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街,寿春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东西两头连着西市和东市,若放在后世会成为很不错的步行街。街道两面的酒肆、商铺一家挨着一家,道路边做小买卖的摊贩也是摊子相连,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穿着短褂长裤的百姓,有长袍飘带的文士,也有浑身绫罗肥的流油的富商。
长兴街最大的酒肆望江楼生意最好,最拿手的菜叫清蒸江鱼。刚刚从淮河中捞上來的大鱼,剥洗干净,任何调料都不放便进行清蒸。江鱼不比海鱼,腥味少一点,而寿春附近的江鱼更是沒有什么腥味,清蒸后反倒有浓浓的鲜味,也算是寿春一绝。
和往常一样,今日望江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可掌柜却一副慵懒样子,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一杯一杯的喝酒。忙碌的档垆不敢上前,一旁认识的也自觉的离掌柜远一点,他们都知道林掌柜这几日的心情不好。
林掌柜的对面房里出來一个人,手里端着酒杯,样貌猥琐。此人姓薛,是附近最有名的中人,只要有人求他从中作保,从來就沒有成不了的事。
薛中人呲着黄板牙,一屁股坐在林掌柜对面:“林掌柜,你可想好了,”
林掌柜翻起眼皮瞪了薛中人一眼,沒回答他的话,继续喝着自己的闷酒。
薛中人笑了笑:“不要这么执拗,对方出的钱也不少,你这酒肆虽好,开了这么长时间也沒能挣下这么多钱吧,如今你也上了年纪,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且都嫁了人,还守着这个酒肆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你立刻出手,然后去城外买几倾良田,安安稳稳的把后半辈子过完,省的每日忙忙碌碌。”
林掌柜还是不说话,一仰脖将面前的一杯酒喝干。
薛中人也不生气,脸上带着笑:“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可你无根无缘的,这么些年若不是邻里街坊的帮衬,别说你的望江楼,恐怕连命都丢了几次了,对方虽沒名言是干什么的,我看的出來手段绝对不一般,趁着价钱还不错,赶紧出手,免得被人家惦记,到那时弄个鸡飞蛋打,那就划不來了。”
薛中人也将自己的杯中酒喝干:“林掌柜,看在咱们多年的情分上我才和你说这些话,若换做旁人我还懒的管呢,胳膊拧不过大腿,”
林掌柜起身,狠狠的瞪了薛中人一眼,抓起自己的酒壶和酒樽直接回了后院。薛中人喊了两声,林掌柜头都沒回。薛中人嘴角一翘,脸上始终带着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直望着林掌柜进了后院,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当天夜里,长兴街走水,最先着火的就是望江楼。火烧的很大,冲天的火焰隔几条街都能看的见,整个寿春人都被这场大火惊醒,当熟睡的人们从家里跑出來的时候,望江楼已经被火焰包围。林掌柜來來回回的跑,希望自己手里那一盆子水能将大火浇灭。
因为望江楼是独门独院,两面与邻居比较远,望江楼的大火对两下邻居并沒有造成多大的损失。看着大火一点点的将望江楼吞噬,林掌柜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薛中人叹了口气,站在林掌柜身旁,望着冲天的大火:“看我说的怎么样,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里是我的,就算烧了也是我的,想要我的地方除非我死了,”林掌柜瞪着红眼睛,咆哮着对薛中人吼叫。
这一次薛中人生气了,冷哼一声:“姓林的,别以为用死威胁就成,死个你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日中午我來立字据,再出现什么情况,你自己负责,”薛中人说完,转身分开人群消失在黑夜里。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之后,原本的望江楼成了一片废墟,只有那些坛坛罐罐还算保存的完好。零星的火苗在房梁和椽头上燃烧,被风一吹火苗左摇右晃,看上去更显的凄凉。林掌柜夫妻忙了一夜,并沒有因为他们努力,而发生任何变化,该烧完的还是一点不剩。
薛中人又來了,手里提着绢帛,扫视着被烧成平地的望江楼:“真是太可惜了,这么好的酒肆,竟然被祝融给毁了,哎呀,以后吃酒可沒了去处。”
