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阿俊受了几回伤,沐神医给了好些敛伤去疤的药,却因为阿俊自己奇异愈合了,没有用完。李氏走进屋里,将药盒拿出来,坐到阿皎对面,抠出药膏细细给她涂在脸上。一边涂着,一边念道:“这究竟是谁打的?心也太狠了。”
阿皎垂着眼睛,一声不吭。两只手搁在膝盖上,慢慢握了起来。
“你叫啥名儿?几岁了?”李氏问道。
阿皎这才开口道:“我叫阿皎。十一岁。”
“都十一岁了?”李氏忍不住打量她的身板儿,“可是受苦了,这身板瞧着跟*岁似的。”
阿皎抿起嘴巴,不吭声了。
“把手伸出来,奶奶给你的手上也涂药。”李氏给她涂了脸上,低头看见她的手上又粗糙又干裂,直是皱起眉头,在心里把打她的人骂了一通。
阿皎浑身都是伤,李氏给她涂完了手背手心,发现她手腕上延伸出来一道道狰狞的伤痕,撩起她的衣袖,发现她身上简直就没有一丝儿好皮肉,比当初阿俊来到家里时,还要惨上几分。李氏皱起眉头,站起身来,对她道:“跟奶奶进屋。”
叫了阿皎,往屋里去了,闭了门,掀了她的衣裳,给她身上涂药。
院子里头,涂菲媛倒了盆里的水,又将梳子毛巾都收起来,只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声李氏的气愤咒骂:“黑心肝的东西,这样打孩子,诅咒他断子绝孙,来世投胎做畜生!”
阿皎听罢,竟“咯咯”笑了起来,又清又脆:“奶奶,不必咒她,她一把年纪连个蛋也没生下来,想来是断子绝孙定了!”
“活该!”李氏听罢,十分解气地道。
不一会儿,阿皎出来了,身上换了李氏的旧衣裳和旧鞋子,虽然肥大了些,到底比之前破破旧旧的样子好。头发也梳成了整齐的辫子,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涂菲媛瞧着她的模样,也是点了点头。
“你早上可吃过饭了?肚子饿不饿?饿就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吃的。”李氏跟在后头走出来,问阿皎道。老人家心善,最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莫说家里如今过得好些了,便是从前只有窝窝头吃的时候,也不会不管她。
阿皎摸着肚子,咬了咬唇,抬眼看了李氏一眼,有些犹豫。若是涂菲媛问她,她铁定要说饿的,而且还要狮子大开口,尽捡着好的吃。但是她见不得别人对她好,别人一对她好,她反而不自在。
“哎哟,这孩子瘦的,便是不饿,也吃些东西。”李氏见她不吭声,只当她初来乍到,抹不开面,便自顾走到灶边,要烧饭给她吃。
涂菲媛对她挑了挑眉头:“愣着干什么?想吃什么自己去做。我奶奶一把年纪,还要她给你做饭吃啊?”
“哼。”阿皎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替了李氏,“奶奶,我自己来,我会做饭。”
李氏连忙拦住她:“你的手才上了药,先养着,别听媛媛的,她就会吓唬人,等你手上好了再给奶奶帮忙。”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瞪了涂菲媛一眼,“不许吓唬人。”
“奶奶,我捡她回来是当小丫头的,您还想当孙女儿啊?”涂菲媛说道。
李氏抬起手来指着她,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可是有爹娘了,这就摆起大小姐的款了,要丫头使唤了。”
“我这是替我爹花银子呢。”涂菲媛说道,“他们把我丢下这么多年,不管不问,我花他几个银子怎么了?再说,养个小丫头又不贵,一个月给她五百文钱也就是了。”
放在从前,涂菲媛可能没这么理所当然。自从早上吃了顿饭,听了涂大海的一番试探,尤其是那句“女儿啊,爹爹给你起的名字还满意不”,让涂菲媛真是“满意”到了心坎里。她的好爹爹,赚了银子不给她花,还想给谁花?
