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媛媛?”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涂菲媛缓缓睁开眼,看清头顶上方的温柔慈爱脸庞,还有些回不过神。她这一觉睡得沉,似乎许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身子一动,四周流动的水,叫她瞬间回神,猛地站起:“我怎么又睡着了?”
“我也奇怪呢?”沐神医说道,低头去碰桶里的药汁,“莫非是我的药配错了?不应该啊?我检查了几遍的?”又抓过涂菲媛的手臂,仔细端详。
但见小麦色的手臂,已经渐渐退去多半,又细又嫩,连毛孔也没有,白生生的好似嫩藕,不禁喜上眉梢:“再有两日,便完全恢复了。”
涂菲媛低着头,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沐神医的神态,忽然问道:“干娘真的没见阿俊?”
“啊?没有啊?媛媛怎么又提起他来了?”沐神医惊讶抬头。
涂菲媛见她面上神情十分真实,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说道:“这两天我似乎看见他了。”
“可怜的孩子,都痛得有幻觉了?”沐神医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又鼓励她道:“再忍两日,很快就过去了,你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胖黑妞了。”
涂菲媛低头看着身上的肌肤,眼角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似乎是瘦了两分?又抬起手,摸了摸脸,只觉得肉呼呼的脸颊,绵软的感觉似乎减了两分,不由甚是欢喜。一边穿衣裳,一边问沐神医:“干娘,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沐神医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你一天天的熬着,又不肯吃东西,不瘦才怪呢?”
涂菲媛更高兴了,晚上仍然不肯吃东西,被沐神医一劝,便说道:“干娘,我都不饿,不必吃的。如果我饿得受不了,我再吃。”
饿上几顿,没有关系的。涂菲媛想着,摸着饥肠辘辘的肠胃,睁眼说着瞎话。回到屋里,便躺床上睡了。夜里,到底是饿醒几回。
好容易捱到天亮,涂菲媛推开门走出去,来到前头,在厅里扫了一圈,走到果盘里摸了只果子,便送到嘴边啃起来。
“涂姑娘,早。”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涂菲媛愣了一下,咽下口里的果子,转过身去:“王爷,早。”
仍旧是那个微胖的身影,转过身来,却再也不是从前黑黑胖胖的模样。但见她的脸颊,细嫩犹如初生的婴儿,又带着淡淡的粉,衬着她如黑珍珠一般的双瞳,转动之间,勾人心魄。
“嗯。”斐烈本来想说,不必叫他王爷。可是,不叫他王爷,又叫他什么呢?这一愣神之际,涂菲媛已经移开目光,又从盘子里拿了果子吃起来。斐烈的喉间动了动,只发出一个低低的应声。
吃了两个果子,涂菲媛便不再动手了。坐在桌边,等着开饭。饿了几天,已经是极限,再节食下去,她怕把胃给折腾坏了。
斐烈在她对面坐下来。
这几日,孟庄主、沐神医、涂菲媛与斐烈,都是一同吃饭。其他侍卫们,被黄连带下去,在隔间用饭。
“王爷今日起得有些早?”涂菲媛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斐烈抿了抿唇,说道:“我每日都是这般时辰起身。”
“是我平时睡得沉了。”涂菲媛笑了笑说道。
他不是那个意思。斐烈抿了抿唇,说道:“我听沐神医说,你每日都很累,睡得沉了也是寻常。”
“嗯,是有些。”涂菲媛笑着点点头。前几日,她的确累得很。这两日,倒是奇怪,先是在药桶里睡着了,然后醒来也不累,反而觉得精神充实。
心中一动,对斐烈说道:“多谢王爷这些日子的守护,让我无后顾之忧。”
“并不值得什么。”斐烈说道。
涂菲媛认真说道:“若非是王爷,只怕广玉公主早就找来了,也没有我这几日的安宁。”
斐烈顿了顿,才说道:“她并没有派人来找麻烦。”
“一回也没有吗?”涂菲媛惊讶挑眉,满脸稀奇。
斐烈沉吟了下,说道:“倒是有一回,庄里发生骚乱,我带人去瞧,发现是虚惊一场。”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她没有来找你麻烦。”
广玉公主毕竟是皇室中人,又是他的皇姐,在外人面前,不论如何也要维护其颜面。
涂菲媛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注意的是另一方面。听见斐烈说,心中一动,问道:“是什么时候?”
