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星光照在寂静的街道。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将脚步声映衬得更加清晰。
送完陈芙回府。方见独自一人迈步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闻着空气中的淡淡湿气,偶尔有小儿夜啼,然后就飞快的被安抚了下去。他的心情莫名的轻快起来。一切算计、一切筹划,纷乱的思绪,淡淡的不安,都融化在这漫天的星光中。
“活着真好……”
洒然一笑,他的脚步变得飘忽起来。并没见怎么迈步,方见已经影子一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远处的一个阴暗的墙角,几不可闻的咳嗽声轻轻响起,一缕青烟在烟袋锅子中发出幽暗的红光,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年轻真好啊……”
待方见回到刑司后衙,又是已经入夜的时候。
他的房间里依然灯火明亮。丫头小娟脑袋一点一点的,扶着腮帮子在桌边打瞌睡。方见走过去在她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吓得她呼的一下跳了起来。看见是方见,这才缓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里小鸡啄米。”方见笑眯眯的看着她。
“大人,是有点事要禀告。”小娟一下子想了起来,揉揉眼睛,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摞大红的请柬:“刚才福叔送了一摞请柬过来,看您不在就先放下了,让我在这里等着。说您要是有事要问,就让我去叫他。”
“哦。”方见笑着翻了翻手中的请柬:“来得还挺快。那你就去帮我叫一下李总管过来,我问问他这都是什么来头。”
“噢。”小娟答应着,给他泡好茶倒了一杯,这才出门去了。
片刻工夫,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口。李福在门外说道:“李福拜见方大人。”
“进来吧。”方见招呼一声,便见李福穿戴整齐快步走了进来,向着自己深深施礼。
“都是自己人,以后不要这么客气。”方见向门外招呼道:“小娟,给李总管倒茶。”
“这么晚了还找你,打搅你休息了。”方见笑着向李福说道。
“害怕大人召唤,所以一直在外边等着了,倒是还没休息。”李福恭敬的说道。
“叫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些送请柬的人都是什么来头,一般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方见拿起手边的一沓请柬,递给李福:“你是刑司的老人,这些都应该很熟悉了。”
“一般这种事,都是小人代为传达的。其实这些请来送往的事情,中间也是有一些定例的。”李福拿着手中的请柬,把他们分为几类,为方见仔细分说。
“像这种本地商界的头面人物,每有新官上任的时候,照例都是要出面设宴。一是为大人们接风,表达恭敬之意;二是和新任的大人接触一下,根据大人们的特点投其所好,以逐步建立更进一步的关系。这样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便会受到大人们的照拂,总之是好处多多。”
他拿起上面的几张请柬:“像庆州府商会会长郑之隆,福胜钱庄的老板林莫天,矿业商会的会长徐得全,农商联会的会长常全,庆州最大的粮商霍震,都在今天递来了帖子。类似这种请柬都是没有定下期限的,大人可以根据时间空闲安排,到时候我自会去跟他们相约。”
“像这种情况,我和他们接触合适吗?”方见问道。
“既然大人相问,那属下就妄言了。”李福看看方见和蔼的目光,心中大定:“官场商场,说到底牵连甚广。官吏与商人之间,于公于私,平时都必定有各种各样的联系,都有相互用得着的地方。就像一潭水池,大家都要维护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既不能清澈见底,也不能浑浊不堪。毕竟商人是民众中最活跃、也最有能量的一群人,尤其是一些大商巨贾。关系处好了,很多事情打个招呼,办起来就会得心应手。当然这中间有个度的问题,如果与商界牵连过深,有时也不是美事。”
“你说的满透彻。”方见笑笑:“本官不是油盐不进的另类,当然也不会因为跟他们的接触而做出有碍律法的公正的事情。回头你跟他们接触的时候可以提点一下。我是不会跟他们的日常经营混在一起的,什么股份、干股之类的,我一概不接受。如果有平常按例的打点孝敬、礼尚往来,可以收下来。你这里根据后衙的额外支出预算留一点作为备用金。剩下的都交到范成大那里去,让他给大伙儿分分。不过帐目一定要清楚,收了多少、留了多少、交了多少要有个数目,不得弄虚作假。尽量做到让大家雨露均沾,对有困难的同仁更要多照顾些。只有大家的日子过得去,才能努力干活儿嘛。我的底线是不能因私废公,这是我对衙门里所有人的要求。我已经跟范成大讲过了,如果发现有人收受好处、利用公权为私人谋取利益,一经发现,马上开革。情节严重的,一律法办。”
“是。”李福站起身来行礼:“一切都按大人的意思办。”
“坐吧。”方见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题:“这农商联会跟霍震之间是什么关系?按理说粮商不是属于农商联会的一部分吗?”