“随你吧,反正是你们家的钱。”李氏不做声了。
五百文钱,搁在从前,那是很大一笔了。偏偏如今小孙女儿自己能干不说,她爹娘也回来了,一年的俸禄就有不少,哪里就短了五百文钱了?她倒是舍不得,但是银子也不是她挣的,她多这个嘴干什么?
阿皎被李氏拦了,不叫她碰杂物,便站在一边,悄悄看阿俊。他长得真好,像神子一般。他还救了她。那些难捱的日夜,她都是想着他,才撑过来了。一时目光有些痴了。
“媛媛,我回屋了。”阿俊被看得不自在,便低头对涂菲媛说道。
涂菲媛便道:“去吧。”
“涂姑娘可在家?”就在这时,院子外头响起一个声音,是黄掌柜身边的阿全。
涂菲媛常去无忧酒楼,一来二去,跟阿全也熟了,便走出去问道:“我在。什么事?”
“掌柜的叫我来问,为何今日没有送酒过去?”阿全是驾着马车来的,一手牵着马缰,站在大门外头。
涂菲媛愣了一下,道:“我昨日不是送了四十斤么,都卖光了?”
她叫孟庄主派黄连每日送一百斤葡萄来,酿做葡萄酒,一共送了十天,也就是一千斤葡萄,约莫能出五百斤酒。
考虑到葡萄酒是新品种的酒,市场情况如何并不作准,涂菲媛只酿了这些。浓度、甜度、色泽、酒香等,均不一样,打算叫黄掌柜仔细盯着,根据后续市场反应情况,再批量酿造反响最好的那一种。
以眼下的天气及温度,葡萄酒二十天左右便能酿好。昨日才酿好第一批,给无忧酒楼送去了四十斤。涂菲媛跟黄掌柜定的价格,一斤葡萄酒,卖做十两银子。因着从前没卖过,涂菲媛也拿捏不住受欢迎度如何。见着阿全来了,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只听阿全笑道:“都卖光了。昨日上午就卖光了。”便将昨日是如何卖的酒,对涂菲媛说了起来。
原来,昨日来吃饭的一人,是黄掌柜的熟客。黄掌柜自然推荐了葡萄酒,那人姓徐,人称徐二爷,吃了一杯酒,但觉美妙无穷,立时便要购上十斤带走。黄掌柜不肯,最多卖他三斤,却是涂菲媛新酒乍到,要让越多的人尝到越好,不肯卖他许多。
徐二爷也是个精明人,当下也不缠磨,提了三斤酒就回去了。只不过,却叫了交好的朋友,代他来买酒。一人买上三斤,三个人就买足了。偏偏徐二爷的朋友也都是精明人,尝了葡萄酒,连连道好,回去后竟不肯给徐二爷了。徐二爷无法,便遣了家中下人,巧做打扮,前来买酒。这一来二去,就卖掉了二十斤。
涂菲媛听罢,直是忍不住笑:“你跟我来,今日还能起出五十斤来。”
喊了阿俊帮忙,将一只只酒坛搬上了马车。
“一共四十斤酒,共卖了四百两银子,无忧酒楼抽取三成,这是剩下的。”阿全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递给涂菲媛,“涂姑娘点一点。”
涂菲媛接过来,打开袋子,但见里头有两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张面额为五十两的银票,其余是六块五两的银锭,一共二百八十两。点清楚了,又都放回荷包里,只取出一只五两银子的银锭,递给阿全说道:“劳烦你明日来取酒的时候,捎来些肉菜来。”
阿全对阿俊的惊人食量,隐约晓得几分,也没多问,接了过来。无论收也好,不收也罢,都由黄掌柜裁定。将银子收好,对涂菲媛拱了拱手,便驾着马车离去了。
“你就卖了四十斤酒,就得了这些钱?”阿皎跟在后头,将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眼睛直勾勾盯着涂菲媛的怀里,满脸不可置信。
涂菲媛便笑道:“是。你可要尝一尝?”
