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两个锦衣卫,中间拽着捆绑着双手的闫举人。
看着地上的尸首,闫举人变了脸色,眼中终于露出几分惧怕。
张永上前几步,抓了闫举人下巴,冷笑道:“现在晓得怕了?好大狗胆,放你走都不走,偏要找死,差点让爷爷阴沟里翻船!”
闫举人强作镇定,转过头去不看张永。
王守仁走过来,看着闫举人,道:“闫宝文,扬州人氏,父阎长荣、祖阎盛,弘治十四年举人……”
随着王守仁的讲述,闫举人脸上变得惊恐。
张永在旁听了,不由纳闷,这才到松江一日,刚知晓闫举人有嫌疑,就连生平都知晓了?随即想到沈瑞与王守仁的关系,误会是沈理之前的调查。只是这闫举人到底是自大,还是愚蠢,既是要与藩王混在一处,有不臣之心,竟然用真名实姓,连个化名都不,也太视朝廷为无物。
闫举人惊的险些魂飞魄散,忙高声道:“这位大人到底是何意?作甚抓了学生来此?既知晓学生是举人,就不该如此轻侮!”
王守仁扫了他一眼,道:“江苏学政过两日就到松江,你放心,在剥去你功名前,本钦差不会刑讯。不过为了防止罪人家属逃窜,会发文扬州知府衙门,羁押闫家满门!”
闫举人双眼喷火,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学生不过出来游幕,到底犯了什么罪过,要累及闫家满门?”
王守仁前几年曾在江南决断刑狱,见过的犯人多了,自然晓得闫举人此刻定是准备了一肚子辩解之词,无心与他斗口,道:“初审在松江,而后还有京城三法司,总不会冤枉了哪个。”说罢,对那两个抓人的锦衣卫道:“带下去,押入知府衙门死牢。”
“三法司”、“死牢”,直到这个时候,闫举人才真正明白到自己之前做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尽,牙齿颤栗,直觉得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钦差大人……”闫举人想要摆出无辜表情,神情却比哭还难看。
旁边两个锦衣卫见王守仁转身没有继续搭理闫举人的意思,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在“吱吱呜呜”中,闫举人被拉了下去。
张永在宫里见惯市面,知晓王守仁是在故意恐吓闫举人,心中佩服不已,想起方才王守仁说起闫举人父祖,道:“那闫举人的底细,是大沈状元之前调查出来的?”
王守仁摇头道:“不是,闫姓在扬州显赫的只有一支,虽发家不过三、四代人,却是子孙繁茂。我当年在江南决断刑狱,曾审过扬州一个因风月致使的杀人案,闫家子弟正是目击证人与嫌疑人之一,因此见过那人卷宗,论起来那人应是闫举人堂弟。因闫家捐了好几个监生,举人只有一个,我倒是略有些印象。今日听沈瑞提及此人,终于对上了。”
王守仁随口一说,张永却是越发佩服,对王守仁更是敬重几分。不愧为状元之子,只这份过目不忘之才,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想到这里,张永想起当年李东阳强压着王守仁,先是硬是压了一科,随后又在下一科中将会试第三的王守仁压到二甲第七名。
“那个张氏倒是跑的快,咱家怀疑宁王在松江另有人手。”张永想起之前锦衣卫的回报,皱眉道。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没有人收留,哪里敢半夜跑出去?
王守仁想了想道:“明日城门口留意些,只要在城里,总是有迹可循。”
张永点点头,张氏破绽颇多,根据推断,现在这个多半是已经“李代桃僵”。将这个张氏抓住,说不得另有大收获。
沈家坊,五房。
僧道诵经声暂歇,灵棚已经亮着,有五房的几个近支晚辈在这里守夜。人人都有趋吉避凶之心,之前沈琦状况未明,大家生怕受连累,不敢上前。
等到沈全随着沈理回来,众人就开始观望,想着要不要亲近卖好;直到今日钦差过来,第一日就放了沈家三子,大家得了消息,都是后悔莫及。
五房主母郭氏最是刚强性子,不愿轻易麻烦别人,也不会让人随意占了便宜。五房旁支早年因沈鸿病弱,没少给郭氏使绊子,自然也就没得这边好脸。等到沈瑛中了进士,又都自诩同曾祖、同高祖的情分贴了上来,郭氏却不是耳根子软的,压根就不留情面。
直到沈琦、沈全学业相继有成,五房举家去了京城,这近支族人更是贴不上。幸而郭氏上了年岁心软,对近支堂亲也宽和许多,逢年过节亦是慰藉孤老贫寒,帮扶了不少亲戚。
可是这样一来,诸堂亲之前的躲避,就显得太没有良心。
以郭氏的脾气,要不是五房赶上沈鸿之丧,这些堂亲怕是以后连大门都不会让进。
