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房太爷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去了内室,好一会儿抱着巴掌大一个古旧匣子出来,打了开来,沈琭立时直了眼。里面是二十来枚拇指肚大小的金元宝。都说是金子是“寸斤”,一寸见方的金子就是重一斤十六两,眼前的金元宝不到“寸斤”,可一枚也当有五、六两重。
眼前这些足有百来两金子,换成银子就是千两白银,可这是哪里来的积蓄?前几年因为低价偷买四房孙氏嫁妆的事,各房头都折损了不少银子,九房也是卖了一个铺子连带着太爷拿出了历年积攒的体己才将窟窿补上。沈琭是知晓自家家底的,看着这金子就有些发愣:“太爷,这些金子”说到这里,想起多年前一个传闻来:“难道当年伯祖母真的陪嫁了金子押箱底?”
九房太爷将匣子撂下,神色复杂,点了点头。这也是之前他不能下狠心与沈理化解旧怨的原因之一,他怕沈理开口讨还其祖母留下的这一百两金子,担心没有沾光反而将这些吐出去。
沈琭向来自诩是义气中人,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传闻,也不由觉得自家祖父为人有些不厚道。原本以九房太爷嫡亲叔叔的身份,在侄子早逝只留下个大肚子寡妇的情况下,接手九房嫡支家业也不算什么,可是连已故伯祖母的嫁妆金子也贪下就有些过了。可义气是义气,实惠是实惠,沈琭还是面露欣喜,抓了两枚金元宝爱不释手。
九房太爷的背弯的更厉害,叹道:“总共就这些,原是打算留到小大哥儿已经成亲用,你拿去使吧,在外长点心儿,莫要再胡混。”
沈琭被沈理吓唬了一,恨不得立时长翅膀飞离松江,省得官司落到自己头上。眼前见老祖父如此,想着他的年岁,说不得祖孙就此生离死别,也是红了眼圈,跪下道:“太爷,孙儿不能在您老人家跟前尽孝,您也多保重,家里可离不开太爷”
祖孙两个抱头痛哭,惊的院子里的婢女都放轻了脚步。东厢小大哥儿推开窗户,望向正房方向,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就见胭脂扭着腰肢婀娜走过,心神一荡,舔了舔嘴唇,轻唤了一声“姐姐”。他原以为要出言哀求几声,才能骗的胭脂入屋,不想胭脂脚步迟疑,头往正房望了一眼,面色一红,抿着小嘴掀了东厢帘子进来。
小大哥儿见状,立时抱了个满怀,撅着嘴巴就往胭脂脸上亲。胭脂“咯咯”低笑,用手推开小大哥儿额头道:“青天白日,大哥这是作甚?”
小大哥儿没有亲到眼前红艳艳丁香小嘴,在胭脂白皙的脖子上啃了一口:“这不是趁着老爷不在,跟姐姐香亲香亲”
胭脂想着方才在正房后窗偷听的几句话,只觉得一会儿忐忑、一会儿火热。她方才虽只听了几句,可也听出来老爷是闯了什么祸事要出去避祸。太太前几年就被气死了,老爷因不愿意受约束一直没有续弦,后院只有几个姨娘通房在,若是老爷不在家,这剩下这家里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说不得自己可以搏一搏。
这般想着,胭脂从小大哥儿怀里躲出来,娇声道:“老爷还在正房呢,大哥急什么?等晚上奴婢给大哥送甜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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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房寻人的人手与银钱都撒了出去,可蒋氏与一双儿女已经失踪多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到准确消息的。沈全想着沈理之前的推断,忍不住去知府衙门后伫立了半晌。要不是知晓利害关系,沈全都要忍不住冲击衙门。那凶多吉少的不是别人,是他同胞的兄长,到底是生还是死?沈全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滚,口中腥咸,眼见有个儒生从衙门后门出来,才闪避到一边。看着那儒生身上装扮,沈全怔了怔,转身大踏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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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房客房,沈海看着沈理,满脸担忧:“六郎,听说知府衙门没有帖,这可怎么办?”
沈理整理下身上官服:“少不得在做一次不速之客!”
赵显忠就算不见,沈理这里也要摆出姿态来,让对方不能安心。说不得一着急,就有了错,能探出点消息,沈家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沈海看着沈理补服,犹豫了一下:“那我与六郎同去?”
