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随即感到一阵恼怒,堂堂九五至尊,竟然要为一个朝庭官员考虑,自己只怕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闹心的皇帝了吧。
崇祯心里憋着口气,心里堵得慌,便盯着徐光启,问对付许梁的办法。然而徐阁老支支吾吾半天,却也没个具体的法子,崇祯便有些遗憾,看着外面夜色深重,体谅徐阁老的辛苦,便挥手打发他回去。
第二天早朝散朝之后,崇祯皇帝把内阁诸臣,兵部,吏部,锦衣卫等大臣再次召集到养心殿,把许梁的回禀奏折扔给这帮子大臣传阅,随即问起对策来。
一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许梁在陕西兵强马壮,而朝庭要兵没兵,要钱没钱,还能怎么对付?凉拌呗。
养心殿内便鸦雀无声,往日在朝堂上夸夸其谈的大臣们都忽然之间变成了闷嘴葫芦。
皇帝便很生气,捶着桌子怒声质问:“许梁这厮如此目中无人,你们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人应答,大家都低了头。
往往这个时候,皇帝便会拿首辅出气,这次也不例外,皇帝目光如刀,盯着首辅周延儒,沉声问道:“首辅,你是什么意见?”
首辅周延儒心里哀叹一声,颤颤微微地拱手道:“许梁如此骄横,当下旨严加斥责。”
“哈?”皇帝心中大为不满,“严加斥责?自许梁到了陕西之后,朝庭对他的斥责还少吗?又取得了什么效果没有?!严加斥责,严加斥责!首辅回回都是严加斥责!你就不能有点新意?!”
首辅周延儒再次哀叹,拱手请罪:“老臣无能!”
皇帝轻哼一声,对这位周首辅的不满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你们呢?”
诸大臣不由得都缩了缩脖子,默不作声。然而例外总是有的,内阁大臣温体仁便阴阴一笑,出列拱手道:“皇上,微臣有一计。”
皇帝欣喜地看着温体仁,“爱卿请讲。”
温体仁得意地瞟了首辅周延儒一眼,道:“皇上,诸位臣工,朝野上下都在传言许梁暗中勾结民军,准备密谋造反!朝庭质询陕西巡抚衙门,许梁居然回奏:绝无此事!虽然回奏得不太懂礼数,但到底是一个态度。既然如此,为了表明陕西巡抚许梁对朝庭的忠心,老臣以为,朝庭不妨下旨意,命许梁率陕西官兵兵出陕西,进入山西会同山西总兵曹文诏一道剿灭民军。嘿嘿,他许梁不是信誓旦旦地上奏说绝无此事吗?既然如此,他就应当拿出诚意来,否则的话,谁敢相信?”
皇帝听着,顿时眼前一亮,仔细想想,朝庭只要下道命令,如果许梁出兵攻打民军,那朝庭便省了一大把力气,如果许梁不出兵……
皇帝不禁皱眉:“倘若许梁执意不出兵呢?”
温体仁差点脱口而出:那他就是心存反意!猛然回想起上一回养心殿内的事情,自己老胳膊老腿的,可承担不起逼反许梁的重罪,便生生刹住口,支支吾吾地道:“这个……老臣暂时只想到可以试一试许梁的态度,至于他出不出兵,老臣倒还没有想出来应对之法,请皇上恕罪。”
皇帝显得十分大度,呵呵笑着摆手道:“无妨,温爱卿能够想出这个点子已经十分难得了。”说着恼怒地瞟一眼首辅周延儒,冷哼一声:“不像咱们的首辅大人,翻来覆去便只有严加斥责这一招!”
首辅垂首:“老臣惶恐……”
几天之后,朝庭要求许梁出兵山西平乱剿匪的旨意到了陕西巡抚衙门,同时,都察院佥都御史黄道周关于几天前养心殿发生的事情的详细经过,也由青衣卫的密秘渠道送到了许梁的桌上。
许梁伸出手指头,轻弹着黄道周的信件,不由冷笑连连:“温老匹夫算盘倒打得挺精的!朝庭这道旨意一下,无论我许梁出不出兵,都是一个大难题。”
陕西参政王启年便试探着问道:“大人,传旨的公公还在外面候着呢,咱们该怎么回复才好?”
