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武帝城,自从那个姓江的年轻人也不在此打潮砥砺体魄后,这里就彻底没有了主心骨,迅速从人人向往的江湖圣地变成了一座最寻常不过的城池,没有了睥睨天下的白衣老匹夫王仙芝,没有了独坐高楼观战的曹长卿,没有倒骑毛驴拎桃枝的邓太阿,没有了一剑悬城缓缓入的隋斜谷,没有了于新郎林鸦等人,更没有了当年端碗走上城头的北凉王,没有了武帝的武帝城,平庸而乏味。实话在武帝城,怪事怪人见多了,以至于碰上个正常的,反而让人惊奇。老人见过太多古怪的客人,嫌包子肉太多不愿付钱的,也有嫌包子为啥不是甜的,有兜里几文钱都没有的,就把宝剑宝刀摔在桌上扬长而去的,也有吃着值不了几文钱的小笼包,嘴里嚷嚷自己当年尝过多少种山珍海味,还有装模作样从怀里掏出本破秘笈来换一笼包子的,更有自称是曹长卿是邓太阿是谁谁谁所以不乐意掏钱结账的,实在太多了。
孩子问道:“想吃小笼包”
那名衣衫破败却干净的穷酸文士面无表情。
孩子又问:“没钱”
文士只是盯着孩子。
孩子倒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虽然自幼没爹没娘跟着阿爷过着拮据日子,但家教极好,因此哪怕眼前穷酸文士明摆着是想吃白食,可孩子还是没有恶言恶语,只是犹豫着是不是把小笼包送给他,毕竟送一笼包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就怕那个家伙吃过了包子后就赖上自己和阿爷,记得那个叫江斧丁的家伙,以前还住在城里常来这里光顾的时候,有次说过一个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就在孩子打算还是白送一笼包子的时候,那个穷酸文士突然开口,沙哑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孩子顿时有些腻味,唉,自打他给阿爷帮忙打杂以来,那些口口声声自己根骨清奇是练武奇才的江湖食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所以孩子下意识就没好气道:“这笼包子可以送你,但我不习武。”
孩子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家伙,不像那打打杀杀的武林中人,更像教书先生,于是孩子很快就补充了一句,“我也不上私塾。”
穷酸外乡人面无表情地重复问道:“姓什么叫什么”
孩子下意识后退两步,有些发自心底的惊惧敬畏。
站在孩子身前的中年文士皱了皱眉头,抬起手后,孩子看到此人手中捏着小半只破碗,当着孩子的面掰扯下指甲片大小的碎片,丢入嘴中,就那么咀嚼起来。
孩子目瞪口呆,这汉子饥饿得失心疯了不成
当孩子好不容易回过神后,突然吓得脸色苍白,只见自己附近,阿爷好像给仙人施展了定身符,始终保持着弯腰擦拭桌面的姿势,不光是阿爷,街道上的行人也都静止不动,有人抬脚前行,但是那一步就是踩不下去,离着地面还有半尺高度,有人觉着倒春寒实在难熬,想用蹦跶跺脚来驱寒,因此整个人就悬浮在空中,有人在和并肩而行的朋友插科打诨,转过头一张灿烂笑脸,就那么凝固这一切都超出了孩子的想象极限,双手颤抖,一下子就没拿住那一笼包子,但是等到小竹笼坠地后,顿时就是一幅天摇地晃的场景,在孩子视线中,阿爷,桌子,行人,街道,都在剧烈晃动,看得孩子一阵头晕目眩。
中年文士上前几步,弯腰捡起那笼包子,跟孩子肩并肩站在一起,孩子这才看到天地寂静中,唯有一剑缓缓而来。
男人沙哑道:“我叫谢观应,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了。”
男人从怀中掏出另外半只破碗,相对完整许多,放入孩子手中,然后一只手突然按在孩子脑袋上,淡然道:“洪洗象不愿替天行道,做厌胜徐凤年之人,我呢,是想做却做不来。”
男人抬头望着天空,按在孩子头,就是不合本心,不合剑意。往小了说,其实就是邓太阿从来无所谓高人风范。
邓太阿好不容易对付完那一大碗馄饨,这才如释重负,抬头一本正经说道:“小兄弟,如果以后提了剑又练了剑,决定要在剑道一途走下去,那就要记住一点,剑不是刀,哪怕已经退出了沙场,让位给了刀,甚至以后在庙堂上,官员也开始喜欢佩刀作为装饰,但不论世事变迁,剑仍是剑,剑有双锋,所以提剑对敌,除了一锋杀人伤人,还有一锋作为自省之用”
说到这里,邓太阿神色微变,“不说了,有事要忙,以后有缘再见。还有,那些长辈恩怨,你们晚辈不用当真。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混江湖,不管其他武人怎么个活法,我们用剑之人,都不可有太多戾气,否则任你修为通神,也算不得真仙人。”
邓太阿站起转身,赶紧呼气,这辣油真是厉害啊。
这位桃花剑神之所以不继续唠叨下去,辣油是一回事,还有就是他真的不晓得怎么跟人说道理了。
邓太阿伸手一点,南方空中浮现出一把飞剑,下一刻他便站到了飞剑之上,一人一剑转瞬即逝。
整座武帝城,只有那个叫苟有方的孩子察觉到这一幕。
前百年,有李淳罡,王仙芝,徐凤年,轩辕青锋。
如同春秋之战,群雄并起。
后百年,便唯有两人。
又如新朝,中原草原之上的两国对峙。
那两人在名动天下后,各自被视为天下第一人后,在随后的一甲子之中,十年为约,交手六场,胜负持平。
且每次都是某人获胜一场后,就会在下一场被另外一人扳回局面。
余地龙不是真无敌,世间犹有苟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