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兵以方圆阵进逼,无数壮达,拔什库,白甲,牛录章京,牛录额真,梅勒章京,梅勒额真,再到固山额真,贝子,贝勒,在一面面大旗之下,哪怕是亲贵,亦是在白甲护兵的保护之下,在阵列之前率部前行。
银光闪烁,后金兵如墙而进,阵列森严,近至六十步以后,双方开始投掷兵器,铁器凌空飞落,中者无不重伤或当场身死,这是最严峻的挑战,很多女真亲贵都是在这样的时刻被击中而战死。
再近一些,后金军官率前,步甲和马甲横放长矛,挑刀,虎、牙枪,长顺刀,各种刀枪如林而立,放平之后,几乎无人可以迫近。
后金兵大步向前,开始粉碎东江兵的抵抗,而两翼马队在此时出击,横射弓箭,扰乱东江两翼。
在双方接触之后,前几列的东江兵瞬间被杀而死,后金兵阵列严整,不给东江兵单打独斗的机会,阵战之法,东江远不是八旗兵的对手。
阵列接触不到一刻钟,东江兵崩溃,一队队的马队从阵中飞驰而出,保护着各层将领先退。
然后步阵崩溃,两翼的女真骑兵和步阵配合,开始掩杀败逃的明军。
李明礼于后阵观看战事,很多包衣都神色木然,只有目光中隐约有期盼可惜这一次的战事还是和往常一样,东江兵也是不堪一击,大旗之下有将领出逃,那是毛有俊,不少后金兵想去追杀,被东江败兵奋力阻挡,毛有俊身边还有过百骑兵内丁,后金骑兵只能放弃,开始专心追砍那些败逃的东江兵。
从沟小败退,很多东江兵窜入深山,傍晚时后金兵收兵,沿途全是尸体,不少旗丁拿着顺刀给那些受了伤的东江兵补刀。
有限的铠甲和东江兵的兵器都被收捡了起来,这些武器有的可用,有的要炉重新锻打,铁是相当宝贵的资源,女真人不会浪费掉它们。
阿敏派出几个固山额真和梅勒章京,他们率部去追杀和包抄逃走的辽民,现在的大汗很重视汉民,皇太极多次在四大贝勒会议上提起汉人的用处,现在已经不能随意斩杀,虽然这一次因粮就食会死很多人,但这是迫不得已要付出的代价,皇太极打算在入夏前后把人迁,仍然各官庄去种地,到了秋天看看收成再说。
此时皇太极还不知道,但从天启六年过后,最严酷的时期已经过去了,要到崇祯十年过后还有一次大规模的灾害,但那时后金的国力已经变强,对天灾的对抗能力也很强,皇太极称帝多年,政令通达,所以在大明仍然是水深火热时,后金那边却没有太多对灾害的记录了。
天启六年到七年,是后金在历史上最后一次被天灾折磨,在此之前他们在抚顺关外,深受其害,如果不是到了快活不下去的地步,努尔哈赤也未必敢悍然向大明开战。
毕竟一个男丁才六万人的小部族,是否能重现当年大金的辉煌,在萨尔浒之前谁也说不准,谁也没有把握。
大量骑兵往千家庄和粮仓一带而去,李明礼紧握两手,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天黑之前,已经有大量的东江辽民被押了来,他们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不少人已经和活死人一样,他们再次失去了家人和田园,生不如死。
只有少数人还有哭叫的力气,但在后金兵的顺刀和皮鞭之下,些许的浪潮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了。
李明礼和赵贵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他们都没有想到铁山驻军败的这么快,而且毛文龙不作抵抗就带着主力跑了。
“毛帅真是令人失望。”入夜前曹振彦也跑来了,他在东江辽民被关押的地方转了几圈,并没有发现大丫和赵贵的妻子,曹振彦面色难看,也禁不住口出抱怨。
“算了,毛帅留下来也打不过。”通过白天的这一战李明礼还是发觉了明军和后金兵的差距,一在装备,辽西军要好一些,相差不太远了。二是远程打击的能力,辽西军在以前靠的是车阵和火器,质量都很差,所以被杀的很惨,但宁远之战和宁锦之战,两次大战都有重炮助阵,所以后金兵弑羽而归。而东江兵没有重炮,只能硬扛,完全不是对手。三是阵列,东江兵的训练明显不如后金兵,后金兵的方圆阵旗号层次分明,将领站位严整,甲兵按规定站位,动时则如墙而进,防守时各有层次,很难被攻破军阵。这阵列之法是努尔哈赤和李家学的,但已经青出于蓝,现在就算戚继光复生,带着现在的蓟镇和辽镇兵和后金兵打,阵列之上也是远不是对手了。第四便是将领的意志和决心,明军的将领,有人个人勇武还不错,但在战场上的意志和决心远不及后金将领,并且调度得法,层次分明,进退有据,这些指挥上的差距就更远了。
可以说双方的差距是全方面的,非一时半刻可以扭转改变。
当然,将领的意志和决心,士兵的意志和决心,还有人数的差距可以缩小现在的距离,比如毛文龙多带两三万人在此,战争的结果可能不同,东江兵可以拉开阵面,用更好的阵列和战法来应对后金兵的破袭,而后金兵人数不足,这是他们最大的短板
李明礼能想到的只有这些,还有赖于这几年的学习和思索。
他的伙伴们现在都身居高位了,杨义在十三山带兵,也是大将,周耀更是和记的主要将领了,一手带出了有赫赫威名的铁骑兵。成方也是军情司的高层,主持一方大计。
李明礼通过曹振彦也知道了旧日袍泽的新动向,虽然死去的是大部份,但活下来的这几位也是各有各的精采。
李明礼不想自己掉队太多,他也在努力想追上,期盼着自己到和记之后,能从底层军官做起,能在战场上用堂堂正正之阵与八旗兵血战到底,用血来洗掉耻辱
“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做的。”李明礼看着两个伙伴,说道:“一是保全自己,能在这场战事之中活下来,二是默祷上天,能一开天眼,护佑我们的家人,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可做的了。”
“不,老天没有用。”曹振彦道:“如果天有眼,辽东不会死这几百万人,都是我们辽人的长辈尊亲和兄弟姐妹,我不相上天。”
“那你信谁?”
