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整个陕西省内的官员都知道,长安城的十三号街,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许梁没有上任陕西巡抚之前,长安城里原本并没有十三号街的。
而在许梁就任陕西巡抚之后,便在长安城中划定了一个区域,搬迁了这个区域内的百姓,重新规划了一番,并且规定,这片区域不允许普通百姓居住,甚至于连路过都要受限制,由于这片区域只有一条新开辟的街道贯通而过,街道两头,都有梁军军士把守,非区域内的人不得靠近。而当给这条新生的街道取名时,许梁随口说了一个十三号街,十三号街之名由此而来。
这就相当于一个禁区。而驻扎在十三号街的人也非常特殊,居中的驻扎的,是青衣卫军火处,军火处两边,一边是梁军火炮营,另一边是青衣卫衙门总部。在十三号街的外面,紧邻着的,是巡防司和巡抚衙门。
青衣卫军火处和火炮营是梁军中保密级别最高的两个地方,即便是梁军中的将领,没有得到批准而敢擅入十三号街,一律严惩!
许江刚上任西安府同知不久,便敢去十三号街转悠,被拦下之后,还敢让许常昆到自己这里来抱怨言?!
他是无心的,还是有意在试探?
青衣卫侦缉处的档头段志刚到了,站到许梁面前恭敬地问道:“大人,您找我?”
许梁点点头,声音低沉:“去仔细查一查,西安府同知许江自上任以来,都干了些什么!”
段志刚一愣,抬头看了许梁一眼,见许梁神情严肃,虽然心中有所猜想,但还是很快低下头,沉声应下来。
等了一会,见许梁没有其他的吩咐,段志刚便准备告退。
不料,许梁又语气幽幽地说道:“还有,许江的升迁速度一直让我很惊奇,你派人去趟辽东,查查清楚,我的这位大哥到底在辽东干出了什么丰功违迹!居然短短两年不到便一跃升为朝中正五品官员!”
段志刚心中惊起惊涛骇浪!这个许江到底做了什么,能够让巡抚大人如此动怒!
铁头从青衣卫中听说了许梁在调查许江的事情,有些好奇地找了过来,在许梁的书房内犹豫着问道:“少爷,我听说你让侦缉处调查许江?许江有什么问题吗?”
铁头是许梁的嫡系心腹,又是青衣卫的大档头,许梁便不想瞒他,脸色阴沉地点头,道:“前两天许常昆来找我,抱怨我不够信任许江!嘿嘿,他要是不来抱怨一通,我还真不一定知道许江居然会去了十三号街。”
铁头知道十三号街的特殊性,闻言也吃了一惊,轻啊一声,“难道许江少爷不明白十三号街的特殊吗?他没事跑那里去做什么?”
许梁嘿嘿冷笑:“这就得问许江本人了。”
铁头仰头想了一阵,迟疑着问道:“少爷您是担心……许江少爷来到陕西,是别有用心?”
许梁轻叹一声,低声道:“也许吧,但愿是我多想了。”
许梁出了书房,走到外面,几名许府的下人见了,忙躬身施礼。铁头紧随着走出来,站到许梁边上,探询地问道:“要不要派人把许江监控起来?”
铁头等了一会,见许梁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铁头心中一沉,便感觉事态严重,心里想着要不要暗地里给许江提个醒,随即又果断否决了这个想法,怎么说许江虽然是吉安府许家的大少爷,然而这些年来,铁头与许江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三少爷许梁还是铁头忠心的对象,许江算什么!
许梁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许府三夫人楼仙儿带着几名丫环,正在打捞院子里池塘水面的水草,旁边一名下人手里抓着一条草鱼,欢呼着跑上岸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许梁缓缓说道:“不管许江有没有问题,在事实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吩咐下去,军火处,火炮营,课税司,巡防司,青衣卫等重要的场所,没有批准,一律不准许江,许常昆他们进入。”
铁头点了点头。许梁所说的几个地方都是许梁的势力中最重要的几处,可谓是许梁的势力根本所在。任何敢于染指的人,都将受到许梁的严厉惩治。
许江感觉这一阵子事事都不顺心,经过近两个月来的仔细查探,他已经查觉到,几乎每个月,便有一批货物从赤斤城方向运进长安城,然后送进了那条自己都不能踏足的十三号街。
他一次曾借着西安府同知的身份算准了那批货物的到达时间,特意带了知府衙门的衙役,在城门口巡逻守候,见着那七车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有心上前盘问,然而马车一进城门,便有一队青衣卫上前,护送着马车进去。
许江迎了上去,摆出最和气的笑脸,笑着问那带队的青衣卫校尉:“这不是胡校尉吗?车里什么值钱的东西?竟然要劳烦青衣卫亲自护送?”
然而那胡校尉只是冷冷地看了许江一眼,一挥手,带着青衣卫和车队,便径直走了过去,把许江晾在当场!
恼怒,羞辱几乎让许江当场失控!
坐在宽阔的知府衙门里,许江目光盯着手上的一份公文,公文里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在想着自己的来到陕西之后的一些举动,有那么一瞬间,许江觉得自己好阴险,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蓟辽总督孙承宗,居然会算计自己的三弟,尽管这个三弟跟自己的感情非常淡薄!
羞愧之心刚刚产生,很快便被许江扼杀。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家族!况且这些事情,对三弟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要怪,只能怪许梁对吉安府许家的归属感太薄弱了,作为许家长子,若不能尽快获得高位,如何能够保护许家?!
