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府忝为一州首府,自有其繁华处。整座城四四方方,道路通衢。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一幅富足景象。
方见一行穿越南门外的主干道,逶迤行来。在街口处与左铎分手,拐过几个路口便来到庆州刑司衙门前。
四方广场对面,是一个占地广阔的青砖建筑。整体暗灰色调,尽显庄重严肃。穿越三级台阶,是暗红色的四开门扇,门前摆着两面巨大的立鼓。两侧的两扇门紧闭着,门扇上金色的圆钉凸起,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光。两扇正门大开,一尺高的门槛前,肃立着四名值守的皂服衙役。
“我和魏大人还没有交接,就不进正门了,直接到后衙去吧。”方见笑眯眯的向胡德海说道。
“但凭大人吩咐。”胡德海闻言,便领着众人穿过衙门旁边的甬道,直接绕到直通后衙的侧门处。
进得门来,便是一个宽大的四合庭院。院子两边是两层高的出檐建筑,二楼的走廊建在屋外,环绕院子一周。登上台阶穿过门洞,便来到二进院中。
“后衙分为三进,每进都有十数间房舍。”胡德海在前面引路,一面向众人介绍道:“一进是派公差的客人和值班衙役的临时休息处。二进是后衙管家仆役们的居所和厨房、饭堂、澡房、水房、仓库等一应设施所在。庆州多地热,地下水引上地面后,水温依然颇高。所以在这里洗浴是非常舒适的享受。”
“三进院正堂四间是理刑大人的居所,分为客厅、卧房、书房、澡房。两侧还有十几间房舍,是衙属们的住地。二楼东西两侧分别有两个套间,正北面的套间是接待贵客的客房,规格又比别的房间高上一筹。一楼两侧是八个单间,可以单独居住,也可以两人合住。套房里都有澡房,地下水通过管道接到房中,上下水都很方便。后衙中原先居住的同僚都搬出去了,诸位可以任意挑选房间。”
人群中的两个美女一脸兴奋的相互看看。
“后衙中有七八个小厮,负责日常杂务。还有四个丫头,负责日常的清理洒扫。有一个专门负责侍候大人,稍后大人可以在她们四人中间挑选。如果不满意,也可以到别处找寻。”
“好了。”见胡德海介绍完毕,方见站在自己门口对一众属下说道:“去挑选自己的房间吧,再熟悉一下环境。”
众人一哄而散。方见与胡德海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门口一阵脚步声,便听人说道:“后衙管事拜见理刑大人。”
“进来。”
方见应了一声,便见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弯腰向他施礼。胡德海笑道:“这是后衙管事李福。这位是庞婶,负责后衙的清洁洒扫、一应侍候,是管着几个小丫头的头儿。后衙的一应开销都有成例,由衙门账房管理相应开销。总的来说,待遇还是很不错的。大人如果不喜管理这些琐事,就交给李福去办,他是很稳当的。”
方见点头,眼睛向下面一扫。见那李福是个瘦瘦的精干中年男子,眼神灵动,是个精明的角色。胖婶身材丰满,容貌端庄,浑身干净利索,让人看一眼便心生好感。
“很好。”方见赞道:“看来魏大人治衙有方,方某佩服。”他笑着对两男女说道:“我这人不算讲究,一切都按魏大人在时做去便可。”
庞婶笑道:“还请大人在丫头里挑选一个有眼缘的,负责大人的日常起居侍候。”说完,她向着外面喊道:“都进来吧。”
一阵香风过处,四个袅娜的丫头从门外进来,弯腰向方见万福,口中说道:“见过理刑大人。”
方见眼前一亮,见四个丫头兼是面目清秀。虽然算不上多么美丽,却也别有韵味。更难得的是几个丫头个个眼神清澈,行止间腰板挺直,双肩平稳,一看就是受过良好训练的好女孩子。
“都不错啊!”方见为难的挠挠头,惹得几个小丫头低头浅笑。
“就她吧。”方见指指一个笑起来脸上有一个小酒窝的小丫头。女孩一喜,躬身说道:“小娟谢大人垂青。”