曹振彦微微一笑,说道:“情报早就送到宽甸那边,成方是你的老朋友,托妻这么重的担子,他可不敢怠慢,你放心,他会派出最强的人手去接大丫,她们必定无事的。”
眼前的灌木十分严密,夏天时疯长,秋天过后也只是落去残叶,枝条依旧,拦住人们的去路。
李方等人组成了三个小队,分别各有十余人,在镇江堡到弥川堡一带搜索要接的大丫等人。
沿途全是灌木和密林为主的地界,冬天时封江,往常每天可见的飘浮下来的巨木也不见了踪影,在密林深处隐隐传来的伐木声也早就停止了。
在封山之前,会有很多巨木被砍伐下来,然后停放在深山之中,来春化冰之时,放排又重新开始,砍伐要等暮春时才会再开始,夏天时进入高峰期。
整个宽甸一带方圆千里的大山,到处都是有伐木队,李方立下第一等的战功之后,职位提了一级,现在是连级指挥,军司没有派他继续到女真人的地界冒险,他现在主要的责任是保护伐木队,和女真尖哨,还有山林里的野人打仗。
这些日子很枯燥也很艰苦,封山之后军人们和伐木队员都住在山坡向阳面的小屋里,用木头制成,盘了坑,天最冷的时候人们只能缩在屋里躺在坑上,出门拿碎木头都是严峻的考验,因为天气太冷,深冬时的大山不仅气温在零下三十度以下,还有大风,出门十分钟哪怕披着厚实的皮袄子都会被山风吹的透心凉,时间稍久都有可能冻伤。
现在已经出了正月,天气没有此前那么冷的邪乎,可还是很冷,不过李方等人并不在乎,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早就习惯了。
就算以前他们住在辽东平原的时候,冬天也未必比现在好过多少。现在最少他们穿着厚实的袄服,还披着兔毛所制的大衣,脸上和手上涂了油,并不畏惧严寒侵袭。
每个人都坚持在毛皮大衣里穿着和记深灰色的军服,大衣其实也是和军服类似,在山林中或是宽甸一带,不管是女真人还是东江兵,遇着了和记的这些尖哨现在都会选择躲避了。
东江兵态度不是很友好,最少还是盟友的状态,而女真人的尖哨实在已经是被李方他们打怕了。
李方从宽甸行军司的军情部份接到最紧急的命令,他们奉命到铁山一带接应逃出来的军情人员的家属。
对这些潜伏在女真统治区军情人员,李方等人也相当的敬佩。李方等行动人员虽然悍勇,也无惧生死,但上因刺杀老奴的事情,如果没有曹振彦的帮忙,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没有半点机会。
接到命令之后李方就迅速动身,在半道上遇到着另外两个小组,都是对镇江到铁山一带地形无比熟悉的行动组的成员,大家分别上道,没有直接过江去义州一带,那边已经是混乱的战场,据情报来说眷属应该是从铁山直线往江口一带走,他们顺着鸭绿江一直往江口行动,抵达出海口附近时顺利过江。
江面还是冰封着,但已经很浅了,从出海口用望远镜看过去,可以看到皮岛和云从岛。这两个岛距离江口很近,只有几里之遥,但与江口相邻的海面有明显的断,大块的浮冰在海面上冲撞着,李方知道这些断层是人力凿出来的,镇江一带曾经驻扎着女真主力,代善等人一直想在冬季攻上皮岛和云从岛,到了深冬时海面和江口都结了厚冰,如果不凿冰的话女真人可以顺着一路攻上岛去。
每年为了凿冰都要死很多人,零下几十度的天气,缺衣少食营养不良甚至在生病的难民也被迫在海边日夜不停的凿冰,事关整岛的安全,就算死人也不能停止。
每年冬天,不仅会死很多人,还有很多人冻坏了脸,掉耳朵的,掉手指的,不计其数。
在这个时代的辽东是无比的残酷,后世的人完全无法想象,只有当看到一张张冻坏的脸,一个个手指残缺的人时,才能隐约明白时代的残酷性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