卖给别人是贵,自己人喝却不值得什么。尤其涂菲媛打算把阿皎培养起来,自然也不会对她吝啬。
“尝。”阿皎点点头,对涂菲媛却是不客气。
涂菲媛便叫阿俊抱了一坛子酒,提着进了屋,倒了一小碗给阿皎:“尝尝。”
阿皎的眼睛依依不舍地从阿俊倒酒的手指上收回来,端起碗,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顿时,眼睛睁大了:“这真的是葡萄酿出来的?”
她只知道用粮食能酿酒,还不知道原来甜滋滋的葡萄,也能酿出酒来。若非涂菲媛与她讲过,还不敢相信。
“我知道了!”阿皎又喝了一小口,放下碗,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涂菲媛:“那时你逮着我,非要我告诉你从哪里摘的葡萄,你那时就想着酿酒了?”
涂菲媛点点头,目光有些欣赏:“不错。”
“那这些葡萄也是紫霞山庄的了?”阿皎又问道。
涂菲媛点点头:“是。”
“你要给我加工钱!”阿皎听罢,扬起下巴说道,“若非是我,你根本不知道紫霞山庄有葡萄!”
涂菲媛笑眯眯地指挥阿俊给她也倒了一小碗,说道:“我记得我感谢过你了?”
“不算数!”阿皎扬着下巴说道,“你带我把葡萄卖进沈家,才得了二两银子,可是你卖四十斤酒就能得四百两!”
涂菲媛摇了摇手指:“不是四百两,你算错数了。”扭头问阿俊,“一斤酒卖十两银子,无忧酒楼抽取三成,咱们得多少?”
阿俊答道:“七两。”
“那四十斤酒呢?”涂菲媛又问。
阿俊想也不想就答道:“二百八十两。”
“你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一个月才给我五百文?”阿皎不服气地道。
涂菲媛敛了笑意,淡淡说道:“我有多少钱,是我的事。我爱给你多少,也是我的事。至于接不接受,才是你的事。”
言外之意,她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滚。阿皎听出来了,咬了咬唇,仰头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喝干净,好像这样就能多讨回来一点似的。
“收起来吧。”涂菲媛见她喝干净了碗里的酒,便叫阿俊把酒收起来。涂老头喜欢喝酒,这样的果酒喝一些又不伤身,涂菲媛很愿意给他喝。
上午已经过了大半,涂菲媛抬头看着天色,又看了看阿俊,有些发愁起来。
昨日才从无忧酒楼回来,前日才去了紫霞山庄蹭饭吃,今日可都不能去了,整日这样吃别人的,饶是涂菲媛厚脸皮,也不好意思了。她虽然给了阿全银子,叫他买肉菜来,要送来也是明日的事了。今日的两顿饭,可怎么办呢?
话说两头,涂大海夫妇去了紫霞山庄,见了孟庄主和沐神医,一番激动与惊喜自不必提。
过了初时的兴奋,沐神医再看昔日的救命恩人,就有些不满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媛媛?”