许梁起身,朝外走去,王启年跟在身后。
巡抚衙门前院里,一名中年太监和几名宫庭侍卫正杵在烈日下,晒得大汗淋漓。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传旨,接旨的地方官员必定大锭的银子作辛苦费,外加好酒好菜侍候着,然而这里是陕西巡抚衙门,连东缉事厂厂督都能不明不白死去的地方,即便从自己进门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以来,传旨的公公连口凉水得没得喝,公公也不敢有任何不满的神色。
因为,两排青衣卫正站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看着呢,那凌厉的眼神,令公公绝不怀疑自己要是有所不满,便会再也因不到京城去。
公公再一次抹把汗,便见许梁和王启年一前一后从内院里悠悠然走了出来。
公公连忙半躬着身子,脸上堆起真诚的笑容,迎了上去:“奴才见过巡抚大人。”
许梁看见传旨的公公,一脸惊异:“哟,公公怎么还没走?这天色可不早了吧?”
公公一脸尴尬,心里恼怒,脸上却是更加恭敬:“巡抚大人说笑了,方才奴才把圣意传达给了王大人,巡抚大人是怎么个意思,还请告诉奴才,奴才也好回禀皇上。”
许梁仰头想了想,疑惑地问道:“公公想问什么来着?”
“……”公公一阵语塞,一脸无奈地朝许梁拱手,讪笑道:“皇上命令陕西巡抚许大人率兵出征,与山西总兵曹文诏一道平乱剿匪,那个……巡抚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公公也算个头脑灵光的人,他不问许梁出不出兵,而是直接问许梁什么时候出兵。潜在地意思便是默认许梁绝对会出兵的。
许梁略微诧意地看了眼前这位公公一眼,然后点点头,轻唔一声,缓缓说道:“这个事嘛……本官知道了。”
“呃?”
这算什么回答?公公瞪大眼睛看着许梁,踌躇半晌,期期艾艾地再次拱手问道:“巡抚大人能否,能否说得再具体一些?”
公公心里欲哭无泪:许大人哪,您老是手握重兵,可以不把朝庭和皇上放在眼里,可咱家只是个小小的太监,上头压下来的指示,务必要您老给个准确答复,若是按您老这个回答,咱家回去之后还活不活了?
许梁抬了抬眼皮子,斜了这位公公一眼,道:“难道本官说得不够清楚?”
说着,眼中已经不满之色。
公公吓了一大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巡抚大人言简意赅,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你还等什么?”
公公面对许梁阴沉的脸色,顿时感觉小命受到威胁,慌乱地施了一礼,转身便仓惶退出去,跟随公公前来的宫庭侍卫,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地紧随着公公退走。
赶走了传旨的公公,许梁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站了半天,王启年安静地陪在一旁,沉吟了一会,王启年还是出声说道:“大人,虽然咱们现在兵强马壮,但远不是与朝庭翻脸的时候,如今圣旨已下,为免激化局势,下官以为,还是想个稳妥的办法才是。”
许梁也不禁感叹:“启年说得不错。虽然咱们梁军占据了赤斤和沙州,那里的几处硝矿和硫矿也已经扩大开采规模,然而距离咱们的需求量还是相差甚远。加上赤斤作为经济特区,建设才刚刚起步,各地商人对于是否在赤斤城设点经营,尚在犹豫之间,这种时候,确实不宜与朝庭搞僵关系。唔,得想个好办法才行。”
传旨太监将许梁的回答带回到了京师,自然免不了被雷霆大怒的崇祯皇帝一顿板子侍候。
皇帝肺都快气炸了,朕要你出兵,你来一句:我知道了!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回答?出不出兵你倒是给个准信哪!
