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永远都是猜测,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猜测可能会变成谣言,又或者等人们失去耐心之后消失于无形。苏任进入廷尉府得到了长安城高度的关注,可是廷尉府中一个下午都没有动静,无论是多么的好事者也觉得无趣,有闲工夫在这里干耗,倒不如趁着好天气去干些自己应该干的事情,总归吃饭永远是第一位的。还是那句话,没人知道苏任和王温舒在廷尉府中都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一切的结论全都是猜测和想想。
一个月后,也就是在三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皇帝终于拿出了贡金**的处理结果。共一百零六为王侯被夺爵,特别严重者如丁仪和渎职这赵周下狱问罪,能够想想到他们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还有不少被流放,地点就在岭南,这辈子恐怕也不可能在回来了。
当圣旨传到廷尉府大牢的时候,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哭嚎惨叫着有之,大呼愿望者亦有之,有些性列者选择一种自己认为更体面的死法,自尽。郦世宗和栾大听了好半天,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大呼侥幸之后,忽然有些失落。这些人都有了安排,自己两人怎么办?难不成永远关在廷尉府的大牢中,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
事实是他们想多了,等到将那些原本的贵族处理掉之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栾大被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郦世宗非常担心下一个便是自己,可是总不给自己一个定论。他越来越害怕黑夜,越来越害怕孤单。总是趁着送饭的机会希望和狱卒聊上两句,可惜人家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日子就这般一天一天的过,牢房顶上的天窗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直到一个凄凉的早上,又一个人被扔进了自己的牢房。郦世宗立刻围拢过去,他想说话无论是谁。那人也和自己一样并没有遭受王温舒的酷刑,就这么干干净净的被扔进来。
“你是……?”郦世宗仔细在脑子里回想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忽然他叫道:“司马公,太史令?”
司马迁一时间没有认出郦世宗,仔细看了好久,才从脏乱的头发和已经辨不清颜色的衣袍上,猜测出这个人自己应该有印象:“您是……”
郦世宗呵呵一笑,拉开遮挡自己面颊的头发,露出一口白牙:“我!”
“哦!原来是郦候,下官失礼了。”司马迁连忙起身行礼。
郦世宗随意坐在地上,将屁股下面的烂草往里塞了塞,让自己坐的再舒服一点:“不用了,都到了这个田地,还什么候不候的,这些天见的侯爷多了,一样会惨叫,一样会流血,一样也会被吓死。”
司马迁执拗的站着,站的很恭敬也很标准:“陛下没有夺爵,那您依旧是侯爷。”
“哈哈哈……,你见过我这样的侯爷?”郦世宗抖了抖自己的衣服,让司马迁看的仔细一些:“你要站就站着吧!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只是秉笔直书而已,并没有什么不该说的话。”司马迁的脸很严肃,至少郦世宗没有看到戏谑的意思:“陛下一意孤行,一夜之间夺爵一百零六人,而这些人早已经在廷尉府被折磨的不像样子,更有数十人惨死于王温舒这样的酷吏之手,礼曰刑不上大夫,即便要用刑也该夺爵之后再交由廷尉查问,这等草菅人命之徒岂能位居我大汉官位?”
郦世宗和看怪物一样看着司马迁:“你就是这样写陛下的?”
司马迁点头:“史官自然秉笔直书,历史如何自当如何,岂能删改?”
“你厉害!”郦世宗伸出大拇指:“看来我这几日有伴了,都待在一个囚牢之中了,何不坐下来慢慢聊,咱们有的是时间。”
司马迁向郦世宗施礼,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跪坐在其对面,疑惑的看着郦世宗。郦世宗呵呵一笑:“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被冤枉,王温舒也没有对我用刑,就这么关在这里,每日饭食不少,就这么关着。”越说郦世宗越落寞:“也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或许再过一天便会放出去,或许这辈子就得留在这里了,或许在今后的某一天,谁知道呢?看你的样子,你也没有受刑,或许咱俩会一起出去,也未可知。”
司马迁长叹一声:“只可惜这里没有纸笔,要不然不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哦!听说太史令准备写一部与众不同的史书,可是要动笔了?”
司马迁再叹口气:“哎,这么一耽搁也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郦世宗呵呵一笑:“苏候可知道你准备写史的事情?”
