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屋,还是那两个小厮,门口依然站着两个手持兵器的公人。苏任跑了一天,经历了离奇的刺杀,又和刘嫖在太皇太后那里舌战一场,一回到屋里便一头躺在榻上,呼喊门外守护的两个仆人。
“弄些饭菜,我饿了,”声音很大,音拖得很长。
喊进來的并不是仆人,而是好奇的汲黯。汲黯倒背双手,冷眼看着苏任,苏任也望着他:“沒吃的吗,”
汲黯一笑:“你这个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当初我在成都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人不会忍气吞声,沒想到人还沒到长安,便已经让长安翻了天,你可知道天下有两个人不要招惹,第一个是太皇天后,第二个就是馆陶公主,”
苏任艰难的趴起身,仆人正好端进來晚饭,苏任狼吞虎咽:“我沒招惹呀,人家都是高高在上的人,我一个小小商贾,别说在太皇太后和长公主面前不算什么,在您京兆尹这里也和蝼蚁差不多。”
“哼,”汲黯哼了一声:“今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御史大夫的脸上很不好,”
“和他无关,”苏任吃的很大口,很香甜,虽然只是稀粥:“太皇太后要开刀,我说需要输血,也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将旁人的血灌进太皇天后身体,选來选去只有皇后最合适,可皇后似乎不愿意,就这事,”
“你疯了,人之精血岂能转來转去,何况还是皇后,”汲黯一下跳了起來:“你疯了,你肯定是疯了,这下你死定了,长公主若不杀了你才怪,难怪御史大夫的脸色很难看,你这是要将我们两个都拖下水,”
苏任不理会团团转的汲黯,只顾大口大口的吃饭。一碗稀饭下肚,稍微有点欠缺,又让仆人找了两个烙饼,这才感觉舒服一点。吃饱喝足,靠墙坐好,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喝着白开水。若是在家中该有清茶才对,可京兆尹府中的茶汤实在难以下咽。
汲黯來來回回走了半天,苏任看的眼晕:“停,你都走了小半个时辰了,这么走有用吗,”
“那你说怎么办,”汲黯停住脚步,望着苏任。
苏任坐直身子:“遇刺之后,我和庄御史坐的是馆陶公主的马车,在她的车上发现了一个东西,这东西虽然不值钱,可我知道这东西的來历,所以我就猜测,我的老师文先生下狱是不是和馆陶公主有关,”
汲黯一愣,旋即道:“你怎么又说到这事上去了,我们现在说的是你的小命,”
“我说的就是我的小命呀,我老师下狱,我才会被罢官,为了救老师我來长安,在陈仓道遇见堂邑候公子,才有后來横门天罚,太皇太后医病,和今日的输血风波,说起來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京兆尹你的身上,”
“一派胡言,我不过是个传旨的,这些事情怎么都能归罪到我身上,”
“沒有你去成都传旨,哪有现在的乱局,”
苏任的嘴皮子功夫,汲黯了解的并不深,可他现在沒有和苏任斗嘴的心情。已经出了事情,就得想办法解决,眼前这个小子眼看着就要死了,只是在死之前不要拖累自己才好。
深吸一口气,汲黯弯下腰,府视着苏任,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的人心里发慌:“听好了,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在你死的时候不要连累任何人,要不然你知道后果,”
汲黯也算是大汉朝很有声望的一个官员,历史中对他的评价尚算可以,但现在汲黯的嘴脸,让苏任看清,不管是好官还是坏官,但凡有人触及他们的利益,就绝不会笑呵呵的面对。
记得看过一部电影中,一位贪官父亲在弥留之际对一心想要做个好官,洗刷家族耻辱的儿子说,做好官要比做贪官难,别看这好官两袖清风一派正气。在面对同僚或者皇帝本人的各种拉拢和腐蚀下,能巧妙化解,避开百姓的眼睛和舆论,那是需要大智慧的。忠臣要比奸臣更奸才能斗败那些奸臣。
苏任摆摆手,收起嬉皮笑脸:“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
“说,”
“劳烦您告诉我,我老师到底为什么会被罢官下狱,”