现在是沈瑞、沈瑾打理丧事,就是为了沈鸿灵堂前不至于太过冷清,没有将五房旁支族亲拒之门外。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有一、两位水字辈的族叔,眼见沈瑞年轻,想要依仗自己是沈鸿堂兄弟,接手五房丧事,直接就被沈瑞叫人轰了出去。又有沈瑾在旁好声好气为沈瑞“解释”,说是五房郭氏与沈琦都病着,受不得吵闹,沈瑞顾及一边,顾不得另外一边,只有“怠慢”族亲了。
这兄弟两个,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震慑了大家,无人敢在闹事。
沈瑞已经出继,长辈在京城,就算松江众族亲挑剔沈瑞不好,对沈瑞也无足轻重,谁还能跑到京城去二房告状不成?至于沈瑾,堂堂新科状元,天子门生,身上带着从六品官职,即便是态度温煦,也无人敢真不拿他当回事。
就是宗房大老爷沈海,虽是族长,可因之前营救沈家三子时不出力,眼下也不好在五房的事情多说话,其他人更没有质疑沈瑞、沈瑾兄弟的资格。
等到过了三更天,郭氏悠悠醒来,换了孝服,由婢子扶出来,亲自到灵堂前上香,众族人都带了几分心虚,生怕郭氏在这个时候发作。
郭氏哪里顾不得这些,上了香,问起沈瑞往京城报丧的事。关键时刻,长子沈瑛,也成了郭氏的主心骨。
待知晓沈瑞没有耽搁,已经派人快马往京城报丧,郭氏方露出几分虚弱来。
虽说夫妻情深,可郭氏却知晓眼下不是任意的时候,有丈夫的丧事,还有次子的伤势,还有接下来沈家所需要面对的案子。她没有强撑,跟沈瑾道了谢后,就回去内院。至于会不会无人时垂泪,缅怀丈夫之类,就不是人所能知。
五房众堂亲原本心虚,可依旧因郭氏的视而不见恼怒,没有人敢在沈瑾、沈瑞面前说什么,可不少不得窃窃私语,念叨两句郭氏的薄情。
至于沈琦,在装裹的时候露过面,已经孱弱的坐不起,又断了胳膊,跪在沈鸿灵前痛哭,生生地哭的晕了过去。还是沈瑞做主,叫大夫在沈琦的止痛药里多加了一味安眠的药,安排人将沈琦送回卧室。那般模样,倒是没有人会提什么规矩,非逼着沈琦守灵,否则不是尽孝,就是要送命了。
四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沈瑞已经是上眼皮打下眼皮。他回头看了眼沈瑾,沈瑾更是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
沈瑾就是昨日到的,结果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来不及休整,就又生生地熬了一夜。
沈瑞想到这里,就推了一下沈瑾道:“大哥,天快亮了,明日事情还多,你先回去歇息一会儿,也省得明天没精神。”
沈瑾犹豫了一下:“那你呢?”
沈瑞道:“我一会儿去全三哥那里眯一眯。”
沈瑾也是乏得狠了,就没有客气,打着哈欠,点了点头,道:“那我回去打个盹儿,明儿早上再过来。”
沈鸿之死让人伤感,可到底是有迹可循,早有预感;倒是沈家三子的官司,更让人挂心。如今虽不能说尘埃落定,到底有了好的发展,让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五房与四房比邻而居,自然出了五房就是四房。
等待沈瑾回到四房自己的院子,就见院子里还亮着灯,有些意外。
夏日天亮的早,远处传来鸡鸣声。
沈瑾叩门,待小婢提着灯笼来开门,便道:“等到这个时候?怎么还不睡?”
沈瑾早年曾收过屋子人,后来进京应试前都放出去嫁人,如今院子里当值的婢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叫做墨香,沈瑾书童的妹子,打小早就在这院子里当差的。
墨香看着沈瑾欲言又止,一时望向厢房,一时望向沈瑾。
沈瑾察觉到不对劲,止住脚步,道:“东厢房里怎么了?”
东厢是茶室,沈瑾之前没有离开松江时偶尔待客之所。
墨香轻声道:“大爷,有客至,在东厢哩。”
沈瑾意外道:“有客,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打发人去隔壁说一声?”
墨香小声道:“客人说是同大爷一道从京城来的,不好叫人晓得。”
沈瑾闻言不由皱眉,这可见是谎话。自己护送沈鸿夫妇回松江,同行的只有两房下人小厮,并无外客,也没有什么不好对人言之处。
到底是哪个,过来沈家四房装神弄鬼?
东厢灯影摇曳,沈瑾挑了帘子进去,就见茶座上,坐着一婀娜身影,看着身形却是一妙龄女子。
听到门口有动静,那人抬起头来。
沈瑾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又有些不敢认。
那女子已经站起身来,做了个福:“大表哥,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