以她的医术,想要造假,要瞒过天下人并不难。偏偏云诗瞒得紧,什么也不告诉她,叫她针对广玉公主的毒药,悉数作用在了涂菲媛的身上。一想到那七日里,涂菲媛所受的罪,沐神医就忍不住埋怨起来:“你知不知道,媛媛吃了多少苦?若非是阿俊,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忍得过来。”
“阿俊?这又关阿俊什么事?”云诗脸上的愧疚尚未散去,紧接着惊讶起来。
沐神医便将阿俊如何替涂菲媛吃苦头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道:“他身上真是种种奇异的事。这样代人受过的事,他也做成了。”
“真是难为那孩子了。”云诗不由得感激又愧疚。
沐神医忍不住又埋怨起来:“你真是太过分了。你都不知道,媛媛有多难过。”
云诗一句话也不回嘴,由着沐神医将她数落一通,末了才倒了杯水递给她,说道:“并非我不相信你。这件事,委实告诉谁都不合适。你是心软的人,又对我死心塌地,最要瞒着的人,便是你了。”
倘若告诉了沐神医,涂菲媛并没有死,沐神医能够忍得住,十年来不探望一眼?以云诗对她的了解,她根本做不到。故此,不如一开始就瞒着她。
沐神医心里也清楚,只不过想起涂菲媛受过的罪,还是忍不住心疼:“我就是心疼媛媛。你不知道,她有多倔强。”
“看来她这一声干娘没叫错。你这般疼她,竟把我都比过了。”云诗打趣道。
沐神医便伸手拧她:“活该。你这狠心的娘,一走就是十几年,我若是媛媛,我都恨死你了。”
云诗的笑容淡了淡,说道:“媛媛可不恨我。”她只是不把她放心里。现代人大多冷漠,心灵封闭,尤其涂菲媛这样被逼着成长起来的人,更是难以对别人敞开心扉。
那边,涂大海把孟庄主叫到一边,私下给了他一包东西:“用这个泡茶给阿霞喝,每日一次,别间断。”
“这是什么?”孟庄主打开手帕,只见里面包着一小堆白色的圆颗粒,像种子,又像石头,表面十分光滑,闻着似有淡淡香气。
涂大海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知道,我和云诗偶然落入什么地方。那境内的土地,很有些神性,人人几乎都活到一百五十岁以上,还有不少两百岁的人,步履矫健,健步如飞。”
“这么神异?”孟庄主听罢,惊得睁大眼睛。人到七十古来稀,一般人活到五六十岁就差不多到头了。月圣国的人,寿命平均是外界的三倍了!
涂大海便道:“可不是?我观之,他们的土地、空气、作物,都很不凡。这是我寻到的一味珍贵之物,皇室之人常喝,有调理身体之奇效,你无事泡来给阿霞喝,兴许能治愈她的隐疾。”
涂大海没有说的是,这一小包东西,是仪兰御用之物。根据云诗的观察,仪兰的身体似乎很不好,一日也离不得这东西。若是累得狠了,还要加倍加量的喝,否则便常常咳血,更严重则大病一场。
两人虽然跟仪兰亲密,却也探不得更深,只知道这东西能够调理人的身体。于是,云诗便跟仪兰做了交换,她和涂大海两人为她做幕僚,她赠他们这个东西。
仪兰初时听了,脸色沉了沉,冰寒骇人。缓过来后,便与云诗做了五年之约——云诗和涂大海为她作幕僚五年,她赠两人此物。
后来发生了变故,两人也不知为何,才做了三年幕僚,便被仪兰放了出来,还给了约定之物。不论如何,这东西就是云诗给沐神医求的,自然给了孟庄主。
只不过,因着不清楚此物究竟能不能治好沐神医的不孕之症,便悄悄交给孟庄主。叫他日常什么也不要说,只管依旧夫妻生活。万一怀上了,便是欢喜。怀不上,也不至于空欢喜一场。
“大恩不言谢。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孟庄主也不是傻子,虽然涂大海没有详说,他已经猜到此物的珍贵,对涂大海抱了抱拳,收了东西,两人转身回到座位。
沐神医和云诗已经又哭又笑说了一场,见两人回来,便擦了擦面庞,说道:“咱们进京吧?去肃王府走一趟。”
“走。”两个男人分别扶了自己媳妇儿,往外走去。
肃王爷和肃王妃曾经出面给涂菲媛说过话,也都是可交之人,再加上当年的交情,故此这一番也走得。
四人来到肃王府,可把肃王和肃王妃吓了一跳,随即又惊又喜,一番叙话不提。然后,三个女人坐一边,三个男人去了前头,分别叙话起来。
久别重逢,本是高兴之事。谁料,不多久,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破肃王府的上空。
“广玉公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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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访友,遭难(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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