时辰还早,不到用早饭的时候,沐神医和孟庄主还没来。斐烈见涂菲媛屡屡发问,只当她故意找话题,便配合说道:“是前天晌午,我的手下发现庄里出现骚乱,便赶去瞧。并没有什么,原是一只野羊,不知怎的闯入进来,已经撵跑了。”
前天晌午?那不就是她头一回看见阿俊的时候?涂菲媛轻轻抬起手指,扣动腿上,表面上做出虚惊一场的模样:“哦,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是我小人之心,度公主的君子之腹了。”
斐烈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尴尬。广玉公主何曾有君子之腹?涂菲媛的父母更是深受其害,就连涂菲媛也险些被……他见识过涂菲媛的脾气,心里晓得涂菲媛绝不是说真的,便当做讥讽来听了,故此不肯说话了。
涂菲媛的心神大多沉浸在阿俊的事情上,见他不说话,便也不主动开口了。反正已经套出话来,微微出神,只想着这两日的蹊跷。
“媛媛,你起了?”不多久,孟庄主和沐神医携手走进来,看见涂菲媛早早坐在厅里,有些讶异问道。
涂菲媛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饿了,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
她如今不再是从前那般黢黑的模样,一张脸儿白生生的,被初晨的日头一照,粉粉嫩嫩,好似新挖的荷藕。这般略带羞涩地瞧过来,黑珍珠似的眼眸眨动着,直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终于饿了吧?早饭多吃些。”沐神医走过去,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才一触,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往日瞧不出来,你这肌肤,可真是细嫩。”
涂菲媛心里得意,哪怕她骨子里是个老妖婆呢,有这样一副皮相,怎么也值了。点了点头,等饭菜端上来,便开始填肚子。早饭有小米粥,有碎肉粥,有春卷,有荤素馅儿的包子各两碟,还有其他一些点心果子,林林总总摆了一桌。
涂菲媛没有多吃,她头几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骤然暴食也不好。何况,她还要减肥呢。便只吃了一碗小米粥,两只素馅儿包子,两只荤馅儿包子,便止了。
“干娘,我去泡药了。”涂菲媛不等他们吃完,便起身往外去了。
她还没填饱肚子,闻着香味儿,止不住便想多吃些。这种看得见却不能吃的滋味儿,实在磨人,不如去泡药,早完早了。
何况,她还有件事,要验证一下。
来到密室里,涂菲媛将门关上,想了想,从里面栓上。然后脱下衣服,泡进药桶里。奶白色的药汤,触到肌肤,却万千只蚂蚁爬到身上,钻进肌肤里,钻进筋肉里,钻进骨头里,钻进心里。
这么痒。她怎么能睡着的?
涂菲媛将脑袋靠在木桶上,闭上眼睛,在难忍的奇痒中,静待时间的流逝。
“喀!”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就像屋外鸟儿衔着一粒草籽掉落在瓦片上,无比轻微。
涂菲媛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不多时,但觉一个蝴蝶扇翅般轻柔的吻,落在唇上。
“哗啦!”几乎就在那个吻落在唇上,涂菲媛从药桶里伸出手,一把攥住身前的人。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非常,略带惊愕的脸。
“臭小子,你做了什么?”涂菲媛湿漉漉的手,抓着阿俊的衣领,冷声说道。
阿俊一脸惊慌,使劲往后缩,眼神躲闪,不肯跟她对上。
“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喊人了?”涂菲媛冷声说道。
阿俊就像是被主人强迫拉下水的幼犬,呜呜叫着,使劲往后缩:“媛媛,你别叫。”
“那你说不说?”涂菲媛的身子沉在水里,只伸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裳,“昨天和前天,我怎么睡着的?”
