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上至太皇太后,下至贩夫走卒沒有人不议论的。刚刚从蜀中來的苏任,尚未进城便成功的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丞相许昌顶着一头汗水,战战兢兢的站在太皇太后面前,陪他一同來的庄青翟也不好过。窦氏虽然眼睛看不见,对于朝内朝外的大事情还算关注。那一日他正在长乐宫中听曲,忽然间地动山摇,着实将老太太吓了一大跳。连忙派人打听,这才知道是城北的横门垮塌了。
横门是长安的北门户,自建长安城起便有横门,在长安城的十二座城门中,是北面仅次于洛城门之外的第二大门。每年夏秋,皇家都会前往渭水边的咸阳避暑,横门乃是必经之地。窦氏奉行黄老学说,自然对老子提及的那些神魔鬼怪信奉有加。横门突然垮塌,窦氏认为不是什么好兆头。
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冷声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青翟看了一眼许昌。许昌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一身赭衣非常不合身,若不是站立的地方不同,看上去就和那些暴发的蜀郡商贾一般。许昌也沒说话,庄青翟就更不会出声。庄青翟比许昌小几岁,头发花白,三缕长髯垂到胸前。他比许昌镇定,规规矩矩的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好端端的横门一下子就坍塌了,竟然沒人知道原因,”窦氏大怒,一掌拍在坐榻上。
许昌犹豫了半天,这才道:“禀太皇太后,据说是蜀郡來的一个商贾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造成横门坍塌,微臣已经派人前去捉拿,马上就会有结果。”
“一个商贾,他是妖怪不成,伸手一指我大汉的北城门就坍塌了,”窦氏真的怒了,对于许昌的糊涂忍无可忍,若不是看在许昌对自己忠心的份上,早就将他赶出朝堂了。
庄青翟连忙道:“太皇太后息怒,其实城中对于此事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说,什么说法,”
“天罚,”
“荒谬,”许昌立刻出言:“我大汉国运昌隆何來天罚,一个商贾说天罚就天罚不成,真是笑话,”
“庄青翟,接着说,”窦氏打断许昌的责问。
庄青翟再次拱手:“长安城百姓传言,因这名商贾与馆陶长公主有些恩怨,前几日堂邑候长子陈须被那商贾劫持,太皇太后曾派兵前去营救。”
“嗯,此事我知晓,怎么又和这件事扯上了,”
“百姓传言,馆陶长公主府与堂邑候府仗着太皇太后的宠爱,和陛下的眷顾,在馆陶兴风作浪,朝廷众人敢怒不敢言,更纠集豪强和地痞、匪类胡作非为,就算是长安城的百姓也对他们忌惮三分,这一次为救陈须,更是动用水军楼船在渭河之中撞翻多艘民船。”
“说重点,”
庄青翟连忙躬身:“百姓传言,此次天罚乃是上天对馆陶长公主的警告,”
“无稽之谈,一群竖子,”许昌的胡须都在抖,不知道是真怒还是假怒,跪倒在地给窦氏叩头道:“太皇太后,此乃百姓以讹传讹,不足为信,定是那蜀郡商贾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造成横门垮塌,臣请太皇太后将此事交给臣处置,”
“母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着笨重的脚步,急匆匆上殿而來:“母后,你可得为儿臣做主呀,”
一位臃肿的妇人满脸泪痕的扑倒在地上。妇人四十多岁,长的倒也是中上之姿,只是年纪大了,弄出來的浓妆很怪异。特别是那双眼睛,带着凶狠和歹毒。许昌和庄青翟连忙施礼,那妇人看都不看,只顾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窦氏的眉头皱了皱:“又怎么了,起來说话,”
“母后,我家须儿眼看就要不行了,”刘嫖往前爬了两步,抱住窦氏的双腿:“母后,那个苏任太歹毒,竟然砍了须儿一条胳膊,这就是谋反,应当抓起來凌迟,”
窦氏正要张嘴,庄青翟连忙道:“太皇太后,那天罚之事该如何处置,”
窦氏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有硬生生咽了下去。世间的事情千奇百怪,有时候神话也可能发生在人的身上。比如刘邦在芒砀山杀了一条患有白血病的小蛇,立刻被人传为赤帝之子斩了白帝之子。又比如,秦始皇嬴政在上郡见到人为刻在石头上的几个字,回京的路上便郁郁而终,秦国真的就两代而亡了。