汲黯皱起眉头,盯着苏任看了半天,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你知道了也无妨,文太守的事情乃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旨,至于提供文太守治郡不利罪证的却是你们蜀郡人,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苏任的心里一下子便明了了。以前他总是猜测,文党被罢官下狱和董仲舒有些关系,直到來长安他都是这么认为的。下午在刘嫖的马车上发现了那个透明的五彩石,苏任的脑子一下子乱了。难怪堂邑候府和馆陶公主府要派人去蜀郡经商,若不是在陈仓道挟持了陈武,崔久明肯定挡不住陈武、郭解,还有那个姚叔爱。
苏任对汲黯拱拱手:“多谢京兆尹,此份恩情容小人日后再报,”
汲黯摇摇头,笑笑,转身出了房门。
天黑了下來,仆人进來点灯。苏任就坐在原來的地方,动都沒动。小厮进來点着了油灯,又慢慢的退了出去。他们不知道里面这个人是谁,看御史大夫和京兆尹不断來探望,心里便重视起來。轻轻的掩上房门,门外还有一人站着,点灯的小厮摇摇头,两人这才蹑手蹑脚的去自己的房间。
月亮起來,站在门口的公人只剩下了一个,抱着长槊靠在墙上打盹。院子里的房间不少,只有苏任的房间亮着灯。一道黑影悄悄的在墙外露头,往里面看了看,一跃翻下墙头。公人毫无察觉,忽然一柄利刃抵住他的脖子。
“别说话,否则要你的命,”
公人连忙闭嘴,冷汗森森的任凭黑衣人摆布。中午黑衣人刺杀的事情他也听说了,那些人的來历能猜出个**成,沒想到晚上还來,还让自己遇上。这时候,只求人家能饶了自己的小命。
一块潮湿的手帕捂住了公人的口鼻,浓烈的酒味往鼻孔立钻。他不敢挣扎,呼吸困难只能大口大口吸。很快就觉得自己醉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软软的倒在地上。
放开那名公人,黑衣人学了两声鸟叫,墙外又翻进來三人。其中一人穿着公人的衣服,站在原來公人的位置。剩下两个抓起晕倒的公人钻进一旁的花园中。左右看了看,沒有惊动任何人,黑衣人轻轻一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苏任沒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他用了一下午时间将所有事情捋清楚。原本的预见和方案完全错了,那就得重新制定。要将两位先生一起救出來是不行了,只能一个个來。按理说董仲舒下狱较早,又是苏任的准岳父,应当拍在第一位。可救董仲舒的难度要比文党大的多。
房门被推开,黑影钻进來。苏任瞥了一眼:“给我倒杯水,”
那黑影真的就走过去倒了杯水,恭敬的捧到苏任面前。苏任接过來喝了一口:“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黑影稍微顿顿,道:“董姑娘严禁任何人私自外出,街坊中正在流传天罚的事情,大家对馆陶公主府的印象都不好。”
“我问的是官员的动静,百姓再闹也不会有多少用,”
黑影连忙道:“除了以许昌为首的几个老臣外,所有人都比较低调,只是最近庄青翟很少再去城外,那些光禄勋的属官去的更勤了。”
“可查清那地方是谁的,”
“原是皇庄,前两年被平阳后曹寿买去安置外室,最近听说外室替曹寿生了一个儿子,这些人都是去祝贺的。”
“这么蹩脚的理由,曹寿的老婆就是平阳公主,平阳公主的弟弟就是陛下,稍微联想一下就能想通,就曹寿那软弱的性子,还敢背着平阳公主养外室,”
“先生,你何时出去,”黑衣人拉下面罩,乃是阿巽。
苏任一笑:“还得等等,要救老师必须太皇太后点头,得先把这件事办了,交给你一项任务。”
阿巽连忙弯腰拱手:“请先生吩咐,”
苏任挥挥手,阿巽附耳过去。一边听一边点头,苏任说完,阿巽一笑:“喏,正好可以回成都看看,”
苏任知道阿巽在成都有个相好,只有具有七情六欲才能称之为人,阿巽也是人,苏任并不排斥:“要是喜欢,就接來长安,这千里迢迢的,你该不会还想在长安也找一个吧,”
阿巽笑笑:“哪能呢,去年來的时候因为有孕,今年说是生个儿子,这次一并接过來,”
苏任一拍脑门:“看我把这事怎么忘了,”伸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沒有:“等我出去,出去了一定送个大礼,”
鸡已经叫了,阿巽和苏任在屋里嘀咕了一夜。伪装做的好,倒也沒人來叨扰,看看外面已经发白,苏任道:“走吧,记住,一定要将那颗五彩石放在胡掌柜家的显眼处,胡、刘、方、吴几个家伙全家不留,还有,告诉冷峻和小金子他们,劫人的时候看清楚,昨天要不是我缩的快,脑袋就沒了,”
阿巽笑了笑,翻身出门,消失在雾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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