这么一想,许江顿时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扔了公文,许江叫了两名书吏,信步出了知府衙门,他想去的地方,是巡防司。想到巡防司,许江便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几年前铁头还是许家的一名家丁,这人紧跟许梁,几年之后,居然成了巡防司的提督,手握两三万官兵!铁头在陕西的权势地位,更是无人能比。
冲着铁头曾经是许家家丁这一点,许江觉得自己该多往巡防司走动走动。因为,许梁的很多事情,都是安排铁头这个铁杆心腹去做的。
转过了两条街,许江便到了巡防司的衙门口,再往前,便是那条十三号街了,恨恨地望了眼十三号街口如标杆一般守卫的官兵,许江轻哼一声,抬脚便登上台阶。
巡防司衙门口,是有官兵守卫的,见了许江上前,士兵伸手一拦,朝许江客气地道:“许大人留步。”
许江一愣,大为不满地道:“本官有事找你们铁提督商量。”
士兵陪笑道:“许大人来晚了一步,提督大人一早便出去了,至今未归。”
“那本官到里面去等他。”许江摆手道,抬脚便继续往前走,不料那士兵依旧挡在许江面前,讪笑道:“对不住,许大人,上面有命令,巡防司乃是军机重地,没有批准的话,外人不得入内。”
许江讶异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瞪大眼睛叫道:“你说什么?外人?我许江是外人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士兵陪笑,“小的当然清楚许大人的身份,您是西安府同知,更是巡抚大人的大哥!呵呵,只是上面的命令如此,还请许大人不要让小的难做!”
许江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若是本官非要进去呢?”
士兵也很硬气,闻言退后两步,手按刀柄,直视着许江,沉声道:“军命难违,许大人若是硬闯,那就休怪小的不客气了。”
其他士兵见状,一齐靠拢过来,站成一排,各各手按刀柄,冷冷地看着许江。
与许江同来的西安知府衙门书吏见状,忙上前轻轻地拉着许江,打圆场道:“大人,我看铁提督多半是去了巡抚衙门,要不然咱们直接去巡抚衙门找他好了。这几位兄弟也是职责所在,您大人大量,就别为难他们了。”
许江抬手,恨恨地指点着站成一排的几名巡防司士兵,威胁道:“本官记住你们几个了!”
说罢,许江恨恨地跺脚,急步离去。
两名书吏急忙跟上,走了一段,两人忽然发现,许江走的方向,并不是巡抚衙门,不由提醒道:“大人,巡抚衙门好像不是这条道……”
许江脚步不停,愤愤然叫道:“还嫌不够丢人吗!回衙!”
许江在巡防司门口被拦下来的事情,第二天便传到了许梁耳朵里。许梁和楼仙儿正在巡抚衙门后院的树荫下纳凉,两名丫环手里拿着长杆,在驱赶树上的知了。铁头和段志刚两人便一道走过来。
许梁随意地摆手,示意两人找凳子坐。楼仙儿又命人端来些果品点心。
铁头和段志刚坐了,铁头道:“少爷,听说许江回到西安知府衙门之后,在几名下属官员面前很是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阵,说什么他这个西安府同知连长安城的一条街都管不了,连巡防司的大门都进不去等等……”
许梁听了,不禁失笑。
楼仙儿笑着说道:“许江好歹也是朝庭正五品的官员,说话怎么这么没有分寸?”许梁看了她一眼,“他哪里是没有分寸,分明是故意说给我这个陕西巡抚听呢。”
说着,许梁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不用理会他!当了个五品官,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然后问段志刚:“这几天要你调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段志刚坐直了,恭敬地禀报道:“大人,侦缉处还真查出些问题。自许江到了陕西之后,除了西安府的一般事务之外,他借着西安府同知的身份,暗中查阅了这两个月进出长安城的货商,有一次还特意询问了军火处的货物,只是因为押送的青衣卫在场,他才没能查看到。属下估计,许江去十三号街,也绝非偶然,多半是与军火处有关。还有,几天前,许江以西安府同知的身份,特意视察了长安城的燕子坊。”
“燕子坊?”许梁诧意不已,“燕子坊怎么了?”
段志刚轻声道:“军火处从平凉府搬到长安之后,军火处官员的家人也跟着搬迁过来,基本上都安家在燕子坊,连陈瑜和王大壮两人的家,也都安在了燕子坊。”
许梁腾地站了起来,眉头紧紧地皱起。楼仙儿见状,猜到许梁接下来肯定要与铁头和段志刚说要紧事情,便起身,把周围的丫环下人都带走了。
铁头气愤难当,“少爷,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许江来西安府上任,果然是别有用心。他想方设法地接触军火处,多半是想打探梁军火药的密秘!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梁冷笑,“无利不起早。朝庭派突然派他回西安,我便有些疑惑。如今看来,许江果然怀有异心。他打探军火处,肯定是受人指使。甚至于连指使他的人我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许梁又问段志刚:“辽东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段志刚抱歉地摇头:“青衣卫在辽东的眼线不多,虽然属下已经派人过去了,但一时半会,还没有准确消息传回来。”
许梁走动几步,沉吟着,果然地说道:“许江怀有异心,再留在长安城,便不合适了。”
段志刚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许梁刚想说,忽回头,看见一名巡抚衙门的侍卫快步走了过来,站到跟前,拱手道:“大人,西安府同知许江求见。”
许梁,铁头和段志刚听了,交换着眼神,许梁冷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让他进来!”
不一会,许江便跟着一名侍卫走了过来,见许梁,铁头和段志刚三人随意地坐在一棵大树底下乘凉,旁边还摆放着茶水点心,很是悠闲地样子。
许江便仰天打个哈哈,大笑道:“哎呀,三弟,还是你会享受啊!”说罢便自顾自地拣个空石凳,坐下来,伸手便抓了块绿豆糕。
许梁,铁头和段志刚三人都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