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健决定亲征,也是想离开杨瑞的视线,让双方对这件事冷静一下。他此行北上要必之前任何一场战事更加凶险。鲜卑人在这两年厉兵秣马,就是为这一战,一旦开战,但凡北关有任何一处边关要隘失守,都可能是摧枯拉朽,中原之地将倾覆于危难之中。
没有在皇宫里久留,韩健跟杨瑞之间还是并无太多的话可说,虽说是杨瑞主动禅位,但这道心结是无法解开。等韩健回东王府,府中上下一切如旧,原本在当日杨苁儿等女就要搬进宫中,但听闻韩健要“御驾亲征”,韩松氏叫停了运送行礼的马车,在韩松氏看来,既然韩健要走,那就等他回来以后再将搬迁至皇宫的事落实。
韩健回府之后,韩松氏并不在,杨苁儿等女还在整理一些东西。这几天沸沸扬扬的下来,她们的身份从东王妃变成皇妃,在地位上不同以往,可在事实上却并未有所改变。
杨苁儿见韩健进厅里来,让丫鬟将两个原本要送进宫里的箱子搬回她的院子,走上前对韩健道:“相公怎的怎么早便回来?不是说今晚可能不回来吗?”
刚进门的韩徐氏笑道:“还叫相公,应该称陛下了。这么没规矩,可不是苁儿你以往的性子啊。”
杨苁儿面色一红,在最开始得知韩健要登基时,她心中也是有介怀的,她毕竟也是杨氏的皇亲宗族,可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转变,反倒是对韩健登基很支持,如此一来东王府的地位也有所不同,她想的更多的还是以后见了杨瑞不用再那么拘谨了。
韩健道:“六娘可有见到二娘?”
韩徐氏想了想道:“你二娘应该在为你父亲上香吧。这些年你也知道她吃了多少苦。今天虽然她不能参加你的登基大典,但还是很高兴的,就是……”韩徐氏欲言又止。可见韩松氏对于今天的事还是有所介怀的。
韩健刚登基,凡事都还不稳定。却马上说要御驾亲征。在御驾亲征的同时又成立什么武幕府,将洛阳的军权收拢回来,明显是要防备在他走后韩松氏大权独揽。韩松氏自问做什么事都是为东王府好,现在被韩健如此“对待”,心中岂能情愿?
韩健道:“今晚准备家宴,过几日我便往北方去,临别之前跟家里人好好聚聚。”
韩徐氏闻言也是一叹,韩健之前突然失踪。谁都以为他去了北方,一家老小都担心不已。现在韩健真的要往北方领兵,还适逢鲜卑人大举南下,此时她们更有不舍。
家宴准备好,韩健先坐下来,内宅的女人相继出来,韩健的几个姨娘心情都还挺好,从上午韩健登基时,朝廷礼部的人已经来宣旨,各人有不同程度的品阶提高。从亲王妃享受到皇太妃的爵禄,等于平地提升到最高等级。而韩健身边的女人则心情各有不一,她们最关心的还是韩健出征之事。普通士兵出征,家中妻子仍旧要牵肠挂肚,更何况韩健现在已为天子,他在战场的哪边,也必定是鲜卑人主攻的方向。
韩松氏说是在祠堂里上香,等她出来时除了脸色有些黑,整个人尚且没发什么脾气。等她坐下来,便好像一家的主母,便是顾欣儿和杨苁儿两个东王正妃。在她面前也不敢有任何造次。饭桌上韩松氏有意避开与韩健的目光,只是在饭后随便交待两句。人便重新进西院。韩健让丫鬟送各女回房,他晚上还要去宁绣言处将事情相告。再到新成立的武幕府一晚上,基本也没太多空暇来陪身边的女人。
“郡王妃是否在生相公的气?”等其他各女进屋子,韩健留下杨苁儿和韩曦母子,他临出征前一来是不放心即将分娩的林小夙,也担心有孕在身的顾欣儿,不过他更担心的是没有他在身边相陪的杨苁儿母子。