涂菲媛可不是小孩子好糊弄,沐神医的话,瞒不过她。这样奇痒无比的药汁,她竟然能泡着睡着?简直天方夜谭。何况,她清清楚楚记得,把阿俊的手臂咬破了,微甜的感觉,不是假的。她没有产生幻觉。前天,她就是见了阿俊。
沐神医和孟庄主不说,或许是有事瞒她。但是,斐烈却没有理由一起。从他那里套来的话,让涂菲媛明白,他们背着斐烈,把阿俊放进来了。
“为什么你亲了我,我就睡着了?”涂菲媛瞥了一眼门口,但见房门是关着的,便将注意力集中,盯着眼前的这张有些惊慌的脸。
阿俊的脸上从没有过这样的惊慌,他一向是装无辜、柔弱的,最近身体出了变故,也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似此时这般,眼睛里透出来的惊慌,着实古怪。
“你放开我。”阿俊甚至开始伸出手,去掰涂菲媛,力气着实不小,甚至掰得涂菲媛痛了,只觉得手指头都要被掰断了。
涂菲媛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从后面按住他的脖子,一前一后,叫他无处可逃,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说实话!”
“我不。”阿俊摇头,开始有些急了,也不顾会不会弄痛涂菲媛,大力扒着涂菲媛的手。
“嘶!”涂菲媛只觉按住他脖子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随即一股热意流淌出来,竟然被他的指甲划破了。定睛一瞧,阿俊的指甲不知何时变长了,足有一厘米,尖尖的,上面隐隐浮现血光。
涂菲媛不禁缩回手,盯着他道:“阿俊,你怎么了?”
此时,她浑身泡在药汁里,丁点儿痒意都不见了,竟然浑身舒坦坦的,与昨天一样,竟然有些困意。
不行,不能睡。涂菲媛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顿时清醒许多,看着往外走去的阿俊,从他背后叫道:“你敢跑,以后都不要你了!”
阿俊的脚步一顿,随即低呜一声,浑身轻颤起来。从后面看去,他的背脊不再挺拔,竟然有些佝偻,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着。忽然,他身上剧震一下,竟然跪在地上,随即倒了下去。身体蜷缩起来,在地上不停发抖。
涂菲媛一惊,立刻站起来,拿起衣服披在身上,跨出木桶大步走过去:“阿俊,你怎么了?”
将密室的门一栓,然后蹲下去,扒开阿俊。阿俊的双手死死捂住脸,不给她看。涂菲媛拧起眉头,心里更加异样:“好阿俊,你松开,给我看看。”
任凭她柔声软语,还是厉声训斥,阿俊都不肯松开双臂,死死捂住脸。
涂菲媛没他力气大,扒不开他,只看见他露在外面的双手,指甲变成寸长,血红一片,又尖又锐,犹如鹰爪。而他的手背,原本犹如牛奶般细腻的肌肤,竟然开始龟裂开来。一道道红线,初时稀少,逐渐浓密,爬满了他的手背。
“怎么会这样?”涂菲媛大吃一惊。她知道阿俊的身体很不寻常,来历亦是莫名,却不明白,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又想起昨日和前日,他亲过自己之后,自己便浑身不痒了,还能舒坦睡去,更是皱紧了眉头。
“干娘?干娘?”将阿俊拖到门后的视觉死角里,涂菲媛将门打开,露出一条缝,朝外面喊道。
话音才落下,沐神医便出现在门前,看着她有些焦急的神情,涂菲媛眯了眯眼睛,低声说道:“干娘,你进来。”
“哎!”阿俊进去多时,却没有出来,沐神医早就急了,又见涂菲媛叫她进去,顿时明白,事发了。也不多言,连忙走了进去。
院子外面,孟庄主缠着斐烈下棋。见斐烈看过去,便把他的头掰过来:“王爷,不要乱看。”
斐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展开来,收回视线,继续与孟庄主下棋。
“干娘,他这是怎么了?”密室里头,涂菲媛重新栓上门,指着躺在地上不停发抖的阿俊,皱眉说道。
沐神医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媛媛,你……”
“干娘,你快给他看看,他怎么这样了?”涂菲媛不听她说完,便打断道,指着地上的阿俊,眉头拧得紧紧的。
阿俊的双臂死死捂着脸,只露出一双诡异的手,指甲长有一寸,血红血红的,手背上的肌肤龟裂又愈合,反反复复。牛奶般细滑的肌肤,生生撕裂迸出血迹,又诡异愈合,却来不及把迸出的血迹含回去,直染得手背上一片血色。
“媛媛,我也没办法。”沐神医艰难地从口里溢出来一句话。
涂菲媛一愣,从阿俊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沐神医:“没法治?”