“这是小玲、小英、小妮,大人有什么事都可以使唤她们。”庞婶笑着又介绍几个女孩子:“她们都是城里清白人家的好孩子,根底都清楚的。”
“好。”方见对几人说道:“你们四处转转,跟我带来的人认识一下。回头他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麻烦你们了。”
几人刚出去,一位美女便撞了进来:“方见,刚才几个小丫头不错啊,你可有艳福了。”
“怎么说话一点规矩都没有,没看见胡大人还在这里吗?”方见眨眨眼睛,训斥道。
美女却不理会,径直来到胡德海面前,浅笑施礼:“胡叔叔,侄女给你请安了。”
胡德海站起身朝着美女仔细打量一番,口中疑道:“是小梅吗?刚才在长亭我就看着你有些眼熟,却没想到真的是你。”
“我这阵子运气不顺。先是被爹爹抓壮丁派到庆云县公干,现在又被方见抓壮丁来庆州府出力。我的命好苦啊!”美女不忿的瞥了方见一眼。
“哦!”胡德海面露喜色,上下打量着:“我们有五六年没见着了吧?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
“哪有。”美女娇嗔道:“侄女现在一点魅力都没有,别人根本都看不上眼呢。”说完,眼角的余光扫了在场某人一眼。
“小梅呀,马兄弟身体怎么样?我也有一阵子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了。”胡德海拉着马梅坐下,关心的问道。
“还好。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欧老爷子身边听用,听说跟着一件大案子。”马梅随口答道。“胡叔叔,方见初来乍到好多事情都不明白,你一定要多多提点他才行啊。”
“提点可不敢当。”胡德海捻须微笑:“有侄女你在这里,叔叔这把老骨头说不得要再熬出点油来了。”
“胡老是小梅的长辈,也就是下官的长辈。”方见这才插上话头:“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胡老不吝赐教!”他站起身,朝着胡德海深施一礼。
“不可。”胡德海急忙站起身来双手虚扶:“只怕大人嫌弃老头子罗嗦!”
正要详谈,前衙突然隐约传来一阵激烈的鼓声。三人出了门口来到院中,鼓声更加的清晰了。
“看来是惊堂鼓被人敲响了。”胡德海脸色凝重:“这惊堂鼓不响则已,一响就是大事。”
他冲方见拱拱手:“现在衙门中由老朽暂为代管。我先失陪,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胡老请便。”方见伸手相揖,看着胡德海急匆匆的去了。扭头冲着马梅笑道:“你选好房间了吗?带我去看看怎么样。”
“女孩子的房间,你跟着瞎看什么。”马梅白了他一眼,一扭一扭的向着楼梯走过去。
二楼对面敞开的窗子里,探出了一张如花笑靥:“小梅,过来看看我房间里床头的位置风水怎么样!”
“孟英!”马梅按住火气,心中恼怒。口里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幽怨的瞪了方见一眼,扭头朝反方向走了。
过了半晌,胡德海脸色古怪的回到后衙,径直来到方见的房中:“方大人,麻烦事来了。”
“无妨。”方见请胡德海坐下:“咱们爷们,什么时候怕过麻烦?麻烦怕我们还差不多。”
胡德海心头一松,暗觉这位年轻大人颇对脾气。口中笑道:“这事还真有点棘手。魏府三夫人的家人来衙门告状了,说三夫人不是自尽,是被人害死的。要求刑司衙门出面主持公道,而且相关人员必须回避。如若不然,他们就要到总督府去告状了。”
“嗯。按照这个说法,刑司衙门的所有办案人员都必须回避了。因为被告就是刑司的主事嘛,哪有不偏帮的道理。”方见摸摸下巴:“但是,他们又没有直接到总督衙门告状,看来还是有所期待。不会是盯上我了吧?”
