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涌二太太听了沈洲起誓要护着沈玲妻儿,心里再怎么气恼怨恨,也知大势已去,这注横财断然落不进自己口袋,便更加不肯认指使了王振业去祸害何氏。m.手机最省流量,无广告的站点。
她又是咒骂王振业陷害她,又是哭诉如何从小将沈玲拉扯大。
早在涌二太太没有嫡子之前,沈玲是记在她名下充做嫡子养大的,说沈玲是她带大的也不错,那十来年不是假,只是后来的忌惮嫌弃也不是真的。
王振业哪里能认,张口就说涌二太太如何吩咐的他,如何告诉他那宅子里没几个下人,又说二进的宅子小的很,哪里是路哪里是门。
众人联想到之前涌二太太恰去了何氏那边索要户帖未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洲冷笑连连,只问沈涌如何交代此事。
沈涌心里已是一片冰凉,要说沈涌他自己对那二、三十万的家产没一点儿念头,他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他也是想要那银子的,但却绝没想到妻子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样欺侮庶长子媳妇。
早知道妻子容不下这个庶长子,便是人没了,那根刺仍扎在她心里,想是拔不出来的。
可到底是庶长子已经没了,这孙子也没法要回来了,沈涌还能保谁?当然是保住嫡妻。
嫡妻品行不端,嫡子琼哥儿也会被人戳脊梁骨。为了琼哥儿,沈涌无论如何也要让妻子没事。
因此沈涌顶着沈洲带给他的巨大压力,只咬死了是王振业陷害。又振振有词说是王振业父子经营黄了他的铺子,无力偿还,这才出此计策陷害。
九房太爷上了年纪,懒怠在这里坐着听他们在这儿啰嗦,咳嗽一声就道:“玲哥儿不是除族了?那玲哥儿媳妇便不是族中人了。甭管是沈涌媳妇指使的人,还是那人自个儿去的,都是私闯民宅,都不当在沈家祠堂议了,该交到衙门去!”
沈琪、沈流也不耐烦看三房人在这里做戏,纷纷附和。
沈琪素来看不上三房,便冷言冷语道:“在这里这么说,不知道到了衙门还怎么说,当旁人都是傻子呢。”
涌二太太生怕被交到官府去,她也就只能在宗祠哭诉一二,到衙门上谁肯听你哭去,当下嘶声喊道:“送什么官!玲哥儿媳妇这不也没事么。这家丑不能外扬,你们……”
她话没说完,王振业那边喊上了:“你们要是把我送去衙门,我就在衙门上喊三房涌二太太给我银子,让我奸了你们沈家女眷,让你们沈家丢尽脸!”
这招对沈瑞无效,对涌二太太却十分有效。
涌二太太简直要昏倒了,她怎么没发现她侄儿是这么个东西,登时放声咒骂。
沈家人也被激怒,一时骂声连连。
沈洲高声道:“‘凡夜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强奸者,绞’。你若自己找死,尽管大声喊。沈家不怕被你这样的小人泼污水。”
王振业不学无术,哪里懂律法,听沈洲一说,也是吓了一跳,登时不敢叫嚣了,只哀嚎道:“确实是姑妈主使,我没做什么就被擒了,要不你们堂上打我一顿出气吧,莫要送我去公堂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来,忙又招供道:“姑妈说了,抱来孩子就先给她送去。让我敲西角门,看门的是老刘头,二门上是王良家的接应。王良两口子都是我姑妈的陪房,你们去把王婆子抓来一问便知。真是姑妈叫我做的……”
沈琦冷冷问涌二太太:“事到如今,涌二婶子还不认吗?可要派人去提了这两个下人来问?”
