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蠡泽,乔家坞堡
刘晔正与乔玄继续前日未曾结束的棋局。
刘晔下了一招妙棋,乔玄已经长考了足足一刻钟,却仍未想到应对之策。
刘晔一边等着乔玄应子,一边随口说道:“乔公,还真让你说中了,公子否在居巢屯田竟然真的又生出了波澜,主薄阎象竟遇刺身亡,大好局面一下陷入崩坏边缘,这可真是祸福相依,古人诚不我欺哪。”
乔玄一边思考对策,一边说道:“既是祸福相依,那么这未必就一定是坏事。”
“这未必就一定是坏事?”刘晔讶然道,“乔公该不会以为公子否还能挽回局面吧?”
说完,刘晔将手中的棋子扔进棋篓,又从案上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然后说道:“请恕晚辈直言,公子否此时已然是回天无力,就如同这棋局,已经是死棋了。”
乔玄一边长考应手,一边下意识的说道:“这棋局,当真就是死局了么?”
刘晔看了一眼棋盘,说道:“莫非乔公还有妙手?”
乔玄捻起一枚黑子,却迟迟不敢落到棋盘之上,似乎有些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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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巢,袁否行辕。
金尚带着两个小吏,正用算筹一组组的计算着。
算筹由一捆数百根小木棍组成,可以有效的进行四则混合运算。
这还是袁否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接触到筹算,虽然金尚和两个小吏运用熟练,计算速度也是极快,但袁否还是发现筹算远不如后世的代数以及阿拉伯数字更好用,这个时候,袁否才想起来应该把他记忆当中的一些数学知识也记录下来,不过现在他却实在没这心思。
金尚带着两个小吏计算了半个时辰,终于出结果了。
“公子,结果出来了。”金尚将结果抄下来,然后向袁否报告,“如果将已经造好的一百多顷水田按存一石抵三石的价格卖出去,并且全部折算成为粮食,一共可得粮一万五千六百五十四石六斗,再加上府库存粮,计有粮一万八千七百九十石四斗。”
“还不到两万石么?”袁否闻言,眉头便深深的锁了起来。
金尚叹息了一声,说:“眼下居巢共有流民九万七千四百余人,其中全劳力两万五千余人,半劳力六万八千余人,按每个全劳力每天耗粮二升,半劳力每天耗粮一升来计算,每日需支粮十二万升,约合一千两百石,也就是说,所得之粮仅够支撑半个月。”
“半个月?”袁否忧心忡忡的道,“半个月内,第二批田能完工吗?”
“公子,断然不可能。”金尚道,“既便诸事顺利,也至少需要一个月!”
金尚有句话没说,如果中间出点什么意外状况,两个月都未必能完得了工,而以眼下居巢的情形,出状况的可能十分之高。
袁否叹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说,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撑到第二批田完工了,对吧?”
纪灵站在旁边,有些窝火的说道:“公子,依老臣的意思,便不把府库里的存粮还给他们,又待怎的?”
纪灵说的是眼下存放在居巢府库里的那十万石粮食。
这十万石粮食是庐江的士族豪强预存入居巢府库用来当作购田之资本的,只不过,现在庐江的士族豪强正闹着要把这批粮食拿回去。
“伏义,你添什么乱?”金尚瞪了纪灵一眼,又对袁否说,“公子,若不把庐江各家士族豪强存入府库的粮食还回去,则我们袁氏立刻就会成为庐江公敌,那这庐江郡,我们怕是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刘勋可是巴不得我们跟庐江的士族豪强反目成仇呢。”
袁否道:“元休公且放心,某不会这么不智。”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一般理解,这个民心指的就是黎庶百姓之心。
但其实,这个理解并不确切,因为在民智未开的古代,黎庶百姓受士族豪强的影响非常大,所以更确切一点说,应该是得士族豪强者得天下!
得士族豪强者得天下,这话绝非虚言。
董卓权势熏天,西凉铁骑更是天下无双,但就因为他残暴不仁,视京畿士族如猪狗,动辄纵兵烧杀掳掠,结果遭到京畿士族群起而攻,最终兵败被杀!
袁术称帝之前,坐拥扬州六郡,带甲四十万,可谓天下最强诸侯,但就因为他悍然僭位称帝,以致尽失扬州士族之心,结果,曹操诏令一下,非但没人来救他,就连本属于袁术帐下的孙策也举兵来讨他,最终在四路联军的围攻下惨遭灭国!
曹操虽然藐视世家,对中等以下的小士族却极尽礼遇,刘备虽出身寒微,却处处以仁义为本,处处想着维护士族利益,所以最后,两人终于得成霸业!
有鉴于此,袁否绝不会蠢到与庐江全体士族豪强为敌。
当下袁否吩咐金尚说道:“元休公,粮食还是还回去。”
金尚松了口气,又说道:“公子,有句话老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袁否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口说道:“元休公有话但请直说。”
金尚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咬着牙说道:“公子,你替淮南流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原本就不该是我们当管的事情,而应该是刘勋的事情,事到如今,我们也是管不了这些流民的死活了,若将卖田所得的一万八千石粮食充做军粮,再加上军屯所得,养兵五千足可无虑。”
袁否缓缓抬头,看着金尚,幽幽说道:“元休公的意思,任由聚集居巢的十万流民自生自灭?”
金尚叹了口气,无奈的道:“公子,老臣知道这么做有干天和,但也确属无奈,我们尽力了。”
袁否并没有当场表态,幽幽的说道:“元休公,且容某三思之。”
送走金尚和两个小吏,袁否带着纪灵上了居巢南关,一队甲士远远的跟在后面。
站在敌楼上居高临下往下看,正好可以将南关外的流民营地尽收眼底,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流民们领了口粮之后已经返回了各自的茅棚,沉寂了一整天的流民营地变得无比热闹。
流民们劳累了一整天,却也难得有悠闲的时候,又趁着天色还没有黑,正紧着编织一些箩筐、簸箕之类的农具以便第二天拿去集市贩卖,换几个钱贴补家用,老人们坐在一起闲聊,孩子们则绕着大人来回奔跑,欢呼,晚风之中不时传过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夜色一片祥和,看上去就是个悠闲的大型村落。
但是只有袁否知道,这个大型村落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如果袁否决定放弃屯田,那么,城外的这十万流民立刻就会没了着落,他们如果不想活活饿死在这,就只能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踏上前往远方的亡命之途,而最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无助的倒在逃亡路上,化作一具具白骨。
他们中间,将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够幸存下来。
袁否不可遏止的回想起,南下庐江的途中,倒卧在那路边的累累白骨,他们本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本该一家人坐在一起享受着晚餐,享受着欢聚时光,可因为战乱,他们家破人亡,他们妻离子散,最终化为了逃亡路上的一具具白骨……
不知不觉之间,袁否已经潸然泪下。
本质上,袁否还是个现代人,他做不到那么的冷漠无情。
如果他没遇到这群流民,那没什么,可是,既然现在这群流民已经到了居巢,并且托庇在了他的羽翼之下,再让袁否亲手将他们送上绝路,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化作逃亡路上的累累白骨,袁否却真的做不出来,这与他亲手杀了这些流民又有何区别?
这一刻,袁否终于有了抉择。
第79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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