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李明礼已经没有时间感慨了,人群越来越多的往下,连追斩的敌兵也看的很清楚了,李明礼略一犹豫,但知道此时没有办法留下人群也在推挤着他,另外商团兵此时也分不清楚敌我,留下来被乱刀斩死那就太冤枉了。中文网くcom
他随着人流不断的向后,人们的靴子还是在地上铲着,有人下意识的抓着灌木和矮小的树木,但看到追兵之后又主动松手,有人想往下攀爬,但很快就被密集的人群带着一起落了下去,没有人能慢上一些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在这样的时刻,个人的努力毫无作用,在这雪崩一般的败局之中,能不能保命只能看天意。
李明礼也被挤到陡峭之处,他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如无根的浮萍,被命运播弄着,一次次走到险境,他心里不明白,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么坎坷,世道为什么这么艰难困苦,令得他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在生死险境之中,但他也没有时间想太多,人们被挤得一直向前,而且敌兵越杀越近,几乎没有任何时间来感慨了。李明礼用两手抱头,将心一横,也是往下翻滚而去。
天翻地覆,天地倒转,李明礼几乎无法分辩自己的头在下还是在下,就感觉身子一直往下翻滚着,然后是胳膊和全身各处无处不疼,嶙峋的山石和灌木上的尖刺不停的划在他的身上,破开衣襟和皮肤,只有身上甲衣护住的地方才没有被划破,就算有甲衣在身,几次翻滚后李明礼身上就几乎是无处不伤,好在他的头没有被撞到,而且在翻滚时不停的撞在人身上这时候往下翻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自然是难免彼此撞上,这些碰撞也算是救了不少人的性命,若不然的话,只要拳头大的石头撞在脑袋或是胸口要害一下,顿时就是能要了人的性命。
不知道翻滚了多少圈,李明礼终于停了下来,这时他昏头涨脑,浑身酸痛和刺痛,半天都不过劲来,一直缓了有一柱香的功夫后,那种头昏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就是全身无比的刺痛感觉,他小声呻吟起来。
半响过后,李明礼挣扎着看自己的情形。
视线所及之处,身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连他的绵甲都被划破了多处,最显眼的还是胸口被拉开了一大道口子,里头填的棉絮和镶嵌的铁甲叶和外头的铜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李明礼不觉也是一阵后怕和庆幸,如果没有这甲衣护身,自己的胸口开了这么大的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恐怕现在已经无力爬起,早就魂归地府了。
他这时才顾得上看别处地方的情形,一眼看过去就几乎是倒抽一口凉气。这里是一个小山凹子,地方不大,大约只有十来亩地大小,再往下慢慢走,还得过两刻钟功夫才能到他们一开始上山的地方,在这片不大的地方,横七竖八的已经躺了一地的人,不少人摔的筋断骨折,趴着,躺着,斜卧着,有正在倒气,已经快死的重伤者,也有已经死透了的,更多的是摔断了骨头,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还有就是和李明礼一样,一时半会还不能过神来的轻伤者。打眼一看,人数最少有近百人,而抬头向上,似乎隐隐还是有人落下来,而山坡上来传来不断的哭喊声,也有女真话的求饶声,似乎是有相当的人数选择了在山坡上投降,而不是冒着生命的危险滚落下来。
“唉”李明礼重重的叹了口气。
原本这些真夷鞑虏就算死光了他也不心疼,但此时他想起来曹振彦,心中十分难受,而坡上也有熟悉的汉军伙伴,他们也不知道是平安无事,还是摔倒在这小小的山凹里头。
他拿眼四处打量,到处都是满头包一脸血的人,也看不出来哪一个是曹振彦,也不知道他是否平安。
又过了一刻功夫,终于不再从上头滚落下人了,原本崎岖难行的山道似乎都被滚平了似的,那些伤人的石块好多都被人冲撞掉落了,后摔下来的人群很少有受重伤的,多半是轻伤,有很多真夷落下来之后就向上怒骂起来,还有人解下步弓往上射箭,也没有军官去管,可能是女真人在这几年屡战屡胜,都养成了一股子虚骄之气,人们无法接受在这里惨败的事实。