涌二太太早上还吩咐了那王良家的等着王振业送孩子上门后妥善安置,知道无法抵赖,便以袖掩面,呜呜哭了起来,喊冤道:“我是想孙子啊,我只叫王振业把孙子与我抱回来,并不曾叫他做旁的。”
族人又不是傻子,谁信她这套说辞。
沈琪就凉凉道:“涌二婶子这话说的,还待怎么吩咐,难道你身为妇人竟也不不知叫一个男子半夜三更翻寡妇院墙会损人名节?!这哪里是要抱孩子,这是要把玲二嫂子逼死呢。”
涌二太太现下也不敢怒斥沈琪身为小辈儿乱插话了,兀自啼哭干嚎,也不知道那袖子遮住的脸上有没有眼泪。
沈琦冷眼看了片刻,方开口发话:“沈玲一家不再是沈氏族人,涌二太太指使娘家子侄夜半擅闯民宅,意图拐抢他人子嗣,犯了国法,也犯了家规!大明律中,教唆指使他人犯法,以共犯同论罪。”
沈涌和涌二太太齐齐抬头望向沈琦,目露恐惧。
沈涌张口道:“琦哥儿……”却说不下,只是满脸恳求之色。
涌二太太则直接道:“琦哥儿!我可是你的同族婶娘!你也说沈玲一家子与沈家不相干,怎忍心为了个外人,将你婶娘送进牢中!”
沈琦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婶娘既身为沈家妇,就当守好国法家规。你这又不是小错!今日若不罚你,日后族人有样学样,夜半去翻你三房院子,窃物抢人,辱女眷清白,你又怎说?!若是不罚,再多上一两个胆大妄为之人,族中人人自危,可还有宁日?”
涌二太太胡搅蛮缠道:“旁人怎敢翻三房的院子……”
却是沈涌突然喝道:“住口!还不认错!”
沈涌一直是惧内又耳根子软的,涌二太太又是个强势性子暴脾气,家里素来是涌二太太做主的。沈涌几乎不曾像现下这样暴怒过,涌二太太一时被镇住,加上心里本就七上八下不托底,便乖乖闭上嘴。
沈涌深吸了口气,道:“是我治家不严,没约束好内人。只是此事真传出去,到底污了我沈氏一族百年清名。尤其,这官司刚了结,沈家又刚分宗,松江府里正是议论纷纷的时候。”他顿了顿,艰难道:“我便厚着脸皮,恳请族中判罚,不再报官……”
见众族人并不接茬,沈涌咬牙道:“这个妇人居心不良,我本当……本当……”再咬牙再怒,几十年的夫妻,休妻的话到底说不出来,且算计庶出儿媳妇又不是算计沈家子嗣,这罪算轻了一等,也论不上休妻。
沈涌这一犹豫,一眼瞟到那边坐着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沈瑾,想起昨日沈源锁祠,再往前想,张老安人当年折腾掉了沈源妻子孙氏腹中五个月的孩儿,也曾被送进过家庙,后来也接出来照样做老封君。
沈涌便转口道:“还望诸位族亲看在琼哥儿面上,让他娘往家庙里诵经为族亲祈福吧。”
本身族规里对女眷的处罚就少,送家庙也算是颇重了。
族人心里有数,都不说话,只去看族长沈琦。
沈琦略一思量,便点头道:“好在虽有恶行,未有恶果,此罚也算妥当。”又肃然道:“传话到东厢,请各宗宗妇约束本宗女眷,以此为鉴,勿要再犯!常言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若再有人以身试法,族中绝不姑息,族规罚过也是要送官的!”
执事子弟层层传话过去东厢,东厢女眷尽皆警醒应诺。
涌二太太好像还未回过神来一样,呆呆瞧着沈涌,忽然道:“琼哥儿还小,你便将我送进家庙……到头来,你还是要为那庶孽撑腰作践琼哥儿吗?”
族老中老一辈都有些不满,这堂上坐的半数是庶支,就连三房在内都是,这声庶孽可是刺耳。
有族老道:“都是沈家子孙,谁敢作践?倒是见着你作践了玲哥儿!”
又有人道:“琼哥儿还小?可都十五了!老二啊,也该给琼哥儿娶房媳妇了,免得你们房里没个像样主母主持中馈。”
沈涌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来,破坏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结果,忙喝一声:“你糊涂了!浑说什么!”说话间凑近涌二太太,压低声音道:“琼哥儿十五了,很快就要议亲,难道还能关你这亲娘一辈子不成,到时候也就出来了,先圆过去再说。”
涌二太太本是一腔怨愤,只觉得沈涌偏心庶孽,听了这话方心下熨帖,之前让她恐惧的关家庙也不怕了,忙不迭点头道:“是我的错,我认罚,认罚!”