“没法治。”沐神医不忍看,别开目光,摇了摇头。
蜷在地上的阿俊,已经忍不住,开始发出低低的呜声。身上愈发颤抖起来,仿佛陷入愈发剧烈的痛苦之中。
“他……”涂菲媛的心中浮现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指着阿俊,不可置信地看向沐神医:“他把我身上的痛苦,转移到他身上去了?”
沐神医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复杂:“只怕,绝非如此简单。”
“你为什么让他做这样的事?”涂菲媛猛地拔高声音说道,胸脯开始起伏起来,眸中满是怒意。
沐神医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黑珍珠般的双瞳,仿佛结了冰,冰层下面涌动着沉沉的怒意,仿佛将人淹没。
“我,我……”沐神医的脸上出现难堪之色。咬着唇,艰难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道来。
原来,第四日时,因着换了药汤,涂菲媛忍得难过,便把沐神医撵出去,谁也不叫进来,自己一个人忍受。沐神医怕她憋坏了,又怕她出事,思来想去,便跟孟庄主商量出一个法子。把阿俊叫来,叫阿俊陪她说话。
涂菲媛和阿俊的关系,并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的。涂菲媛救了阿俊,又给他吃住,还为他冒过险,更颠覆传统抱着他一路来求医。而阿俊对涂菲媛,一片赤诚。若叫他来陪伴涂菲媛,只要瞒着人,再没什么不妥当的。
于是,孟庄主使人接来阿俊,又叫人在山庄里捣乱,引开斐烈,将阿俊放了进来。阿俊本就想来,几日不见涂菲媛,更加想念得紧。才一进来,就高兴地跟涂菲媛说话。但是,男女长时间处一室,究竟不大好。于是,沐神医吩咐阿俊,待一会儿就出来。
然而,阿俊出来后,身上却发生异样,额上开始冒汗,浑身开始颤抖,更是蜷缩在地上,痛苦地低叫起来。沐神医不知他怎么了,又见他生得瘦弱,并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弄进旁边晾晒药材的小院子里。
阿俊浑身冒汗打颤,口里偶尔溢出一声:“痒。”
沐神医以为他触到了那药汤,可是给他诊断过后,发现全然不是。他的脉搏与心率,跟常人完全不同,沐神医根本摸不到脉。见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有些着急,便暂且将他放下,去看了涂菲媛。
推开密室的门,却见涂菲媛竟然脑袋枕在木桶边缘,眼眸合上,神情平静地睡着了。当时,沐神医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上前检查过涂菲媛,只见药汤没有异样,涂菲媛也没有异样,唯独不一样的是,涂菲媛并不觉得痒,反而睡得沉。
回到晾晒药材的小院里,看向阿俊,只见阿俊的身上,异样更浓。
沐神医拿他没奈何,几番问话,他也不答,只是蜷在地上颤抖。因不放心他独自一人,也不敢叫旁人来看他,故此亲自守着他。隔一会儿,就去看一看涂菲媛。但见涂菲媛沉沉睡着,只有阿俊愈发难过,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后来,将涂菲媛叫醒,从药桶里领出来,再借机脱身去看阿俊,发现阿俊已经停止颤抖了,只不过却睡着了,身上的新衣裳在地上滚来滚去,又脏又破。梳得整齐漂亮的头发,也变得散乱,披在他的脸上,盖住他的神情。
晚上,沐神医和孟庄主商量一番,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悄悄见了阿俊,问他的意思。阿俊说,他想留下来。
于是,才有了昨日的一幕,和今日的一幕。
只不过,沐神医没想到,涂菲媛如此敏锐,居然看破了,生生将阿俊擒住了。看着地上蜷着身体直发抖的阿俊,忍不住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明明,昨日和前日,他没有这样的。”
“这是我的事!为何将他扯进来?”涂菲媛沉沉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怒意,盯着沐神医的眼神,冰冷无情。
沐神医一怔,随即只觉伤心,还有尴尬。被一个疼爱的后辈,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咬了咬唇,低声说道:“你泡进去吧。今天是第六日了,别叫阿俊的一番心意,白费了。”说完,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阿俊,转身打开门走出去了。
“你!”涂菲媛看着沐神医的背影,咬牙跺脚,最终把门栓上,走过来蹲在阿俊身边:“阿俊?能听见我说话吗?”
