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两亮晃晃的银票子摆到张知府面前,张知府顿时便觉得腰杆子直了不少。美滋滋地正数着钱,平凉推官黄道周便打外面进来,淡淡地见礼,淡淡地回复许梁昨天提出的两个出兵条件。
张知府抽屉里压着厚厚一叠子银票子,闻言悖然大怒,一口回绝了,语气前所未有的坚绝。
将莫名其妙的平凉推官黄道周打发了出去,张知府贼兮兮地关严实了房门,手指尖沾了唾沫,又重新将抽屉里的银票子一张一张地清点一遍。
从中抽取了七八张,放进怀里,看了看,又抽出来三张,放入怀里,张知府这才将剩下的银票子分成两份,各用信封装好。一封放回抽屉里,一封捏在手中,朝外边沉声喝道:“来人哪。”
自屋外应一声,垂手走进来名知府衙门的衙役。
张知府将手中的信封拍在桌上,朝那衙役官威十足地道:“去,将这信封亲手送到庆阳守备将军贺人龙手上。”
待那衙役恭敬地捧着信封出去,张知府脸上涌出一阵淫荡的笑容,顿时感觉腹中微微一阵燥热,一敛袍裾,急吼吼地又赶回后院,准备再找那昨夜韩王世子送过来的艺伎胡天黑地一番。
崇祯元年九月二十日,平凉知府张凤奇集合安东中卫,固原游击,庆阳守备等三路兵马,共计六千余人,在平凉校场举行了隆重的誓师仪式,宣布即刻出兵,围剿盘踞在华亭县的流贼团伙李家军。
校场上旗帜迎风招展,平凉长街上百姓夹道欢送。六千出征的军队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出平凉城。一辆由两匹白马并驾的马车上,平凉知府张凤奇一脸庄重,只是微翘的嘴角怎么也瞒不了有心人,此刻的张知府一扫以往的颓唐态势。意气风发。
马车行到平凉城门口,有城内的乡绅代表拦下马车,嘴里高喊道青天大老爷,呈上一把大号的雨伞……
许梁坐在临街的酒楼二楼上看见了,猛地将口中一口花水喷了出去,溅得旁边平凉推官黄道周一身。
“这就是传说中的万民伞吧?这张凤奇也太无耻了吧!”许梁瞪眼骂道。
黄推官一边用干净的抹布擦拭着身上的茶水渍。一边也是苦笑道:“这……咳咳,张府台第一回领军出征,为振奋军心,将气氛搞得隆重些也没有大错……”
“这是万民伞哪?”许梁鄙夷地道:“哪有军队出征的时候送这玩艺儿的?真是太不要脸了!以前咱没看出来,咱们这位张府台脸皮居然这么厚。都快赶上本官了。”
黄推官尴尬地笑。
过了会,楼梯口脚步声响起,铁头大步登上楼来,走到许梁身边,拱手道:“少爷……呃,大人,查清楚了。”
“怎么说?”
铁头看眼黄推官,道:“庆阳守备将军贺人龙之所以能够率军前来。是因为张府台特意派人去请了他,据说还奉送了不少银子。”
“嘿?”许梁瞪眼叫道:“他哪弄来的银子?”
许梁身为平凉府的同知,自然知道平凉府的情况。除了课税局毛玉洁那里每月还能收上来三四千两战时税银之外,整个平凉府根本就没什么税银。而那课税局的战时税银,按许梁的命令,基本上全花在了梁军身上。
如此一来,平凉府内可供知府张凤奇支配的现银便少得可怜。而那庆阳守备将军贺人龙,那可不是个容易请得动的主。寻常几十上百两银子,人家未必看得上眼。张知府能请动贺守备。没个几千两银子是绝对办不成的。那么问题来了,平凉府库一贫如洗。他哪来的银子?
铁头嘿嘿轻笑两声,禀报道:“据底下打探到的消息,韩王府的谋士高子林曾亲自到知府衙门拜访过张府台,还送去了一名名叫月香的艺伎。如果咱们所料不差的话,张府台的银子,多半是韩王世子朱子健送的。”
许梁缓缓点头,随即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这张凤奇脑子烧坏了吗?有现成的梁军不用,非得舍近求远,去求别人!”