沈涌松了口气,再去看王振业,虽是一万个想送他去吃牢饭,可实在也是怕他在衙门里乱说话,便向沈琦求道:“此人是不是也在族中罚了?大明律,夜闯民宅是杖八十,便在这儿杖责他也就是了。”
沈琦却并未允,“沈家祠堂可罚沈氏族人,可无权罚外人,涌二叔关心则乱,一时忘了,若是真打了王振业,王家去衙门告咱们私刑,也是一告一个准的。”
王振业一直竖耳朵听着,本来听说要在沈家打他八十杖,本想喊八十也太多,要打死人。但转念一想料沈家也不敢给他打死打残,也就没吭声。
待听沈琦说沈家不打还是要送衙门,便又慌了,去了衙门,沈家有钱有势,要是塞了银子,官府活能让自己脱层皮。
王振业慌忙大喊:“不告不告!王家定然不告沈家!求求你,就在这儿打了我吧!”
沈家人本是恨他,见他这副丑态,又忍不住被逗乐了。
沈琪哈哈两声,嘲讽道:“还是个上杆子讨打的。”
沈全早就想打王振业了,便接口道:“那就许了他,我来执板子。”
沈琦瞪了弟弟一眼,低喝道:“老三,不要胡闹。”
沈全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沈琦方向王振业道:“你说什么都没用,沈家无权罚你。”又扭头去看敬陪末位的三房四老爷沈涟,道:“涟四叔,烦劳你跑上一趟,将此人并他几个同伙交到衙门。就说他们私闯民宅意欲行窃,没得手便被下人擒了,交由官府发落。”
他特地咬重了“私闯民宅、意欲行窃”几个字。沈涟便是会意,点头应下。
王振业杀猪一样喊起“姑妈救我”、“姑妈都是你让我去干的啊你不能不管我”。执事子弟却是过去将他嘴堵个严实,拖了下去。
涌二太太可没一点儿坑了侄儿的自觉,反而对着侄儿啐了一口,骂道:“若不是你连累我,我怎么会被送去家庙!以后你爹你二伯你们两家子都给我都滚出我的铺子!”
沈涟跟着也出了议事厅,他晓得旁人怕要避嫌,自己是三房人怎样行事都不会被说嘴,才会给他这个差事。这也是他荣升族产大总管以来头一桩“差事”,虽然和管祭田没关系,却有助于拉近和族长的关系,他自然是要办妥的。
他才离了议事厅,那边沈全就溜出来了,把另一张口供往他手里一放,道:“四叔,你看王振业那畜生还干了什么!”
正是王振业买通梁平的那份供词。
沈涟看罢脸色难看异常,拍了拍沈全肩膀道:“四叔知道了。放心。”
沈全知道沈涟是个通透人,必定会和衙门那边打好招呼,不会便宜了王振业,这才拱手谢过,回去悄悄同沈洲、沈瑞等说了。
*
这边收押了涌二太太,族会也散了。沈洲、沈理、沈瑞并五房三子却并没有走,而是直接到了耳房,去见鸿大太太并何氏,商量发送沈玲及安顿何氏母子事宜。
昨日商讨的种种方案郭氏都已经和何氏讲过了,何氏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先前就与郭氏说了准备上京,郭氏也没觉得十分诧异。
这会儿众人都过来了,何氏也不扭捏,直言道:“回金陵原是想圆相公一个念想,既然这里面有误会,二伯并不曾弃我们于不顾,相公泉下有知也便放心了。如此没必要再扶灵往金陵下葬,我母子在金陵也多有不便,且又帮不上二伯什么,反倒添了累赘,我就想着,随瑞二叔上京,求二房大伯娘一个庇佑。”
沈洲知自己府内没有女眷,多有不便,何氏母子上京也是极好的选择,但想到见不着小楠哥,这一别不知多少年,还是有些黯然神伤。
沈瑞听何氏要上京,便道:“都是自家人,玲二嫂客气了。玲二嫂上京,我母亲高兴还来不及。”他顿了顿又问:“只是,玲二哥要在本地发送,这福地……”
何氏道:“已是停灵多日,我想……择个吉日,将相公尸骨焚了,带着骨灰上京,到京中置地安葬,也方便我与小楠哥拜祭。不知道,这带着骨灰北上,可有什么忌讳不……”
沈洲惊讶道:“你这是……便不在沈家福地,也可在松江另寻一处,怎的还要焚了……”时人观念最是讲究“留个全尸”的,若非迫不得已,一般都不会选择火葬。