“正是。”胡德海点头:“他们要求刚履职的方大人直接接管此案,原刑司衙门人员不得参与。”
“这可让人有些为难了,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到总督衙门告状来得舒服些。”方见微微摇头:“这个魏大人,怎么这么一点事情都摆不平。分寸把握得这么好,看来这三夫人家的背景也不简单。”
“魏家三夫人是庆州大商户徐家的嫡出女儿,三媒六证迎进的魏府,本身就理直气壮的很。而且徐家商业版图规模庞大,在庆州影响力非凡,是在黑白两道都说得上话的大家族。虽说魏家老太爷是庆州的三号人物,但徐家一旦要破釜沉舟,能量也不容小觑。”
“告状的人现在怎么说?”方见问道。
“让我们即刻答复是否接状。如推诿塞责,他们便会连刑司衙门一起告上总督府。”胡德海苦笑道。
“先让他们等等吧。就说我未在后衙之中,已派人出去找寻了。”方见转着手指上一个翠绿的斗戒,眼神闪烁,看上去并不焦灼。
“那让他们等到什么时候?”胡德海问道。
“等到魏大人府上拿出章程来。”方见笑道:“到了衙门下班的时候,要是魏府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就说我没找着,让他们看着办吧。”
胡德海顿时醒悟过来,笑道:“方大人处事干练,老胡佩服。”
方见摆手谦逊道:“不过小道而已。对付这样的烂事,却也不能一味的当君子。不这样做,又平白招惹一大堆麻烦。滥好人不好当啊。”
“其实此事徐家胜算并不大。”胡德海深思着,已经在为方见筹划。
“徐家既然敢大张旗鼓的告状,八成手中握有有力的证据。”方见冷晒一声:“这就是此案最可恨的地方。我猜徐家很可能握着证据不拿出来,在旁边冷眼旁观我们办案。一旦结论对他们不利,便拿出证据将所有人员一股脑打翻在地。这叫一棒打翻满船人,苦主不苦公爷苦。”
胡德海佩服道:“方大人心思缜密、见解非凡,倒像是多年的老刑吏了。”
方见也不害臊,嘿嘿冷笑:“不过平时多有留意而已。现在既然撞到我门上了,要是他们敢耍花样,我倒要看看到最后哭的是谁。”
又商量几句,胡德海便出去应付徐家告状人等。方见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开始细细琢磨。
魏府后堂。
“啪”的一声,魏竹亭将一个精致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徐家的人,欺人太甚!”
“这事。”魏竹亭的三弟、四弟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哥在那里大发雷霆,吓得不敢出声。过了好一阵子,老三魏雨亭才开口说道:“要赶快拿出一个章程来了。听衙门里来的人说,徐家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要到总督府去告状了。”
“那方见怎么说,有没有接状纸?”老四魏东亭问道。
“说是方见出去了。其实他就躲在后衙里,不肯露面而已。”魏雨亭摇头叹道。
魏竹亭颓丧的坐到椅子上:“据传闻,此子绝顶聪明,做事出人意表。眼前这种境况,他哪里肯自己跳出来给我们擦屁股。一旦他贸然接了状纸,明显就是落个两头堵,哪边也不讨好的局面。依他的性子,岂会随便出头。”
“那他就这么躲着做缩头乌龟?对他的名声也不好啊。”魏东亭自语道。
“别以为他年轻就是火爆脾气愣头青,你们不是也仔细研究过此人的过往事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是在等着我表态。”魏竹亭懊恼的揉着太阳穴,一筹莫展。
“要不我悄悄去见见他,让他把案子先接下来。我们会尽力配合他,务必拿出一个满意的调查结果。”魏东亭看向大哥。
“不信你可以试试,他是绝对不会见你的。”魏竹亭冷笑一声。
“那又是为什么?”魏东亭不解。
“你要玩儿阴谋,方见要玩儿阳谋。”魏竹亭没有解释的兴趣,咬牙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要再幻想着息事宁人了。再说在这件事上我们胸怀坦荡,并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他看看魏雨亭:“老三。我现在不能露面,你代表我去刑司衙门一趟。当堂说明我魏家会全力配合方见办案,请他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无辜者一个公道,还我魏府一个清白。自此刻起,刑司衙门一应事宜完全由方见做主,我不会再参与其中。”
说完,他从旁边的雕花大木柜中取出一个方盒:“这是刑司衙门印信。本就应今日交接的,你代我交给方见吧。”
“唉。”魏雨亭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本来很从容的事情,徐家这么一搅和,弄得如此狼狈!”
见他要走,魏竹亭又嘱咐道:“到了衙门,态度要放低些。一来我们衰运当头,一切小心为妙。二来这方见此次上调庆州,隐隐透着来者不善。此时结个善缘,将来也好说话。”
魏雨亭答应一声,捧着盒子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