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琴给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许梁一时接受不了。他记得非常清楚,崇祯皇帝钦定逆案中给阉党定了七等罪名,一举囊括了两百六十一名朝中大臣,魏忠贤是罪名榜上头一等。被凌迟。然而由于此前魏公公已要死了,尸体被锦衣卫从坟里挖出来带回京城,当众又剐了一遍。
据说行刑当天法场上围了几千人,不少等着就为扒一块魏公公的碎肉回去煮了吃。所谓恨到极致,吃其肉,喝其血,仿佛非如此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几千人见证的场面,怎么能做假呢?
许梁想不通,更不敢细想。皱着眉头在亭中走来走去。
戴风边走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了过来,朝许梁拱手道:“大人,你找我?”
许梁见了戴风,暂时将心中的疑惑放到一边,温言道:“戴掌柜,又后你可得改改称呼了,咱得称你声戴将军。”
“大人莫要拿我一个老头开玩笑。”戴风莫名其妙地道。
“呵呵,”许梁轻笑道,招呼戴风在亭中的横栏上坐了,将自己向皇帝举荐他出任平凉游击将军的事情说了。
戴风起初还不肯相信,经过许梁一再说明,再有冯素琴在一旁证实,戴风才信了。相信之后便湿了眼眶,紧握着许梁两只胳臂,声音哽咽。几年前他戴风原本也是堂堂济南府的守备将军,遭奸人暗算才被罢官回到建昌小县避难,一晃六七载,原本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回归朝庭,乍听到这个消息怎不激动惊喜?
许梁又好生安慰一阵,吩咐戴风将手头上关于通天下物流的事情交接好,明日到兵部领了将印信物。便能与自己一道回镇原。
当晚,许梁将留在京城的许府诸人召到一起,当众宣布了朝庭的任命。众人听说许梁不但升任了平凉同知。而且举荐戴风出任平凉游击将军,连梁军的番号都在兵部备了案。人人欢欣喜舞,当夜味源楼提前打烊,内部大摆宴席,以示庆祝。
次日一早,诸事妥当。许梁更与戴风各去吏部和兵部取来官印信物。临出吏部衙门,文选司郎中王贤亲自送出门外,亲近无比地与许梁作别。
待许梁再回到味源楼前,汇合了回镇原的人手。众人检查一番行装,见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便启程离京。通天下车马行的掌柜燕七带着几名手下送出永定门,与许梁分别时,许梁道:“老七,你在京城,替我做两件事情。”
燕七道:“大人请说。”
许梁回头看着身后高高在上的北京城墙,幽幽地道:“魏忠贤受剐刑一事,你替我查控清楚,那魏公公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子?是面目全非还是模样清楚。”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查探清楚。”燕七郑重应道。
“第二件事,”许梁脸上呈现出狠厉之色,道:“那韩王府的侍卫统领赵永远应当还在京城之中。待我们离京之后,你给我盯紧了他,找机会让他消失。”
燕七神情一凛,沉声道:“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许梁一行一百多人五月十七离开京城,六月初才回到镇原县城。而邢中山领着乔装的几千梁军陆续于六月中旬返回镇原县。
此时的平凉府境内基本算是流贼的天下了。平凉府治下,除了镇原县,固原州,泾州外,其余诸州县基本上就算是被流贼军队接管了。十多万人在平凉府境内游街窜巷。完全视朝庭军队如无物。
镇原城原本也是人心惶惶,县丞黄道周与梁军哨官万文山收拢了梁军五千多人死守镇原城。打退了流贼的两次进攻,才算保住了镇原城。
许梁一行人进了城。县丞黄道周,主簿郭天叙,典史贺诚,巡检刘勇和驿丞陈圳,加上万文山领着的梁军将佐喜笑颜开地赶到县衙与许梁见礼。
许梁与众人简略寒暄过后,便问起最近的情况。县丞黄道周苦着脸道:“大人,流贼肆掠平凉已愈两月之久了,周边的官军任凭流贼为害,迟迟不见发兵。咱们镇原城多亏了万营主带领梁军弟兄尽力守城,这才保得镇原不失。”
许梁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边总督武之望大人也不管吗?”
黄县丞轻叹口气,摇头道:“武总督倒是挺上心,着急上火地要解救平凉,向安东中卫的叶指挥使,庆阳守备将军贺人龙,延绥总兵贺虎臣等周边将领都下了命令,让他们派兵驰援平凉,唉,命令下了好几回,除了总督大人帐下游击将军李英率部赶到平凉城上与流贼上天龙打了一仗外,其余诸将,皆无所动作。”
许梁听了,心中一沉。叹道:“武大人可是三边总督,这些将军这般做法,难道就不怕武大人怪罪吗?”