阿俊低低呜了一声。
“你怎么做到的?我让你停止!”涂菲媛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不许代我受罪!”
阿俊呜了两声,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是却能感觉到他的拒绝。
涂菲媛不禁抿了抿唇,才要说什么,忽然感觉脑中一阵晕眩,一股打了麻药般的困意,陡然袭来。她连忙去掐自己的手臂,却没有用,那股天旋地转的晕眩袭来,不觉软倒在地。
不多时,阿俊微微抬起头来,额头和脸都用袖子挡着,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往日湿漉漉的漆黑的眼睛,此刻血红一片,如积了千年待喷薄的火山岩浆。
半晌,他慢慢爬起来,身子抖抖索索,弯腰抱起涂菲媛,将她放进药桶里。微微低头,想在她脸上亲一口。忽然,目光落在自己骇人的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随即,他俯下头,在涂菲媛的嘴上亲了一下。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溢出来:“我的。”
才松开手,蓦地身子一颤,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低呜声,抱头翻滚在地上。
涂菲媛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是沐神医把她唤醒的。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脸色一变:“阿俊呢?”
“出去了。”沐神医低声说道,“在旁边的院子里。如果你想见他,我带你去。”臂弯处挂着一套衣裳,递给涂菲媛,叫她穿上。却是涂菲媛原来的那套,被阿俊抱进桶里时,一同带进去了,不能再穿了。递给涂菲媛衣裳的时候,眼睛低垂着,不看她。
涂菲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闷不吭声地跨出木桶,穿上衣裳,对沐神医道:“出去吧。”
斐烈盯了一天,下去休息了,换了别人守着。其他侍卫们,比他的警觉性差了些。沐神医对他们说,有些悄悄话要与涂菲媛说,叫他们离远些,他们没有多问便应了,退到远处。
沐神医领着涂菲媛,来到隔壁的院子里,关上院门,来到一间窗户里透出烛光的屋子门口:“阿俊,媛媛来了。”
涂菲媛根本不等里面应声,抬手便推门进去。只见床上,阿俊垂手坐着。见她来了,惊了一下,跳了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衣裳也换了整洁的,头发也梳起来了。只不过,脸上似乎有些苍白,隐隐透着疲意。
“干娘,你在外面等我。”涂菲媛说罢,便关上门,走到床前。
阿俊有些害怕,低低叫了一声:“媛媛?”
“好些了?”涂菲媛走到他身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继而拉过他的双手,依次检查一遍。
见她没有发脾气,阿俊的身体微微放松,娇声说道:“嗯,我好了。”怕涂菲媛不信,自己撸起来衣袖,将两条细白的手臂,摆在涂菲媛的面前:“你看,都好了。”
却不敢给涂菲媛看双手,两只手攥成拳头,只给她看手臂。
涂菲媛瞥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细细的,白白的,仿若削了皮的山药。忽然,目光一凝,指着他手臂上的一个牙印:“这个怎么还在?”
阿俊眨了眨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说道:“这个是媛媛咬的,不能好。”
“你还能控制哪些伤好起来,哪些不能好?”涂菲媛抬眉问道。
阿俊点了点头:“嗯。”
“我泡药时的奇痒,也是你控制的?”涂菲媛忽然话题一转,“你是怎么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阿俊的眼中露出一抹惊色,随即摇了摇头,垂下眼睛,娇声说道:“媛媛,不说这个好吗?”
“好。”涂菲媛说道,不等他眼里露出喜色,随即冷冰冰说道:“以后你再不许出现在我面前。我管你是好还是不好?”
“媛媛?”阿俊愣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睛,看着涂菲媛满眼的冷意,伸出手臂就要圈住她。被涂菲媛伸手推在胸前,硬生生抵住了,不由得急了:“媛媛,你不要丢下我?”
涂菲媛只是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丑了,我已经变回来了!”阿俊说着,将脸往前一凑,“你瞧,都好了!”又将双手露在她面前,“都好了,媛媛,不吓人了!”
涂菲媛低头瞧了一眼他攥着的手,冷声说道:“伸开!”