沈理看了沈海一眼,沉思不语。既是遇到这样影响到阖族安慰的阴谋,本应该第一个就告诉身为族长的沈海,可是沈海身边有个笃信贺家的贺氏。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赌贺家的善心。况且,不管“内鬼”是谁,这“外贼”八成还是贺家,更应该隔绝消息。
沈海有些下不来台,皱眉想要训斥,话的嘴边又反应过来眼前不是寻常族侄,而是状元公,是次子脱罪的希望,将训斥又咽了下去。沈海望向沈瑞,神色复杂,想起早夭的沈珏,更是心里直堵得慌。
沈瑞只做未见,要不是故意给知府衙门那边看,也让隐藏在暗中的敌人晓得沈家并不是一盘散沙,沈理也不会带沈瑞住进宗房。既是晓得沈海并不是什么明白人,那也不必这个时候与他计较什么。
想到沈玲在监狱,涌二太太发话要将庶子除名,沈玲之妻何氏带着孩子如今还在客栈中,沈瑞对于沈海这个糊涂族长更是尊敬不起来。本应该得了消息,就打发人去接何氏母子来安置,可沈瑞与沈理都是男人,并无女眷在身边,只能托付给贺氏,昨天就此事他已经专门对沈海提过,便道:“大伯,大伯娘可去了客栈?”
沈海随意摆摆手道:“打发蔡婆子套车去接了,瑞哥儿放心。”
沈瑞一噎,就算宗房如今摊上大事,儿孙遇难,贺氏没心情屈尊降贵亲自去接一个小辈儿媳妇情有可原,可到底是亲戚,也应该打发个差不多的旁支媳妇出面,才算得当。这样直接打发一个仆妇算什么?
沈海没心情理会何氏母子,只想着催促沈理早日将儿子捞出来,就算暂时捞不出来也能在赵显忠面前求个人情,保佑沈珺能平平安安。
一副慈父心肠,沈海眼巴巴地望着沈理。
沈理弹了下衣袖,道:“下次吧,这次我上门,与赵府台论公。”
沈海讪讪,瞥了旁边站着的沈瑞一眼,以为沈理会跟昨天似的,出入就带沈瑞,没想到这次却是沈理自己个儿往府衙去,沈瑞则是往五房寻沈全去了。
刚出巷子口,沈瑞就与匆匆赶来的沈全碰个正着。
“瑞哥儿,六族兄呢?”沈全四处张望,不见沈理,急匆匆问道。
“六哥去知府衙门了!”沈瑞道:“三哥有事?”
沈全眼见没有旁人在,咬牙道:“瑞哥儿,我知晓寻找二嫂与侄子们的事情要紧,可也不想这样干等,想要求六族兄一封手书,去南京寻学政衙门!”
沈琦身上有举人功名,见官不贵,在剥去功名之前,地方衙门无权刑讯。之前关心则乱,没有想到这些,刚才在知府衙门看到青衫儒生,沈全才想起还可以经过学政衙门。
沈瑞没有应答,而是从怀里逃出一封信,递给沈全。
上面有现任苏州学政名讳,沈全红了眼睛接过。就算沈琦真有万一,沈全也想要让兄长以清白身份从衙门出来,而不是作为“畏罪自尽”的罪人,直接出现在公堂上。
“钦差下来,用的是礼部的官船,从京城到松江约莫要四十来日。”沈瑞道。
沈全点头,道:“我醒的,松江到南京水路六百四十里,我今日就乘快船出发,赶在钦差下来前将学政请过来。”
“不管如何,三哥要记得保重自己。等到钦差下来,才是真正困难之时。”沈瑞正色道。
沈全点点头,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递给沈瑞。
沈瑞接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打开来,里面是一副对牌,还有一枚白玉印鉴。
“打听二嫂的事情,我已经吩咐管家下去,我一会儿会交代什么,让他们有消息就报到瑞哥儿这里来。这枚印鉴,是我在家周记钱庄的一笔存银,要是有什么着急花销的地方,或是六族兄要打点,你就取了使,省得跟海大伯这边扯皮。”沈全交代道。
沈瑞责无旁贷,也就没有推脱,仔细收好。
沈全急匆匆去收拾行囊去,沈瑞没有宗房,而是折道去了三房。
三房外的路口,两个闲汉装扮的青壮在树下聊天,看到沈瑞过来,两人就止了话。
沈瑞微微点了点头,望向三房门口。
不一会儿,三房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缝。沈瑞见状,避到暗处。
只见那门口有人探头出来,四下里张望,并无异常,才推开门。
九房太爷亲自送了沈琭出来,旁边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正是沈琭乳兄弟也是八房的管家,身上背着行李。
饶是混账无德,可到底是被祖父亲自抚养大,如今骨肉分离,太爷又是这个岁数,沈琭“噗通”一声跪下下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九房太爷原要扶孙子起来,可胳膊落在沈琭身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受了这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