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斜靠廊柱徐偃兵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直强行压抑下满腔怒气的武人,准备出手了。法,所以大楚皇宫内的历代皇后,都会在每年春天亲自种植下葫芦苗,每当盛夏葫芦棚子绿意葱葱,金秋摘下,由内务府或制成水瓢或是酒壶,再由皇帝赐予有功大臣。姜姒抬起手臂,看着那只泛黄的小巧葫芦,不是想着大楚姜氏的传统,而是想起了当年那座山上的那块菜圃那片绿意,每天劳作后蹲在那儿,亲眼看着那份绿意越来越浓郁,那种满心欢喜,她从不曾与外人提起过,哪怕是棋待诏叔叔和羊皮裘老头儿,她也没有分享过这份快乐。因为她自从记事起,哪怕是如今坐上了西楚皇帝的龙椅,她还是觉得这辈子其实只有那块小菜圃,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什么大楚江山,什么西垒壁战场,什么京城,她都很陌生,始终亲近不起来。
往武当山上搬书,后来给某人读书赚钱,再后来跟李淳罡练字练剑,最后穿上这身天底下最尊容华贵的衣服
姜姒叹了口气,把小葫芦贴在耳边,听着里面的嘶鸣,怎么都听不出半点喜庆,她没来由有些惆怅。
看着这间点燃红烛不显阴沉的大屋子,虽说屋外就有宫女站着,但姜姒还是有些怕。她从小就胆子很小,这辈子只做过两件壮举,一件是拿匕首神符刺杀某人,第二件大概就是练剑了,至于当中原历史上的首位女皇帝,名垂千古,她其实没什么感触。家这个字眼,她思来想去,到头来很懊恼地发现,竟然在自己内心深处,是那间每到冬天就冰冷得让人牙齿打颤的破败屋子,最像个家。那时候,每到除夕,都会有个年龄相仿的可恶家伙,跟在她最害怕的那个老人身后,大摇大摆去张贴春联,有一次那个少年还故意跑到她屋子,笑眯眯问她想不想在她房楹两侧也挂上春联,她当然嘴上说不想,但她知道却不愿意承认,她想啊。满城爆竹声愈演愈烈,姜姒站起身来到窗口,知道马上就是新旧交替的时刻了。
突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姜姒笑着转身,不出所料是棋待诏叔叔,看着这位慈祥长辈,她就会心安几分。
曹长卿轻轻关门,门外的宫女对此视而不见,这位被誉为大楚最得意的男子,他在整个大楚百姓心中的地位,其实连现在的皇帝陛下都无法相提并论,对曹长卿这位帝师的敬佩,西楚从上到下,人人发自肺腑。
曹长卿蹲在火炉旁,伸手放在炭火上方取暖,照理说以这位儒圣的陆地神仙修为,早已寒暑不侵。
姜姒坐回小板凳,笑脸灿烂。
曹长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马上就是新年新春,本该是报喜来的,但是有件事,想着还是先跟陛下说清楚,前不久刚刚得到消息,北凉那边很多大将会在这几天,在议事堂齐聚。”
年轻女帝懵懂疑惑道:“啊他们这么早就去拜新年了”
曹长卿哭笑不得,有些感伤道:“在我原先的预料中,他要出兵广陵道,北莽拦不住,因为不适宜仓促出兵南下,离阳更拦不住,因为两人出任靖安道经略使节度使,理亏在前。那么唯一能够拦阻的人物,就只剩下北凉内部,本以为有褚禄山袁左宗和陈锡亮徐北枳这两拨人帮着他说话,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看来我仍是低估了北凉的凝聚力,低估了北凉文武对北莽的求胜心。一旦如此,如果是去年以前,徐凤年还会执意出兵,最少也会孤身南下,但是现在”
姜姒低下头,嗯了一声,轻声道:“没关系,我没想着他会来。”
曹长卿沉默许久,嗓音沙哑道:“陛下,有一点,一定要记住,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不能来。这件事,当真怪不得徐凤年。”
姜姒怔怔望着炉火,没有作声。
曹长卿苦笑道:“原本我是打算他们北凉何时出兵广陵道,我便何时北上。现在只好另作打算了。”
心不在焉的姜姒显然没有留心这位棋待诏叔叔是说“我”,而不是领军挥师北上。
曹长卿用钳子去拨弄炭火让炉子稍稍暖和些的时候,轻声道:“是我错了,当年不该以家国大义逼迫陛下回到这里的。”
姜姒摇了摇头。
曹长卿突然间破天荒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怒意,“徐凤年不曾让北凉失望寒心,你们北凉,何至于此与我曹长卿又有何异”
姜姒抬起头,反而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笑着摘下小葫芦,递给曹长卿,“棋待诏叔叔,你听。”
两鬓霜白的儒士,没有去接过那只小葫芦,双拳紧握,满脸痛苦地闭上眼睛。
窗外,新年刚至,大江南北,竟又是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
天上有雪纷纷落,落尽人间不成歌。
但是身处北凉的徐凤年,徐渭熊,王祭酒,白狐儿脸。
广陵道的小泥人和曹长卿。
不提以往,只说在这个除夕夜,好像都忘了北凉,从不是离阳
所以接下来那一幕,让晋宝室毕生难忘。
王祭酒更是目瞪口呆。
只见褚禄山向前踏出一步,转身面朝主位,抱拳低头朗声道:“北凉王领万余抽调出来的骑军南下也好,单枪匹马赶赴广陵道也罢,我褚禄山第二个不答应”
袁左宗也踏出一步,动作与褚禄山如出一辙,“王爷身边没有我袁左宗,我袁左宗当然不答应”
燕文鸾冷哼一声,大步踏出,依然如此,冷笑道:“没有大雪龙骑踏入中原,如何能彰显我北凉军威,我燕文鸾如何能够点头答应”
徐北枳懒洋洋道:“堂堂北凉王,手握三十万铁骑,就领着从各地抽调出来的狗屁精锐去中原我北凉丢不起这个脸,徐北枳如何能答应”
宋洞明随即出列抱拳大笑道:“世人皆言我宋洞明这个副经略使名不副实,这也就罢了,难道战力冠绝天下的北凉铁骑,也要给人小瞧了宋洞明便是文人,也不答应啊”
李翰林扯嗓子道:“年哥儿,你要迎娶小嫂子,嫁妆少了如何能行,我做兄弟的,不答应”
白煜在等一声声不答应之后,最后由他来收官,笑道:“中原容不下一个在徐家长大的女子,我北凉铁骑自然不答应我相信刘寄奴王灵宝他们这帮大老爷们,也都不会答应”
白煜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年轻藩王身边的那张空椅子,“哪怕你徐凤年能答应,但是大将军,第一个不答应”
徐凤年一脸茫然。
所有人心有灵犀地轰然大笑开来。
大伙儿串通一气,演戏到现在,真他娘憋得辛苦啊。
徐北枳笑脸灿烂,与褚禄山相视一笑,这场戏,他们两个算是始作俑者。
北凉,关外三十万铁骑,关内参差百万户,都欠他们北凉王一个惊喜
徐凤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臂,擦拭眼睛,小声骂了一句王八蛋。
这一刻,所有人异口同声道:“大将军,请坐”
王祭酒看着满堂文武,老人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激动得浑身颤抖,想起了某个年轻的口头禅,喃喃道:“技术活儿,没法赏啊。”
徐凤年那一刻,不论是与拓拔菩萨转战千里,还是下马嵬一人战两人,或者是钦天监杀人,这一生从未如此豪气,只见年轻藩王大袖一挥,率先坐在那张椅子上,朗声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