阿俊的身子僵了僵,在涂菲媛不容置疑的眼神下,慢慢伸开来。只见十只指甲,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长度,但是指甲表面仍旧带着一丝不正常的血色。
涂菲媛伸手掐住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但见他漆黑的瞳孔,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些许血色。与他的指甲,如出一辙。
“媛媛,指甲也会恢复的。”阿俊被她掐着下巴,不敢挣动,睁着一双有些着急的眼睛,可怜兮兮地道:“我会变成原来那么漂亮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只见涂菲媛只顾打量他,也不回答,一时急了:“你以前丑的时候,我也没嫌弃你?”
涂菲媛听了这句,不由笑了,松开他的下巴,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不嫌弃我,那是你的事。”
“媛媛~”阿俊多精啊,见涂菲媛笑了,连忙摆出一副小狗一般的眼神,讨好地看着她。
涂菲媛脸上的笑意又敛起来,摸着他的头发,淡淡说道:“明天不许再替我受罪,知道了吗?”说罢,又加一句严厉的:“不然就将你赶走!再不许待在我身边!”
阿俊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嘟起嘴,有些委屈,有些不解:“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涂菲媛淡淡说完,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等明天一过,我带你回家。”
阿俊不由得跟着走上前,看着她走到沐神医身边,然后二人并肩离开校园。嘟了嘟嘴,关上门,回到床上躺下。
扒开右臂衣袖,望着手臂上行的一圈牙印,轻哼一声:“就不好。”他要一直留着。嘴角微微勾起,闭上眼睛,睡下了。
离开院子后,涂菲媛对沐神医说道:“干娘,明天看住他,不许叫他再替我受罪。”
涂菲媛约莫猜出来了,阿俊之所以先亲她一下,多半不是必经途径,而是他自以为做了好事,自行索取奖赏。只冲他没有接触她,便把她弄晕过去,便知多半是如此。她虽然嘱咐了他,又怕他不听话,便对沐神医也嘱咐一遍。
沐神医见她口气淡淡,终于忍不住说道:“阿俊那么喜欢你,你对他好一点?”
“他不喜欢我。”涂菲媛断然说道,扭过头来,看着沐神医说道:“谁真心对我好,谁有目的地对我好,我心里有一本账。”
说完,转身离去。
留下沐神医,看着她带着冷意的身影,心底有一角有些漏风,凉凉的,很快将整颗心都吹透了。媛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一面,才是她的真面目?沐神医愈发困惑,只觉得仿佛从来没有看穿过她。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为何如此多面?
往房间行去的涂菲媛,没有回头。她知道,这两回大概是伤了沐神医的心。然而,她没说错。阿俊不喜欢她。他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丁点儿男女之情。掩藏在他湿漉漉、清亮的目光下,是一颗懵懂的稚子之心。他还是个孩子。
他以为如此对她,她就不会丢下他。关上房门,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涂菲媛勾了勾唇。
第七日,很快到了。
前六日的解毒过程,有三日是涂菲媛咬牙忍过来。还有三日,是阿俊使了法子,将痛苦转移到他自己的身上。剩下最后一天,涂菲媛一点儿也不怕了。只要忍过去,她就蜕变新生。
“今天比前面几天都更加难忍。”沐神医说道,“不过,我相信你能忍过去。”说完,便离开了密室。
今天的药汁,非黑非白,竟是土一般的黄色。涂菲媛蜕了衣服,迈入木桶。顿时,刀割般的痛楚袭来,涂菲媛倒吸一口凉气,慢慢坐了下来,任由药汁没过腰肢,没过胸口,没过颈部,只留下脑袋在上面。
不过是疼痛而已。昨天,阿俊忍着那边的痛苦,不也没叫喊出来?涂菲媛闭上眼睛,双手握成拳头,攥在身侧。不知过了多久,刀割般的疼痛之余,又渐渐透出来一丝痒意。从骨头里溢出来,渐渐往筋肉而去,又钻出皮肤,浑身都痒了起来。
“干娘还真是恨广玉公主?”剧痛与剧痒反复拉锯,涂菲媛早就憋出一头的汗来,心里分散着意识,努力忽略身体上的难忍,“以后,谁惹了我,我就问干娘要这些药材,对付到谁身上去。”
八个时辰,缓慢熬过去。
从药汤里出来的那一刻,涂菲媛的眼角眉梢俱是疲意,却又透出掩不住的喜色。终于,她蜕变成功了。
拾起地上的手巾,擦干身上,没有急着穿衣服,而是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竟是瘦了四五斤,身上的肥肉去了两圈,看起来没那么讨厌了。虽还有一些,但是白嫩嫩的,摸起来微凉有弹性,手感极好,竟不讨厌。