几位内阁大臣,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再一次被召集进了养心殿,诸大臣针对许梁的回应,讨论来讨论去,都感觉许梁这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很是麻烦。
皇帝要许梁出兵,许梁既不说出兵,也不说不出兵,而是一句我知道了来回应。那到底出不出兵呢?鬼都不知道。
既然许梁的回应模棱两可,那朝庭下一步的应对之法便没办法落实。
崇祯皇帝压着火气再次问诸大臣意见,不出意外,首辅大人再次招来崇祯皇帝恼怒的白眼。
这个时候,内阁大臣温体仁再一次站了出来,向崇祯皇帝献计道:“皇上,许梁这厮实在狡猾至极!他这样似是而非,臣等无能,实在没有妥善的应对法子。不过,微臣突然想起一人来,兴许,此人能有办法。”
“谁?”
皇帝和诸大臣都将目光集中到了温体仁身上。
温体仁沉声道:“武英殿大学士兼蓟辽总督孙承宗!微臣记得,派许江到西安府就任同知一职,也是孙阁老的提议,孙阁老足智多谋,必定有好的办法。”
皇帝听了,缓缓点头,随即又微微皱眉,若说朝中谁能让崇祯皇帝头疼的话,陕西的许梁排第一,那么内阁大臣兼蓟辽总督孙承宗便能排到第二。许梁是拥兵自重,无法无天,朝庭拿他没办法。而孙承宗虽然还谈不上拥兵自重,但此人在辽东威望太高,辽东系的将领个个眼高于顶,认人不认组织,缺了他孙承宗,辽东便会失控。更让崇祯忧心的是:自袁崇焕死后,孙承宗便自我放逐在了辽东,他身为内阁大臣,往往几个月难得往京师里走一回。
即便回到京师,进宫面圣,面对崇祯皇帝时,孙承宗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一句话,许梁是个刺头,孙承宗也不好摆弄。
崇祯皱眉,温体仁有心为皇帝分忧,这个时候也不敢胡乱插话,毕竟孙承宗威望太高,而且对自己一向不怎么买帐。万一自己这个时候说错话,传到孙承宗耳朵里,孙老头发起火来,温阁老心里也打怵。
温阁老不敢出声,首辅在黯然神伤。次辅徐光启见状,便开始和稀泥:“咳,皇上,陕西巡抚许梁如此回答,虽有敷衍的成份,但他也没有断言就不遵圣旨,坚决不出兵了!倘若此时急于把孙阁老从辽东召回来,咳,以孙阁老的火暴脾气,老臣担心情况恶化。”
皇帝心中也有些犹豫,便问徐阁老:“徐爱卿想说什么?”
徐阁老沉吟着,说道:“以微臣之见,召孙阁老进京的事情不妨先缓一缓,先给陕西巡抚许梁一些时间,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唔……”皇帝在思考。
温阁老见徐阁老插了一脚,看样子有把自己的提议搅黄的趋势,不由不满地看一眼徐光启,冷笑道:“徐阁老,本官知道徐阁老与许梁那厮有些交情,本官也不反对给许梁一些时间观察观察,但这时间也当有个期限,难道许梁一年不出兵,咱们便要傻傻地观察一年?一年之后,山西还不知道会被民军祸害成什么样子!”
徐阁老听着温体仁冷嘲热讽,早就看温体仁不顺眼了,狠狠地瞪一眼温体仁,朝上方崇祯皇帝拱手,正色道:“皇上明鉴,老臣如此建言完全是出于公心,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温阁老如此讥讽,着实令老臣寒心。皇上,请为老臣做主!”
皇帝见徐阁老居然说得如此严重,不禁也有些傻眼,忙摆手道:“哎,徐爱卿多虑了,朕是相信徐爱卿的。”然而又斥责温体仁:“温爱卿,徐阁老不仅是内阁次辅,更是朕的恩师。你莫要怀疑徐爱卿了。”
温体仁心神一凛,猛然记想徐光启的另一重身份,天子帝师!便收敛冷笑,朝皇帝拱手应道:“是。老臣遵命。”
皇帝点点头,想了想,又朝徐光启道:“不过,温爱卿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朕可以给许梁时间,但这时间不能太长,嗯,就以十天为限吧,再过十天,若许梁还是没有动静,便传召孙阁老进京!”
皇帝定了调子,其他大臣便再无异议。徐阁老心里暗叹:许梁啊许梁,老夫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也就是这十天了!你可要把握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