杨苁儿是皇室宗亲,此时她父亲的事已经公之于众,他之前一直说不知杨洛川的下落,到现在杨洛川回到南王府,也就是说杨洛川之前一直是为韩健所秘密囚禁。杨苁儿得知之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此事还是颇为介怀,豫州之事悬而未决,她兄长杨曳仍旧下落不明,而她父亲则被软禁在洛阳,她有种不容于南王府和东王府的感觉,更需要人开解。却在这时,她关心韩健与韩松氏的关系更多一些,或者说,杨苁儿嫁进门三年之后,对于一些事好像也不太上心了,越来越像个家庭主妇一般只会考虑身边关系的“笨女人”。
韩健实话实说道:“二娘是在介意开武幕府。如此一来军权调拨至武幕府,在我北上之后,洛阳大小事务二娘插不得手,所以才会觉得是我有意针对于她。但其实……我也是不想二娘跟瑞儿之间有太多争吵。”
杨苁儿抿嘴一笑道:“看来夫君更多在意姐姐一些呢。连走了,也要为姐姐在洛阳能过安稳日子铺好路,却不知妾身和其他姐姐妹妹何时搬到皇宫里去?我也好多去陪陪姐姐。”
韩健一叹道:“看来在我归来之前,你们暂时不用迁居皇宫。等我回来,再将皇宫布置一番,到时你们也都要搬进去,一入皇宫可是进去容易出来难,再不能像以往一样若是觉得烦闷还能出去走走。”
杨苁儿想了想,道:“妾身即便在东王府里,何时有烦闷出去走的时候?”
韩健一笑不言,他这次是亲自送杨苁儿母子回房,然后才离开东王府往宁绣言的小院。
宁绣言处这几天也有人在收拾,适逢韩健的登基大典,礼部已送来一些绸缎的衣料,都是按照一般宫中妃子的品阶而准备。只是在具体品阶上,连皇后都没定下,宁绣言等女也就没有实际落实,但此时宁绣言的父亲毕竟为一朝首辅,连礼部的人也不敢怠慢,就算不是给皇帝面子。也要给自己的上司面子,宁原也很乐意朝廷上下对他女儿的身份承认,如此也可消除他送女来拉拢韩健的骂名。
但其实宁绣言并不想把事情张扬。她倒宁愿朝廷上下将她给忘了最好。原本她以为韩健登基大典之后便过来,是要跟她说关于让她迁居到皇宫之事。当韩健将即将御驾亲征一说,宁绣言不由开始抹眼泪。
宁绣言道:“刚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主子这是又要离开洛阳,长久不得见吗?”
韩健一笑道:“国家危难难道还能让我坐视不理?此番我是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若平安回来希望能早些接你们进宫,到时也算是一家人在一起了。”
宁绣言苦笑一声,她早就表明过态度。她不想进宫也不求什么名分,她宁肯跟宁舜儿还有杨秀秀在这里过自己的小日子。但韩健觉得最亏欠她的地方,是没有给她正式的名分。
正说话间,宁舜儿和杨秀秀也闻言过来。宁舜儿毕竟是少女心性,不会像宁绣言和杨秀秀想的那么多,一来便缠着韩健问东问西,主要问的还是皇宫里的情况。与宁绣言不同的,宁舜儿对皇宫带着太多的向往,觉得那里是天堂一样美妙,就算宁绣言训斥她。她也仍旧不为所动,一心想着何时能搬到皇宫里住。
杨秀秀得知韩健要“御驾亲征”之事,问道:“陛下可有决定何时出征?”
韩健微微摇头道:“暂且还在准备中。料想不会超过五日。北关的战事已于几日前开始,鲜卑蛮夷的骑兵很骁勇,只能靠北关之险隘才能一战。若北关关口有失,则如同两年前一样,中原腹地也将遭遇兵祸。这次鲜卑人准备太充分,一旦将战祸蔓延到中原,将不再只局限于黄河以北,可能连洛阳也要遭殃。”
宁舜儿听了不由抓着韩健的胳膊,紧张问道:“主子主子。若真到那时,可怎办是好?”