涉及到高层的态度,黄县丞便不好答话。戴风皱眉道:“旁的倒也罢了,平凉城可是安东中卫的根基,怎么安东中卫的叶指挥也不着急?”
黄县丞看眼戴风,印像中梁军中没有这号人物,便看眼光去看许梁。许梁见状指着众人道:“跟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新任的平凉游击将军戴风戴将军。”
众人顿时吃了一惊,纷纷上前见礼。黄县丞才道:“戴将军有所不知,两个月前安东中卫指挥使叶延庆率安东中卫兵马随东厂王公公出征四小姐,不料中了敌人的埋伏,损失惨重。眼下安东中卫可用的失马不足千人,叶指挥倒是想收复平凉,可惜手底下兵不够,也没有办法。”
平凉的情况大抵如此,武总督和叶指挥是想收复平凉的,奈何底下的骄兵悍将们不听招呼,而光靠总督府直属的那点兵,想要收复平凉无异于痴人说梦。
形势如此,许梁也没什么好办法。当下将自己升任平凉同知的事情和黄道周接任镇原知县的事情当众宣布了,又吩咐黄道周郭天叙贺诚等人准备粮草弓箭,自己带了戴风,刑中山,万文山等梁军诸将到镇原军营去点兵。
来到韩王府别院改建的梁军军营中,万营主命人吹起集结号,将营中的五千多梁军士兵集合在校场之上,恭请许梁训话。
许梁在点将台上巡视一阵,左看又看居然没看见另一个营主胡小勇,不由惊奇地问万文山道:“万营主,怎么没见着胡小勇?”
万文山一脸愤怒之色,恨声道:“禀将军,胡营主一个月前已经离开梁军,投靠安东中卫指挥同知黄子仁去了。”
“嗯?”许梁听了,脸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
邢中山和戴风等人听了,俱都一脸惊异之色,万文山一脸不屑,呸地朝地上吐出口唾沫,道:“一个月前,少夫人自京城派人传来急讯,要胡小勇带一营人马乔装进京,不料那胡小勇见了信件,料想将军在京中情况危急,心中胆怯,竟然不仅不听从命令,反倒来游说末将,要末将领了留守镇原的梁军舍了将军,转而投靠到新任安东中卫指挥同知黄子仁的门下,我呸,我万文山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知道忠义二字,岂能跟着他一般卖主求荣!”
许梁听得脸色已是铁青。邢中山破口大骂:“龟孙子,不是人做的东西!跟那京城里的胡成功一路的货色!我呸!”
万文山又道:“那胡小勇临走前还想带着他那一营士兵随他而去,幸得末将发现得及时,追回了大部份,但还是有几百人被他带走了。”
“混蛋!”邢中山跳脚大骂,“梁军乃是将军一手创建,他胡小勇自己不要脸,怎敢带走我梁军士兵?哼,他日别叫我邢某撞见,否则非一刀劈了这龟孙不可!”
许梁只觉得胸中的怒火如脱缰的野马般不受控制地往上涌,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双手不住地颤动,忽“啊”的一声大吼,一拳砸在平台木栏杆上。
只听砰的一声响,那木栏杆剧烈地摇晃着。
诸将吓了一跳,惊惶地看向许梁,只见许梁铁青着脸色,胸膛急剧地起伏,鼻中气喘如牛。那砸过栏杆的右手直垂到腰间,上面已被划破了皮,两行血珠顺着手指头往下嘀。
校场上五千多梁军士兵听得这声响,顿时鸦雀无声。
“将军,你的手……”
许梁摇摇头,咬紧牙关,愤怒地目光投向固原州方向,心里默念着:恩断义绝!
“将军?”诸将又轻唤一声。
许梁深吸几口气,平息了胸中的怒意,怒力恢复正常的神色,朝戴风等人摆手道:“我没事。”
诸将都一脸担忧地看着许梁,对许梁说的没事显然不信。
许梁意兴阑珊,再也没了点兵的念头,朝邢中山道:“胡小勇营中留下的士兵,都归在平凉游击将军戴风的挥下。吩咐下去,广贴告示,招募兵勇。各总各哨,加紧训练……今日就不点兵了,让大家都散了吧。”
说罢,许梁便一言不发地下了平台,落寞地朝营门外走去。邢中山,戴风和万文山等人对视一眼,各自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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