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店这个镇子,属辉州开南府下属的里水县。这里离开南府城一百二十里,离里水县城四十里。是辉州最南端,与庆州的接壤地带。
因为镇子就在天岭山脉的北端,所以镇上以山货交易为主要的贸易形式。开南府各县做山货、皮子生意的商人,都喜欢来这里采购。随着时间流逝,周店已经成为辉州数一数二的山货交易集散地。
镇子上有两家最大的客栈。一间是达鲁等人驻脚的招福客栈,另一间就是它斜对面的客来客栈。两家客栈都是老铺子,生意做的也不相上下。两家都地处镇上的繁华地段,而且近在咫尺,因此竞争十分激烈。
客来客栈中的一间客房内,方见泡在一个大木桶中。他一面嘎吱嘎吱搓着身上的老泥,一面问道:“你们过来多久了?”
镇口的敦厚青年此刻已经没有了唯唯诺诺的表情,只剩下满脸的精悍。他坐在外屋的椅子上,闻言答道:“已经过来三天了。接到孙雄的报信,我们查了一下周店的位置,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绕官道骑快马过来,预先在这里布局。孟姐领着另一队人马,随着你们留下的标识在后面跟随接应。”
“这边情况怎么样?”方见又问道。
“在对面的招福客栈里,有接应霍家运粮队的人马。他们赶了差不多二十辆大车,人有三十来个,差不多跟我们是同时到达的。我们这边过来了十几个人,其中有马乘风大人从刑部带来的人,也有我们自己的兄弟。现在他们大都扮作收山货的商人住在招福客栈里,就近监视运粮的那些人。也有住在这边客栈的,可以随即接应。”
“大长老他们呢?”方见问道。
“他们顺着官道往北边去了,也有可能是直接返回阴勒国。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远远的缀在后面。”
“通知跟踪的人,绝不能把这帮人放跑了。关键的时候,可以实施抓捕。试想一下,如果他们身上带着霍府研究出来的变异种子样本,让他们逃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是,我尽快通知。”
方见从桶里钻出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他用毛巾把身上水珠擦干净,然后拿起装着衣服的包裹。
随即,方见的怒吼声响了起来:“赵威!你这是什么品味,给我买的什么衣服?”
“老大,我是参照你的表演特征给你买的啊!”赵威委屈的掩着嘴偷笑道。
“好吧!就算是外面的衣服像是孔雀开屏,我也就忍了。”方见咬牙说道:“有穿透明粉纱内衣裤的男人吗?”
“有啊。”赵威一本正经说道:“要不然我怎么能够买得到呢。刚才我在成衣铺子里,一眼就看中了这套衣服。老板专门给我介绍,说这两套衣服是开南府最有名的德胜班中的男旦林春在此地巡演时定制的。因为他急着赶场子,没等衣服做好就离开,不过定金已经交了。老板不愿衣服被浪费,所以七折售卖。我看这衣服跟你的身材很相似,而且跟你的气质也很配,就做主给你买了下来。”
“你说什么!”方见怒极:“是讽刺我有女性化的倾向吗?”
“没有没有。”见方见生气了,赵威急忙赔笑道:“不过是演戏嘛,何必太认真。不是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你穿上这身衣服在大街上一走,万人瞩目。有谁会认为这样招摇的人物会是潜伏断案的神捕呢?”
方见想了想,转怒为喜:“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我方大少爷做事一向不拘泥于小节,倒是没有必要如此计较。”
赵威擦把冷汗,又送上一大堆奉承,这才糊弄过去。
方见把衣服更换完毕,走出里间向赵威吩咐道:“走,去前面饭庄吃饭。”
赵威咧着嘴跟在后面,开始暗暗后悔给方见买如此拉风的衣服了。
两人一在饭庄亮相,马上成为明星食客。人们饭也不吃了,都直勾勾的盯着方见这个奇葩。方见旁若无人,大声吆喝着指使赵威干这干那,又顺势把饭庄掌柜叫过来一阵数落。赵威红着脸站在方见身后,开始诅咒自己的不长眼。他这才回忆起,跟方见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在恶作剧上占过上风,哪次都是被老大玩得销魂无比。
“果然是不作就不会死啊,就自己这脸皮厚度还敢玩恶作剧!”赵威的识海中,方见变得无比巨大,阴笑着看向蚂蚁般的自己。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挑剔的方见终于选定了四个小菜:凉拌白菜心、清炒嫩蚕豆、爆豆苗、锅塌黄瓜,最后又要了一个粉丝汤。掌柜的咧着嘴去准备了,方见则无聊的透过敞开的饭庄大门,扫视着对面的招福客栈。
“少爷,你怎么不上点鸡鸭鱼肉啥的?这也太素了吧?”赵威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问道。
“你知道屁!”方见恨得牙痒痒:“吃了十几天行军干粮,还饥一顿饱一顿的。现在胃都熬坏了,你让我吃鸡鸭鱼肉?你干嘛不直接杀了我?”