不过二房三太爷当初出走松江,也是带着母亲和大哥两个骨灰坛子走的,二房墓地也早已挪到京城。沈洲虽提了一句,到底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何氏只低低道:“相公也是不愿留在松江的。”
沈洲越发没有话说了。
沈理见气氛尴尬,便接口道:“带着骨灰上京也没什么不便,咱们单租条船,与船家说明了,莫要冲撞了也就是了。”又道:“闫家那边一时也未必能结案,这边就要瑛弟、琦二弟盯着些了。”
这说的却是罚没闫宝文家产一半儿充公一半儿赔付沈家三子了,其中一大份是当给小楠哥,让何氏带走的。
沈瑛道:“弟妹放心,这边官司了结,我便派人将银票送上京。”
何氏忙起身向沈理沈瑛施礼道谢,二人皆是侧身避过。
事情敲定,郭氏还想带何氏回五房,何氏却说要回去宅子收拾一番,也要将沈玲的衣裳寻出来一并火化了。
郭氏也不好再留她。五房并沈理沈瑞又多派了家丁护卫到那边院子保护他们母子安全。
众人散后,沈理要带沈瑞去拜访王守仁问问归期,便先一步出来。
刚走出祖祠大门,后面沈瑾便赶了上来。
见沈瑞诧异,沈瑾解释道:“方才我去探视老爷了。”
事涉本生父亲,沈瑞也得问上一句,“老爷可还好?”
沈瑾道:“昨日老爷挨了杖刑,起了高热,用了张太医的药才退下去。刚才我去看时,已经无碍了,精神了不少。二弟勿念。”
沈瑞一笑,也不接话。
沈瑾因问:“六族兄、二弟可定了何时回京?”
沈理摇头道:“还不曾,不过也快了。”
几人正说话间,那边匆匆忙忙跑来个小厮,到得沈瑾跟前,顾不得行礼,便道:“大爷快随小的回去,张家舅太爷打上门来了,把老安人都气昏过去了。”
沈瑾一惊,“张家舅太爷?!他们怎么来了?”他几乎忘了张家人,好像多年没见过张家人了,这一家子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道:“张家舅太爷说什么许了他的田庄叫沈家强收走了,要和老安人讨个说法,又说了老爷的事,才把老安人气昏过去。太太叫人请大夫,又叫我来寻大爷。”
沈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无暇多想,便要随小厮赶紧回家。
沈理却叫住沈瑾道:“张家舅太爷是长辈,你一个孙儿辈如何好说话?不如抬了源老爷去,一来让老安人看着儿子也好安心,再来,源老爷与他们说,总比你要妥当。”
他虽厌恶四房,却也体恤沈瑾不容易,不想沈瑾背上个忤逆长辈的罪名,因此出谋划策,又嘱咐道:“旁的都无关紧要,老安人的身体最为要紧!”
说白了,要是张老安人被气得一命呜呼,沈瑾这状元刚踏上仕途就要丁忧,彼时再起复,也耽搁了。
沈瑾也清楚这点,应道:“我会以老安人身子为重。”犹豫了一下,又道,“老爷现在的伤势,不宜折腾。”
沈瑞问道:“张家舅太爷说的田庄什么的,你可知道怎么回事儿?”
沈瑾摇头道:“昨天要赔付的田庄铺子都是老爷敲定的,我并不知怎的有张家的田庄。”
沈瑞道:“这不就得了,你既不知道田庄事,如何与舅太爷说去?张家什么品行,大哥你还不知道?莫要被他们骗了去。还是赶紧抬了源老爷去吧,这事儿也只有他能说明白了。”
沈瑾便不再犹豫,左右沈源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便向沈理沈瑞告辞,回去祠堂与族长沈琦招呼了一声,带了执事子弟到锁沈源的小院,与沈源说清张家来闹,要抬他回去。
沈源一听张家,立刻表示臀上伤口疼得厉害,坚决不能回家。
沈瑾见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必是沈源对张家做了什么,当下只道“没了老爷儿子不知怎么处置才好”,挥挥手,执事子弟二话不说,把沈源往长凳上一放,抬起来就走。
沈源再怎么喊也无济于事,便这么着被抬回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