸笑了。这车师太子年纪估计也就和他差不多,不过细皮嫩肉,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头。他招了招手,示意车师太子近前来。车师太子愣住了,躲到阏氏身后,瑟瑟发抖。
一个佣兵走了过去,一脚踢开阏氏,伸手揪住车师太子的衣袖,将他拖了过来。阏氏大惊,扑过来,拽着车师太子的手,苦苦哀求。佣兵恼了,顺手一个大耳刮子,将阏氏抽得翻了个跟头。莫娅见了,连忙扶起阏氏,大声说道:“你想干什么?”
佣兵不屑地哼了一声,将车师太子拖到梁啸跟前,往地上一扔。
“叫什么名字?”梁啸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羊奶,漫不经心的说道。
车师太子又冷又饿,闻着浓郁的奶香,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梁啸听到了他咽口水的声音,不由得笑了笑,示意希娅给他装一碗。希娅找了一个金碗,刚准备倒牛奶,车师太子连连摇头,伸出双手。希娅不解,车师太子说道:“能……能让我先……先洗一下碗吗?”
希娅大怒,将碗扔在地上。车师太子捡了起来,跑到一旁,找了些干净的雪,擦了又擦,将金碗擦得一尘不染,这才重新走了回来,双手捧着碗,乞求地看着梁啸。
梁啸挑了挑眉,颇有些不屑。都这样了,还穷讲究个鬼啊。他提起壶,给车师太子倒了一些羊奶。车师太子连连致谢,端着羊奶,迈着小步,走回到他们住的大帐,欣喜地喊着。
“阿妈,阿妈。”
梁啸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示意希娅将奶壶提过去。希娅皱皱鼻子,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提起奶壶,将梁啸手中的金碗加满,这才走过去。“喏,这是我家主人赏你们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车师太子接过壶,拜倒在雪地中,原本就沾了不少雪泥的衣摆更是一片狼藉。
梁啸很是意外。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虽然懦弱,却是个孝子。
过了一会儿,车师太子提着已经空了的奶壶走了过来,又用雪将奶壶和金碗擦得干干净净,双手奉还给梁啸。梁啸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叫什么名字?”
“车夷。”车师太子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什么。
梁啸没听懂,看他的手势,有点像佛教,但念的却不是他熟悉的“阿弥陀佛”。梁啸想起交河城北部的寺院,有些不太肯定地问道:“你信佛?”
“大人是说浮屠么?”车夷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梁啸点了点头。“浮屠”和“佛陀”一样,都是音译,这时候可能还没有“佛”这个称呼,所以车夷才会纠正一下。
“是的,我信奉浮屠。”车夷说道:“我母亲成亲多年,一直未能有子,后来信了浮屠,才有了我。所以我小名佛生,从小就信奉浮屠大道,期望有一日能够修成正果。”
“你是太子,将来要做车师王的,还能修行?”
“佛陀也是王子。”
梁啸语塞。车夷说得没错,释迦摩尼也是王子,而且在修行之前还娶了妻,生了子。看来这位车师太子对佛教还真的很痴迷,故事记得很熟。
“既然你信奉浮屠,那按照你的观点,我是什么人?菩萨还是恶魔?”
“菩萨和恶魔本就分不清楚。大人杀人时是恶魔,赐食时是菩萨。”
梁啸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掂着手里的金碗。“你可别忘了,这些碗也好,壶也罢,甚至于里面的羊奶,都是从你们车师王宫抢来的。这样也算是菩萨?”
“金碗也好,金壶也罢,都是身外之物,不生不灭。原来是车师王宫的,现在是大人的,将来也不知道是谁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大人赐食,救人性命,便是菩萨。”
梁啸大笑,摆了摆手,示意车夷退下。他对佛教一向没什么好感,对这些自我安慰的诡辨更没兴趣。如果真能成佛,他也会选择最便宜的那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要放下屠刀,那就得先拿起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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