窦氏不信鬼神,可横门垮塌明显不是一个人甚至一只军队所能办到的,既然想不明白,那肯定就是神仙或者妖怪。无论是哪一个,作为人最好不要招惹。
刘嫖见窦氏不发话,立刻哭道:“母后,此等妖人害了我儿,还毁了长安城,更加不能留,若不杀了他将來若其成事,对我们大汉非常不利,”
窦氏闭上了眼睛,他有些头疼。太皇太后窦氏,原名窦漪房,乃是惠帝时从普通人家选入宫中的家人子,被吕后赏给还是代王的文帝刘恒。因窦氏出身微寒,沒有朝中势力,被一直装疯卖傻的刘恒依为心腹,得到宠幸,先生刘嫖,再生刘启。
后來代王刘恒做了皇帝,刘恒原配王夫人的几个孩子先后过世,便立窦漪房的儿子刘启为太子。母凭子贵窦漪房顺利成为皇后。丈夫刘恒死,进位皇太后;儿子刘启死,进位太皇太后。窦氏一生都在宫中,对于政治并不怎么关心,从小穷苦,忍耐成为其做人准则,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很少指手画脚。
也正因为窦氏见识不多,对于神仙鬼怪的事情相当敏感。在她看來,横门崩塌的事情,肯定是天罚。自己的女儿她最清楚,刘嫖这些年的跋扈,窦氏早有耳闻,只是一直隐忍宠溺。若真的是天罚也并不奇怪,要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别哭了,”窦氏大喝一声,刘嫖立刻止住哭声。
“皇祖母……”又是一声哭喊。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满脸泪痕,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冲了进來。后面的宫女和仆人急急忙忙跪倒一大片。
许昌和庄青翟连忙施礼:“皇后陛下,微臣有礼,”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嫖的女儿陈阿娇。也就是金屋藏娇的主人公。当年,刘嫖欲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正得宠于景帝的栗姬之子刘荣。可栗姬正得宠,刘荣又是太子,根本沒把刘嫖放在眼里。刘嫖一怒之下和王夫人联手逼死栗姬,让景帝废黜刘荣,改立胶东王刘彻为太子。
当时,刘嫖乃是刘彻的姑母,闲谈中便问刘彻:“彻儿长大了要讨媳妇吗,”刘彻点点头。刘嫖指着左右宫女侍女又问刘彻想要哪个,刘彻都说不要。
刘嫖又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问:“那阿娇好不好,”
刘彻笑着回答:“好啊,如果能娶阿娇做妻子,彻儿一定造一座金屋子给她住,”刘嫖大笑,这才彻底放心与王美人合作。
这就是金屋藏娇的故事。刘嫖赌赢了,自己的女儿如今真的贵为皇后,而他也从皇帝的姑母兼任了皇帝岳母,可谓在朝堂的影响力又更近一层。
陈阿娇扑进窦氏怀中,哭的很伤心。窦氏安慰了半天,这才止住哭声。身边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加孙媳妇,窦氏再有气也已经烟消云散,对庄青翟道:“你是御史大夫,此事就交给你,挟持堂邑候公子,还伤人,此事一定要严惩,”
“那横门……”
窦氏沒有说话,挥手示意庄青翟和许昌退下。两人连忙施礼,缓缓退出门外。皇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一声不吭,跟着领路的宫人低头走路。转过长秋殿拐角,迎面來了两个小宫人。或许因为沒有看见,又或者下雨路滑,总之一个宫人撞上了庄青翟。
领头的宫人立刻大骂,庄青翟摆摆手:“算了,也沒什么事,”缩着袖子继续往外走。
出了宫门,许昌和庄青翟告辞。一钻进马车,庄青翟便迫不及待的将手掌中的绢布展开,字迹很潦草,应该是在仓促之下完成的。绢布不大,字也不多,就一个字,救,沒有落款,沒有年月。庄青翟慢慢的将绢布收起,捏成一个小团,塞进嘴里,使了使劲便咽了下去。
走过皇宫前的路,街面上的人越來越多,不管发生什么事,百姓们还要生活。只要不是马上就死,那就得吃饭。也有那些无所事事的家伙坐在酒肆中高谈阔论,有那么一两句飘下來,能听出來说的正是横门坍塌的事情。
“这就是天罚,那个蜀人说的对,不是天罚为何死的都是馆陶公主府的人,他的人一个都沒咋样,”
“我看不像,若是天罚,也不该轰横门和东渭桥,要轰就轰馆陶公主府……,”有人捂住了那家伙的嘴,后面的字听不清了。
庄青翟摇头苦笑,揭开马车帘子,对驭手道:“先不回去,去大行令府上,”
“喏,”车夫答应一声,马车在前面转了个弯,钻进了往东的巷子。马车刚过,两个人影从街边钻出來,其中一个再次跟上,另一个扭头朝着來路跑去。
js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