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大兄颇有经世济民之心。”徐元佐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岂非每个士子都该有之心么?”徐元春说这话时,颇有寂寥落寞之态,显然他并不认同身边人的志向。
徐元佐停了一会儿,轿厢中只有康彭祖的呼哧轻鼾。
当车过一处风流地,外面传来莺莺燕燕的情话笑语,徐元佐开口道:“大兄,男儿雄心百千丈,目光万里长,仍需一步步走在实地上。”
徐元春掀起轿帘,外面的灯火映在他的瞳子里,闪闪发亮。
“小弟也觉得大明的繁华之下涌动暗流。土地兼并日益剧烈,宗室剥削耗费巨大。兵不善战,将不效死,就抗倭出了一些将才,却像是救火一样到处调遣。”徐元佐新近得知了戚继光出任蓟州、永年、山海关等地总兵官,这多少让朝廷诸公安心。
不过俺答汗知道打不过便换个地方入寇,根本不往墙上撞。
“元佐果然有此心!”徐元春压抑着声音里的兴奋:“我还差点被元佐的韬晦之计瞒过呢!”
——我韬光养晦了么?
徐元佐木然。
“元佐果然不是苟且之人。”徐元春犹自说得兴奋。
徐元佐抬起一只手:“今日与大兄交心,小弟并没有韬晦。”
“啊?”
“且问大兄,若要脱光一个大家闺秀的衣裳,都有哪些可能的情形?”徐元佐笑问道。
“呃……这……”徐元春哑然。
“第一,她的侍女服侍她入浴,自然是要脱光衣裳的。”徐元佐道。
徐元春松了口气,这个答案还算正常。
“第二,山匪盗贼,管你美人如玉,只是一味强力撕扯下来便是。”徐元佐道。
徐元春道:“这……固然切题,却是太凶残了。”
“第三。”徐元佐轻笑,“便是有个才华横溢得满地流淌的年少多金贵公子,以情感之,以色诱之。以南北珍奇悦其耳目……别说脱光衣裳,就连夤夜私奔都没问题。”
徐元春凝视徐元佐,接口道:“你所谓的第一种,便是七篇出身,入阁当国。循循善诱,致君尧舜上了。”
徐元佐点头道:“第二种咱们既没有实力,又不得天时,最重要的是:打烂江山对我等富贵人家而言只是得不偿失,所以不取。”他又道:“小弟我却觉得第三种比较好。只有跳出规矩之外,自己制定一套规矩出来,才能叫人乖乖跟着我的规矩玩。”
“所以你参加科举,并非有志于官场,只是求个护身符?”徐元春微微凝眉。
“岂止是护身符,同样也是我手中兵马。铳里火药。”徐元佐笑了笑:“大兄,小弟益发觉得你我兄弟同心而异途,你便去阁台给天子做那侍女。弟弟我在江湖做个多金公子。你我里应外合,岂不是正可以……”徐元佐差点脱口而出“把持朝政”,还好硬生生停了下来。
“整肃纲纪,报效国家。”徐元春接口道。
徐元佐抚掌:“正是如此,所以大兄看我布局,实则并无韬晦,本就打算以小博大,用无声细雨润及万物。”
徐元春轻轻扶额:“却是真的看错了你。你怎地想到走这条路的?”
“世人只道入阁当国就能一展胸襟抱负。而我则从大父身上看到实情并非如此。”徐元佐道:“即便今日权倾朝野的张江陵,也多有不得已的苦衷。小弟我又读,诸葛亮称‘为将者,必有腹心、耳目、爪牙’。如今人人都愿意当那大将。故而世多有大将,而少腹心耳目爪牙之才。弟学老氏之言,甘处爪牙之位,只要大将在位,自然两相合力,风云际会。”
徐元春挺身长坐。抓住徐元佐的手:“愿我兄弟合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徐元佐正要重重与徐元春握手承诺,突然一声异响,却见康彭祖一个鲤鱼打挺——没能起来,然后又是一个鲤鱼打挺——仍旧没能起来。
终于,他停止了丢人现眼,乖乖侧身而起,一手覆在徐氏兄弟手上:“这等事,岂能没有我!”
“你……装睡!”徐元春道。
徐元佐也面露诧异,没想到老老实实的徐元春竟然这般会做戏!兄弟两这番肉麻的表露心迹,不就是为了赚康彭祖入彀的么!
否则为何不能回家悄悄说?
“哈哈哈,若不是我略施小计,岂能骗得你兄弟二人真情流露!”康彭祖却是醉意全无。
徐元佐道:“你该学王右军。否则我们若是要杀人灭口,你可打不过我们两个。”
王羲之还不到十岁时,大将军王敦很喜欢他,常常让他在自己的帐里睡觉。某次王敦跟钱凤说起谋叛的细节,叫初醒的王羲之听到了,生怕他们杀人灭口装作自己还在熟睡。
王敦说到一半才想到王右军还没起床,两人都大惊失色,说:“不得不杀掉他。”等到他们打开帐子,看到到处都是口水,相信王羲之在熟睡,没有听到,这才留下了一代书圣的性命。
康彭祖哈哈大笑:“元春有心经营人脉,却又不肯立个文社,我便知道他有结援之心。想我康彭祖未必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也愿意做些大丈夫该做之事!你二人皆是一时才俊,与君共事,必有所成!”
徐元佐望向徐元春,眼中分明是在问:这个人看起来二二的,可靠么?
徐元春望向康彭祖,对徐元佐解释道:“他家乃是上海豪富,本军户出身,如今家里还有一位千户,一位指挥佥事。”
康彭祖知道这是摆明资本了,道:“我家祖上乃是蕲国公第三子。荫袭至今,有一位叔父如今是守御南汇角中后千户所正千户,一位伯父是金山卫指挥佥事。我祖父和几位伯叔祖开始经商,因为是走那边的,积累万金之家。如此可否能与二位共谋大事了!”
徐元佐微微点头:“如此说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