“这中间还有点隐情。”李福解释道:“农商联会的成员,大都是庆州多年经营农业的一些老户。而霍震是近些年才崛起的商业大佬,一向跟农商联会的人不睦。”
“你细细说说。”方见来了兴趣。
“十年前,庆州遇上了大灾年。庆州境内一年没有下一滴雨,粮食绝收。当时的霍家,势力范围在枫云国北疆玉州境内,横跨我云国和阴勒国边境,经营着无数农场牧场。他们见庆州这边有利可图,便带着大批粮食南下,来到庆州以粮食换取农户和中小地主的土地。因为粮食紧缺,粮贵地贱。霍震没有花费多少遍在庆州圈下了大块土地,建立了一个大的农粮基地。自此以后,霍家便在庆州扎下根基,一直发展到今天的规模。霍震对本地的粮商、菜商看不上眼,当地的商户也对其当年发家的方式颇为不齿。一来二去,两方便形成了平分庆州市场的局面,相互之间龌龊不断,时有争斗。”
“这倒也没什么。一定范围内的竞争,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深层力量。”方见随意评估一句:“听说魏大人的五夫人,就是这霍震的女儿?”
“大人真是消息灵通。”李福恭维一句:“霍震的小女儿年方十八,据说生得花容月貌,在庆州颇有艳名。这次两家联姻,是霍震一手促成的。魏家背景深厚,且魏大人前程远大,确是女儿家的良配。”
“就是看着魏大人的关系,这宴请也不能不去啊。”方见玩味了一下:“过两天找个时间,跟霍震见一下吧。其他的,慢慢再安排时间。”
“好。”
李福又从请柬中挑出一封:“这个是庆州裕隆车马行的老板耿标的请柬。”
“车马行?这又是什么来头。”方见奇怪的问道。
“其实这耿标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车马行老板,而是一名掮客。”李福解释道:“在我们庆州衙门与庆州民间势力之间,活跃着一批特殊的中间人。这些人半黑半白,游走于官府与百业之间。官府有时需要他们出面办理一些不能放之于台面的事情,而民间势力又需要他们利用与官府的合作帮忙打点。”
“在庆州这样的人多吗?”方见问道。
“没有多少。满打满算,这样的人物也不过七八名而已。”李福说道:“这耿标没有明显的背景,好像是完全凭借自己在庆州的多年人脉在运作,是掮客中的一个另类。其他的掮客大都有官方的背景,在官场有说得上话的实力派撑腰,否则是玩儿不转的。”
“有点意思。”方见笑道:“那魏大人在时,这个中间人是谁?”
“魏家在庆州经营多年,本身有自己的代言人。”李福知无不言:“因为魏大人升迁,自然需要有人过去帮他打理。大人的底细又无人知晓,所以这一块就空下了。我看这耿标便是看准了这个空档,想要在中间捡个便宜。”
“这个耿标,口碑怎么样?”
“耿标口碑倒是很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做为非作歹、趋红踩黑的事情。在这一行里,算是个比较干净的人。”李福据实答道。
“好。有时间也跟他约一下,见见他再说。”方见说道:“你看我有空的时候就提醒我一声,把这些应酬的事安排好。”
他看看李福手里的请柬:“还有吗?”
李福的神色变得有些暧昧,取出一封淡紫色的请柬:“还有一封。是庆州府最有名的娱乐场所清风阁大老板花夫人发来的,邀请大人三日之后去观赏她们新排演的歌舞。”
“这个好。”方见喜滋滋的接过散发着清香的请柬翻来翻去:“你给我说说清风阁的事。”
“清风阁在庆州红很多年了,是个很特殊的风月场所。”李福说道:“这里跟普通的青楼不同,不是用出卖年轻女子的青春和肉体牟利的场所。它的经营范围很广,实际上是一个集旅店、饭店、商铺和娱乐的综合体。单从娱乐这一块儿讲,它聚集了很多色艺双全的女子,有些甚至在整个云国都颇有名气。在清风阁,所有成员都签订了表演合同,而且不涉及人身方面的内容。也就是说清风阁的成员都来去自由,对合同对象没有任何限制。”
“这倒是很新奇。”方见脑中想起了记忆中后世的娱乐公司,不由微微一笑。
“清风阁的名气甚大。甚至参加过在皇宫举行的才艺表演,得到过当今陛下的赏赐。因此无论什么身份,对清风阁都给三分颜面。而且清风阁中许多姑娘都找到了自己的良配,其中不乏达官显贵。这股力量在本地盘根错节、不容小觑,使得这清风阁顺风顺水,从来没有受到过非难。”
“这花夫人是什么来头?”方见看着请柬中清丽的字迹,看着落款处‘花丽萱’三个柔媚的小字,啧啧叹道。
“花夫人是当今清风阁的大老板,据说是从她母亲手上把生意接过来的。此人长袖善舞、颇懂经营,清风阁在她手上扩展了一倍有余。我曾经见过她两次,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出众,气质颇佳。”
“好,到时候你记得提醒我,顺便叫上那两位,我们一起去观摩一番。”方见说道。
“您是说马大人和孟大人吗?”李福笑道。
“不是她们还能有谁?”方见无奈的说道:“要是让她们知道我一个人到这么精彩的地方去快活,不得把我烦死。”
李福笑着应下来。又请示了一下伙食的事情,这才告辞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