黄推官听得感动不已,暗道许梁还是很顾及平凉局势的。刚想出声恭维几句,又听得许梁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没趴到地上。
“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王八蛋有大把的银子,怎么就不想着和老子做做生意?”梁军将军,平凉同知许梁如是说道。
骂着,许梁惊疑地看着跌到楼板上的黄推官,“我骂张凤奇呢,黄大人何以吓成这样?”
黄推官尴尬地起身,扑打着身上的灰尘,边打边四处张望着道:“楼板太滑了……”
再向城门方向看去时,出征的队伍已经全部出了平凉城,围在街道周围的百姓也陆续散了,巡城的梁军士兵开始沿街清理散落到街上的垃圾。
黄推官担忧地道:“大人,张府台此次出征围剿李家军,不知道有几成胜算?”
许梁嘿嘿冷笑,“我听说流贼兵力已近八万,光留在华亭县的李家军总兵力就不下于三万人。咱们张府台七零八凑地才勉强凑够了六千兵马。用六千人去围剿三万人,我是想不通张府台心里是怎么算计的,难不成他以为他召来的这些军队,个个武功盖世,以一当十?”
“那……那张府台岂是十分危险?”黄推官瞪目结舌地道。
“他危不危险,关老子屁事?”许梁翻着白眼说道,暗道要是这讨人嫌的张凤奇就此死在外边才好呢。
黄推官开始忧心忡忡起来,围着二楼楼板围圈圈。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
许梁手抚额头,无奈地看着黄道周,看黄道周这付样子,多半又是忧国忧民的正义感开始泛滥了。
果然,黄道周转了几圈,停在许梁面前,期盼地看着许梁,道:“大人,虽说您与张府台不对路,然而这些毕竟是个人恩怨。张府台此次领兵出征,为的是解救华亭县的黎民百姓,还请大人暂且放下个人成见,以朝庭大局为重,不计前嫌,派梁军出城,助张府台一臂之力!”说完,黄道周朝许梁长揖到地,语气诚肯地道。
许梁轻叹口气,扶起黄道周,道:“黄大人,本官遇见了你,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似你这般,回回都想着黎民百姓,做事不计较成本回报,本官要是都听了你的话,岂不要赔光老本?放心罢,虽说张府台比较废柴,但到底他军中还有个游击将军李英和庆阳守备贺人龙,有这两人在,官军即便要败,也不至于败得太快。”
黄道周听得心底稍安,微有愧色。见许梁领着铁头朝楼下走,便急忙跟上,边下楼边道:“可是,敌我实力悬殊太大,即便是贺疯子在场,也无济于事哪。大人,为保万无一失,还得请您发兵接应……”
许梁没理会他,转而朝铁头问道:“那个韩王府侍卫统领赵永远,盯住了没有?”
铁头听了讪讪地道:“正要回报大人知道,那个赵永远,弟兄们跟丢了。”
“什么?”许梁惊叫道:“侦缉处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铁头惭愧不已,“这事也真是奇了,那赵永远就像是突然从平凉城中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到现在还是没有下落。”
许梁狠声道:“再加派人手,就是将平凉城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出赵永远。”
“是。阿铁明白。”
黄道周跟着许梁下了楼,来到街道上,见铁头拱手离去,黄道周忙挤到许梁身边,焦急地劝道:“大人,军机大事,怠慢不得!还请大人早日发兵出城,以应变万一!”
许梁仍是不加理会,自顾自往许府方向走。黄道周紧跟在身旁,喋喋不休地苦劝,从黎民百姓到天下苍生,从忠君爱国到民族大义,直说得口干舌燥,气喘如牛。
许梁最后实在被追缠怕了,顿住脚,朝拄着腰板歇气的黄道周道:“算老子怕了你了。一会我便传令梁军骑兵营,命万文山领兵出去接应。”
黄道周立马拱手激动地道:“大人不计前嫌,顾全大局,百姓幸甚,大明幸甚!张府台若是得知大人今日义举,必然感念在心。”
许梁嗤笑道:“少给本官戴高帽子!我出兵可不是为了救张凤奇,而是可怜那些随他出征的士兵!张凤奇死了不要紧,可别糟贱了我大明的将士!”
“呃……”黄道周词穷了,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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