涂菲媛又抬起手,摸了摸脸颊,肉呼呼的,软绵绵的,最是讨喜的一副长相。爷爷奶奶见了,不知道多开心?涂菲媛不禁弯起唇角。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慢条斯理穿在身上。
今天,沐神医没有来接她。此刻,在旁边的院子里,按着阿俊,不叫他妄动。
“你好好听话,媛媛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沐神医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她按着这小家伙,劝了一整天,不仅疲了乏了,也很有些烦了,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涂菲媛有时候一脸不耐烦地揍他了,“媛媛喜欢听她的话的人,你不听话,她就不喜欢你了。”
“她不叫你妄动,也是对你的疼爱,你领她的情,她必然更心疼你。”沐神医一遍遍劝道,“她那个人,最是嘴硬心软,亲眼见到你受苦,又怎么肯再叫你替她受罪?你若不听话,非要违逆她的意思,她才会真正生气,再也不喜欢你。”
一整天,沐神医就在重复这几句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一开始,沐神医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些勉强自己的。她始终忘不了涂菲媛指着蜷在地上的阿俊,看向她的冷冰冰的怒意汹涌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孩子应该看长辈的眼神,那眼神令人心悸。
然而,劝阿俊的过程中,她渐渐明白了,涂菲媛对她发怒,并非不可理喻。涂菲媛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她一日比一日更坚信。她打阿俊,骂阿俊,支使阿俊,看起来对阿俊很坏,很不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她当真不把阿俊放在心上,为何不叫阿俊替她受苦?
这可不是件小事。沐神医亲自配的药,比任何人都清楚,该有多么难受。涂菲媛宁可自己亲身受了,也不叫阿俊替她承受。甚至,她察觉出端倪,连装傻都不肯,立即揭穿了。
这样一想,便把涂菲媛对她动怒的事,体谅过来了。媛媛是个骄傲的人,她自己的事,被别人代替了,一时动怒也是寻常。她又是个孩子,面皮儿薄,舍不下面子道歉,也可以理解。这般想着,对涂菲媛的三分埋怨,便只剩下一分。
涂菲媛从密室里出来后,哪里也没去,径直去了休息的房间。她等不及要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儿?然而,来到房间里,拿起镜子,却又放下了。晚上的光线不好,她要等到明天清晨,日头升起来,再看一看。
激动又期待的心情,便开始慢慢发酵起来。涂菲媛将这一壶发酵的醇酿,藏在心底,而后闭上眼睛,含着笑意睡下。
这一天累得狠了,沾枕即睡,一觉好眠。
次日一早,涂菲媛起来,嘴角仍旧是弯着的。慢条斯理地穿衣下床,来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映在面前。只一眼,便忍不住笑了。这一笑,顿如春花绽放,满屋馨香。
“媛媛,醒了没?快出来,给我们瞧瞧,变成什么样了?”沐神医喜悦的声音响起。
昨天回房之前,涂菲媛使人传了话,她谁也不想见,回屋睡了,有事明天再说。沐神医也是女子,自然懂得她的心情。她要将最美的一面,一下子呈现在人前,给予最大的震撼。故此,也没有寻她,只等到今日清晨,才来到门前唤道。
下一刻,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微胖的年轻小姑娘。
但见她五官精致,宛若上天杰作,皮肤细滑水嫩,白里透红。樱桃小口,唇瓣呈现细细的粉色,带着微微的肉感,令人忍不住一亲芳泽。又生得圆润,胖嘟嘟的体态,令人一见便心生欢喜,想要倾心疼爱。
偏她顾盼之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一股冷然疏漠。从前皮肤黢黑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身雪肤,愈发衬得泠泠无情,叫人不敢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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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 倾心,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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