宁绣言瞅她一眼。宁舜儿也不管那么多,现在韩健在的时候她更恣意一些。主要是觉得有韩健为她撑腰,姑姑的话也就没那么好使了。
韩健笑着捏捏她的脸,道:“若是洛阳不保,不是还有江都?主子我生在江都,长在江都,江南鱼米之乡那可是好地方,有机会一定带你个小妮子去看看。”
“好啊!”宁舜儿一听眼睛马上就亮了,能离开这里出去玩,不管是去哪她都很开心,更别说是去韩健所描述的“好地方”。
宁绣言和杨秀秀却知道事情若真有发生那一天,战局将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洛阳一失,整个中原就已经为鲜卑人占去一半,光是退守已经无法与鲜卑人抗衡。因为战事开启,韩健不能留下,甚至也不能陪她们一起吃顿饭,韩健将走,宁舜儿最是不舍,拉着韩健的衣袖一脸哀怨的模样,年岁虽小却有几分深闺怨妇的模样。
韩健原本还想去探望易蝶,但想到与易蝶之间的关系冰冷,在这种时候他宁可不去烦扰。当初他对易蝶所承诺的,是不对朝廷派系的人进行清洗,而保留慎刑司的体系,现在连皇位都被他给篡了,慎刑司内衙的人也被他一锅端,他已经不知再如何去面对易蝶。虽然易蝶一心是为朝廷,但韩健只能理解她是被杨瑞所控制了心脑,很多事不该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所该想的,当初韩松氏也是杨瑞所培植的傀儡,但也许是当初受制太深,以至于现在韩松氏对杨瑞恨之入骨。韩健不知易蝶何时才能从这阴影中走出来。
韩健刚到武幕府,便从大西柳的奏报中得知易蝶“下落不明”。这基本也在韩健预料中,当初易蝶舍身为朝廷,到最后只换得韩健登基的结果,韩健不知再与易蝶见面,易蝶是否会对他痛下杀手。
“你干娘近来可有消息?”韩健问大西柳道。
大西柳微微摇头,从洛夫人带人前往西凉旧地去笼络西凉旧部的人马,再到鲜卑人攻克凉州,之后东王府从西凉旧地撤兵,整个西凉旧地都为鲜卑人所得,从那之后,洛夫人虽是传言要回洛阳,但之后便也失踪。料想要么是被鲜卑人所擒获,要么是她自己藏起来或者是遭遇什么变故,无法与东王府再取得联络。不管怎么说,韩健当初走西凉旧部这步棋是错的,但错有错着,西凉旧地的丧失反而令鲜卑人暂缓了进攻关中的计划,令战事拖延了两个月才重新开始。
“那个西凉公主,你多盯着一些,若她有什么轻举妄动,随时向朕奏报!”韩健说着,手上拿着边关告急的文书,一天之间北关十几道关口告急,鲜卑人这次分兵突袭,是想开北关到底哪里有缺口,一旦有一处被攻克,那鲜卑人会蜂拥而入,到那时北关的防线将会更加吃紧。也幸好是有林詹这么负责任的将领,林詹负责北关驻防一年多时间,基本修缮了原本破损的边关城塞和城墙,但还是有很多地方很难恢复原貌。现在战事刚起,韩健预料接下来几日便会有北关要塞被攻克的消息,到那时将从全面防守到重点防守,兵马也会跟着集结。到那时,也到了韩健不得不北上“御驾亲征”之时。
韩健低头看了一会各路告急的情报,抬起头发觉大西柳仍旧在,因为未得他准允退下的命令,大西柳怕韩健还有什么事交待,所以一直没走。
韩健放下文书,道:“没事的话,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等朕离开洛阳之后,洛阳上下也需要你盯紧,尤其是宁原和旧魏朝朝廷的人,他们现在名义是归顺,但若我不在,图谋复辟也未曾可知!”
“遵旨。”
大西柳退出外面。韩健看着大西柳身影,其实也感觉到大西柳心不在朝廷里。当初他给大西柳承诺的期限是两年,等为他效命两年之后,她和她妹妹都可以脱离东王府体系而获得自由。现在两年之期已到,但朝廷上下仍旧缺少不了大西柳,韩健也很为难。既想留,也怕最后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