林掌柜一见薛中人,疯了一般从地上爬起來,双手揪住薛中人的领口,大声咆哮:“是你,就是你,是你烧了我的酒肆,”
薛中人身旁的两名亲随立刻上前,将林掌柜拉开。林掌柜依然不依不饶使劲往薛中人身上扑,薛中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冷笑道:“林掌柜说话可得厚道,你说是我烧了有何凭证,昨日我让你卖,你不卖,今日被烧了就诬赖到我身上,大伙评评理,哪有这么说话的,”
围观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纷纷來看这个热闹,认识薛中人的心中诽谤,不认识的议论纷纷。
薛中人将手里的绢帛扔给林掌柜:“看看吧,这是对方的条件,都烧成这样了,人家还肯出一半的价钱,也算仁至义尽了,若不是我从中说好话,哼哼,就你这一片焦土谁能看的上,”
林掌柜的妻子已经哭的撕心裂肺,林掌柜撒完了气也变成了一滩烂泥,夫妻两人望着灰烬中那块白色的绢帛,抱头痛哭。
薛中人一挥手,将两个亲随招过來,对林掌柜道:“太阳下山之前是这个价,若是晚了那就不好说了,走,”
这一场闹剧成了整条长兴街的话題,无论是酒肆、饭馆,亦或是街边的小摊所有人都在议论,猜想是谁在后面捣鬼。有人说是薛中人,立刻就被旁人否定。薛中人不过是个中间人,买卖成不成和他的关系不大,沒必要下这么重的手。有知情者爆出一个人的名字之后,所有人都觉得惊讶。
苏任和韩庆就在望江楼对面的酒肆里坐着,窗外发生的事情他们看的清清楚楚,瞥了一眼坐在一堆灰烬里的林掌柜夫妇,韩庆于心不忍:“先生,这么做是不是有点……”
苏任长叹一声:“这么做的确有点心里不安,可谁让他家的酒肆生意好呢,寿春只能有一家最好的酒肆,那就是将來的翠香楼,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咱们在寿春的时间有限,经不起折腾,只能在补偿上多给一些,让这夫妇二人不至于后半辈子沒有着落。”
韩庆也叹了口气,点点头重新坐下。
苏任回头望了一眼黄十三:“确定沒有伤人,”
黄十三连忙倒:“沒有,火是从厨房烧起來的,临走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确定所有伙计都跑了出來,人才离开。”
“那就好,告诉那个姓薛的,给林掌柜夫妇的钱他敢动一个子,我要他全家的命,”
“喏,”
林掌柜最终还是在契约上摁了手印,该他的钱一个不少的装进了口袋,收拾了自己沒被烧毁的家当,雇了一辆牛车依依不舍的出了城。林掌柜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对望江楼进行整修,当众人看见小公子刘健站在望江楼街边指挥着人干活的时候,事情一下子就明了了。
刘宏听到这个消息,嘿嘿笑了笑:“这小子行呀,竟然能玩出这样的手段,硬生生将望江楼抢了过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看的住。”
伍被道:“我问过那个姓薛的中人,付钱的不是大公子。”
“哦,该不会是苏任吧,”刘宏坐直身子:“要是苏任就对了,也只有他会这么干,有手段、有魄力、有人手,大公子和刘健干不出來。”
“看來苏任和大公子真的搅合到一块了,”左吴皱起眉头:“几百金就为了开个酒肆,也不知道能开出什么花來,”
刘宏看了一眼桑于集:“开酒肆不过是小打小闹,既然苏任要帮大公子在父王面前表现,再好的酒肆都不行,桑掌柜你可得盯住了苏任,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小人明白,请公子放心。”
刘宏和他的人觉得诧异,刘迁也觉得诧异。从一开始他们都不看好刘不害父子,但是望江楼的事让他们有所警惕。照现在的架势发展下去,不知道苏任会在什么地方狠狠的捧刘不害一把,若是自己沒个人在苏任身边,刘迁觉得不放心。
“苏大夫,要不要我们也出三百金入苏任一股,听说刘宏派桑于集去苏任身边探听消息,咱们是不是……”
苏飞沉吟良久,摇摇头:“苏任乃是商贾出身,就算要帮大公子也只能以商贾之事,商贾为利反倒会让大王对大公子更加失望,无论苏任做什么,最终的目的还是大公子,咱们只要盯着大公子便可。”
刘迁点点头:“苏大夫说的对,三百金也是不少钱,不能白白送给苏任。”
苏飞又道:“前几日大王将大公子叫进王宫,在下已经打听清楚,大王是劝大公子离苏任远点,但是以目前的情况,大公子好像沒听大王的话,他们走的越近世子越应该安心。”
“哦,”刘迁喜出望外:“好,太好了,刘宏想用哪个窝囊废牵制我的计策失败了,咱们只需一心一意对付他就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