但山上又传来人声,接着竟好象是搠条通枪管的声响,人们面色白,生怕是坡上的敌军慢慢下来,然后拿火铳将自己这一伙人全部射杀在这里。
要知道明军做战最重级,有时候几个明军为了一颗真夷的级就能当场火拼起来,这坡下最少有一百多人,而且多半受伤,要是他们冒险追击下来,一百多颗级就到手了,最少也是好几千两银子的赏银,而且会有相当不错的军中前程,就算是李明礼自忖,当初在辽镇军中时,他是不是能按捺的住诱惑,不会冒险下来杀人割取级。
好在很快坡下就传来动静,一队队披甲兵拿着弓箭兵器慢慢爬了上来,从山下上来的人看到眼前的场景时都十分吃惊,简直是为之骇怪,在他们的认识中完全想象不到,上去的几百精锐居然是落得如此的下场。
绵甲兵们在这里展开,壮达和章京们还有牛录额真们分别下令,他们手持步弓戒备,然后是汉军包衣爬上来,他们冒着危险开始把受伤的人往上背,好在最下头的山坡没有上坡那么陡峭,要不然的话这一百多号人怕是要全交代在小山凹里了。
坡上的动静越明显了,敌情不明,后上来的一个甲喇额真急的额头上全是汗,这时也来不及问清楚山上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只知道是惨败,越显的情形诡异,而最叫甲喇额真不敢相信的就是他问了几十人,众人都是一致的说法,就是伏击他们的敌军和他们人数相当,都是二百来人的样子,这个答案显然叫甲喇额真不敢相信,二百多女真人组成的精锐队伍,居然叫二百多明国人打了埋伏,然后队伍中还有二十来个白甲正常来说一个牛录最多就是十来个白甲,有的小牛录连十人之数也未必有,以八旗三百个左右的牛录,全部白甲数字在三千人左右,连同每牛录四十个红摆牙喇,每牛录是五十摆牙喇,不过红甲兵与普通的绵甲兵相差不多,到了皇太极年间取消了红摆牙喇的编制,混入普通的披甲人之中,而白摆牙喇还是每牛录十人左右,是真正的精锐中的精锐,后来又统称为护军,又在其中选取两名战力最强的组成了葛布什贤营,也就是后来的前锋营。
白甲之精锐恐怖,从全部八旗只有三千左右就可看的出来,全部是二十多到四十左右的青壮男子,武艺高,胆略过人,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他们手持精锐所制的各种精良兵器,身披着磨成银白色的坚固铁甲,在战场上骑射俱佳,所向披靡,后金对明的战争中,白甲可谓立下了赫赫战功,就此时来说,后金有六万丁口,两万披甲,三千白甲,凡这六万壮丁,除掉少数老迈而失掉血勇之气的之外,无不以能被挑选加入白甲为荣。
在各牛录中,除了额真和章京外,就以白甲的地位为高,能加入白甲,也是有着现实上的意义,也是军功立国的新兴国家的必然之事。
这些事实之下,这个甲喇额真的惊诧便足以理解了,在女真人的心中,白甲是无敌的象征,队伍中全部是披甲人还罢了,还有二十多个白甲,等于是两个多牛录的顶级战力,结果居然惨败在相等人数的明国人之手,而且对方还不是正经的明军镇兵,这对眼前这些女真人来说简直就是聊斋一般的鬼故事,冲击之大,足可令他们半天不过神来。
人们七手八脚的抬着那些伤者,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血腥味道,几乎是人人都身上带伤,有一些重伤的身上还沽沽的流淌着鲜血,另外就是汗臭味,快入夏的天气,人人身上都穿着厚实的甲衣和箭袍,事关生死,没有人会嫌热,这时为了驼人背人方便,甲衣都剥了下来,一股子浓厚的汗臭味就在空中弥漫开来另外就是有股子尿骚、味儿,滚落下山的当口,怕是没少人尿裤子
李明礼也被两个人搀扶起来,他打眼一看,其中一个瘦弱的中年汉子正是老丁,老丁见他看自己,一脸担心的小声道:“上头一直有惨叫,我们在下头都担心坏了”
“唉,不提了。”李明礼摇摇头,说道:“败的是很惨,不过你在下头不要乱说,被人说你动摇军心不是小事。”
另外的那个包衣象是从锦州一带刚逮来的,还不怎么适应,一脸的苦色,他和老丁搀扶着李明礼往下,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就算这坡较平,一旦再摔下去一次,李明礼剩下的这半条命准定就当场报销了。
这时有人用女真话叫道:“找到纛额真主子了。”
李明礼挣扎着头看,果然有几个包衣在重伤和死人的堆里把一脸血的纛额真抬了出来,李明礼看到纛额真脚下就是重伤昏迷的曹振彦,他赶紧道:“老丁,那边是小曹,赶紧把他出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