赵威不言语了,耷拉下脑袋垂手侍立在方见背后。
方见慢条斯理的品完自己的大餐,正打着饱嗝用牙签剔牙,对面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便见二长老、达鲁带着十几个壮汉,嘻嘻哈哈的从对面客栈出来,直接奔着旁边的惜春院而去。
“这是什么个意思?这么大队的出去玩,是不是又要干什么勾当?”方见眼睛一亮:“赵威,把银票拿好。我们跟着这帮人,去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好嘞!”赵威爽快的答应一声,先前敦厚老实的气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见一步三摇,摆着扇子晃进了惜春院宽敞的大门。可惜所有人都去招呼先前进去团购的大队人马,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照顾方见。
“不愧为小镇子上的风月场所,果然招待十分简陋。”方见恶评一句,自顾迈步走进正厅。
宽阔的大厅中间,搭起一个半人高的木台。台子上铺着簇新的地毯,明亮的灯光打在上面。木台周围是一圈大圆桌,已经熙熙攘攘的坐满了人。尤其是靠近台子的地方,更是人满为患。刚才进来的十几个人,满满登登的围了两张桌子,在那里大声嬉闹着。口中说着毫无顾忌的脏话,更增添了许多热闹。
“这是个什么意思?”方见扯着嗓子嚎了一声,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哎呀,这位少爷!”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飞快的跑了过来:“少爷是头一次来吧?看来没见过我们的竞投节目。”
她为难的看看挤满人的前排,赔笑道:“少爷来的有些晚了,前排都被占上了。要不,您就凑合着,坐到这边?”
方见斜着眼睛瞥了胖女人一眼:“这前排有什么讲究?”
“呀,看来少爷你还是个雏儿啊。”妇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都不知道。越靠前,看得越清楚啊。”
旁边的男人们发出了一阵哄笑声,伴随着一阵污言秽语扑面而来。
方见眼睛一亮:“哦~,我明白了。”
他唰的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向着空中扬了扬:“前排给我让两个位置出来,谁让得快,这五十两银票就是他们的。”
“多少?”人群猛地静了一下子,然后一下子炸开了锅:“五十两!这人有病吧?五十两够在这院子里玩儿十个姑娘了。”
一眨眼工夫,前排整整齐齐的露出了两排空白的座位。人们热情的向方见招手:“坐我这里!坐我这里!”
方见扫了一眼,来到靠近运粮队那两张桌子的前排坐下。手一扬,银票嗖的一下扔了出去:“去分吧。”
一人猛地跳起来抓住银票,朝着大门狂奔而去。
“站住,那是我的!”一群人紧追在后面,哭喊着冲了过去。转眼间,人群就跑了一大半。胖女人暗叫晦气,狠狠瞪了方见一眼,怪他把自己的客人骗走了好多。还好过了一会儿,追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垂头丧气的在桌边坐下,明显没有抢到银票。
过了一会儿,两个汉子走了进来。看见方见大模大样的坐在前排,不由眼睛一亮,相视一笑。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站起来挤到前排。一人拍拍方见的肩膀:“嗨,哥们儿。”
“干嘛!”方见扭头瞅了他一眼。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那汉子点了点桌子。
“哎,这位置可是我掏钱买的。”方见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没事滚一边去。”
那汉子也不恼怒,笑眯眯的说道:“可是你给的钱被别人抢走了,没落到我的手里。”
“哦?”方见笑了:“那你怎么证明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那汉子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面刮着胸前袒露出来的黑毛,一面说道:“这世道。谁的手把子硬,谁的话就不需要证明。”
周围的人们谁也不吭声,笑嘻嘻的看着这场闹剧。
“这样吧。你再拿五十两出来,这位置还是你的。”另一个汉子补充一句:“拿钱消灾嘛。”
“少爷,咱不坐这个位置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赵威看情况不妙,拉起方见就想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匕首汉子伸出胳膊把两人拦住:“这个位置,坐一下五十两。”
“还有王法吗?”方见站起来看向四周:“这里还有没有公道?”
众人哄笑一声,发出了‘吁’的喊声。
“你们怎么说?”方见又看向胖女人。胖女人把头扭过去,假装看不见方见。
两个汉子见众人都不理会方见,得意的狂笑起来:“小兔崽子,看到没有?在这个世道,拳头硬就是公道!”
“是吗?”方见冷笑一声,一手捞起袖子。另一手握紧拳头,对着眼前的桌子就是一拳。
只听的‘哄’的一声巨响,周围众人的耳朵都快要震聋了。在巨响声中,方见打中的桌面像一颗炸弹似的轰然爆开。几百块碎木头向四周飞散,打向了围成一圈的看热闹者。
“啊!”伴着无数声惨呼,屋中大半的人都被飞散的木块击中。便见鲜血飞溅、哀鸿遍地,到处都是捂着伤口呻吟的伤者。最倒霉的,自然是站得最近的两位敲诈哥。他们一个被木块击中了鼻子,眼见一块木屑嵌在他鼻梁上,鼻血不要钱似的向外喷溅。另一位的额头被削掉了一层皮肉,整个脸上染成了红色。两人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木呆呆的站在那里,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袭击给震惊了。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因为一句话,就把场子毁成这样。要是你稍微斗上几句嘴,也许就没事了。遇上愣子了,一点都不懂规矩。”两位敲诈哥欲哭无泪,像两只雨中的鹌鹑般颤抖着。
损伤最小的,就是后面两张桌子的二长老一行。他们见机极快,又负有高深武功,见势不好便飞身后退,因此几乎没人受伤。
“拳头硬就是公道。对吧?”方见冷冷的看着四周的人群:“现在我做的事,是不是公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