“此事和苏候有什么关系?”司马迁一脸疑惑:“虽然苏候知道我准备写,却也不知我会怎么写,何况我也给苏候说过,绝不会替他遮掩隐瞒。”
“好!”郦世宗一拍大腿:“可能太史令还不知道,当年苏候再给我们上课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书院求学!”郦世宗的脸色有些尴尬,连忙补上一句:“苏候对你走遍山川求证之事非常肯定,甚至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样的名言,而且苏候还说他佩服你的耿直和坚韧,并要求若是准备钻研学问者,可想你学习,后来还多次提及你的书。”郦世宗笑了笑:“那时候你父亲还是太史令,你不知在何处游历,也不知苏候是如何知道你和你的书,现在想来十分惊奇。”
司马迁一脸茫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郦世宗微微一笑:“算了,不说那些了,还是说说你的书吧?你准备怎么写?”
司马迁看了郦世宗一眼,郦世宗连忙道:“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个地方只有你我两个人,总得说点什么吧。”
司马迁想了想:“史书有史书的写法,然而太过枯燥,且杂乱无章,我准备按照每一个人来写,这样既能说清历史,还可以将事情全部展现,不同的时候看到相同的历史,后世之人的理解却有不同,我想打破这个桎梏。”
“哦?那你都准备写那些人?”
“自然是能指引历史发展的人。”
“哦。”
郦世宗的这一声回答让司马迁有些意外,以往他和自己的朋友提起这事的时候,会得到几乎所有人的不同回应,自己的朋友或赞扬或褒贬,从来没有人用“哦”这一个字来作答:“郦候觉得不妥?”
郦世宗摇摇头:“说不上来,忽然想起苏候以前给我们讲的一个故事,说在遥远的大海中有一只蝴蝶,它轻轻的扇了一下翅膀,经过大气、温度、海浪,以及陆地、山脉、树林的作用之后,等到了我们面前,你会发现已经成了一股很大的风,这阵风能够将大树连根拔起,能将房屋吹倒。”
“有这种事?”
郦世宗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但苏候却是言之凿凿,说这叫什么蝴蝶效应,只可惜我才疏学浅,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奥秘。”
“苏候之言自然有他的意思,前几日苏宅举办的那场酒会,苏候和陛下曾有一番谈话,在下有幸在场,听过之后深有启发,本已经有了腹稿的《货值论》我要重新修改一下。”
郦世宗笑道:“我觉得如果你要写史,还是少和苏候大交道为妙,我总觉得苏候这个人比你我,甚至是陛下都要高,他的一言一行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都有深意,当下看上去并没坏处,或许将来恐怕会危及大汉。”
司马迁紧皱眉头:“不会吧?苏候此人虽然行事总有奇怪之处,却对我大汉今日的太平盛世贡献颇多。”
“我也说了是或许。”郦世宗靠在身后的墙上,好半天没有说话。等了好一会,再一次发笑:“看看我们,说好了说你的书,怎么说着说着就跑到苏候那里去了,还是说你的书吧?你准备如何写陛下?”
“直言!”
郦世宗摇摇头:“这恐怕有些难度。”
“那又如何?”
“或许你就没了写书的机会。”
司马迁一愣,旋即道:“就算我不写,自由人秉笔直书。”
“你这个人就是个犟人,如今陛下权威日重,要杀你恐怕都不用下旨,自有王温舒这样的人会将事情办的非常妥帖。”
“某家岂会怕一个将死的王温舒!”
“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王温舒已经……”
“朝中已有人上本弹劾王温舒了,而且人数越来越多,据说已经有人将苏候当年斗翟青狄的法子用了出来,甚至还有人在《大汉报》上发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王温舒的本性,就算陛下有意维护,恐怕也不可了。”
“原来如此,王温舒的作用已经完成,该到用他的脑袋来平息民愤的时候了,毕竟这一次有一百多位王侯被夺爵,且非死即伤,即便没有被夺爵也成了废人一个。”
“郦候的意思是,此事是陛下有意为之?”
郦世宗连忙摆手:“我可没有这么说,你我都是罪人,切莫再给我一个妄议朝政,诽谤陛下的罪责。”
司马迁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眼中的光芒慢慢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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