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嘁了一声,道:“难不成你吃了还带付钱的?你要身上有钱,怕也用不着嘴谗我的东西了,早自个儿掏钱早叫牢头买去了。”
那人道:“咱家虽然没钱,但咱家在这北京城里呆了大半辈子,又在宫里呆了一二十年,嘿嘿,脑子里可装了不少好东西。年轻人,咱家听你这口音,估计也就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想必是死读了几年圣贤书,侥幸考上了进士什么的,虽然外放了一官半职,但对朝庭定然知之甚少。”
许梁不由得点头,挠着头不好意思,“这倒叫你说着了,我许梁天启六年中了举人,外放一县典史,虽是当了官儿,却是头一回进北京城,这还是让锦衣卫给押进来了。惭愧,惭愧!”
“那你就不想了解了解咱这大朝中枢,皇宫内院?”那人循循**着。
许梁心中一动,暗道这人关在锦衣卫大牢里,却还住着地字号房,又宫里呆过,多半是个犯事的老太监。想我许梁最大的弱点便是对朝庭中枢不熟悉,在内阁和六部没有说得上话的人,至于皇宫内院,那更是踮起脚尖都够不着。如果能从这老太监手里打听到点东西,倒也不差。许梁便怀疑地问道:“听你这口气,莫非你真知道?”
“当然。”那人傲然道。
“不会是骗人的吧?我不信。”许梁摇头,“除非,你先给许某透露一些。”
“嘿你个小娃娃怎的这般不识趣?”那人气道,“咱家今年六十又七了,黄土都快埋到颈脖了,还能骗你个年轻后生不成?”
“你现在关到这里,即便不被黄土埋,怕是也没多少时候了。”许梁道。
“嘿,你个小兔崽子,敢咒咱家?!”那人气得大叫,呼哧呼哧地喘气,过了会,那人颓然道:“也罢,咱家今儿就给你小子露一手,免得被人小瞧了。”
哼哼哼,许梁冷哼着。
“从哪说起呢,”那人自语着,一拍额头,道:“有了,咱俩现在关在锦衣卫牢里,那咱家就给你小子讲讲锦衣卫的那些事。”
“锦衣卫最初乃是由太祖皇帝一手建立,起初并不叫锦衣卫,而是叫拱卫司,后来改称称亲军都尉府,洪武十五年才正式改叫锦衣卫。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刑侦天下仕民,文武百官,职责超脱于三法司之外,乃是一等一的利害衙门。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有正三品指挥使一人,从三品指挥同知两人,正四品指挥佥事四人,从四品以下镇抚使,千户,百户若干……”
许梁摆手道:“你说的这些我想只要是个当官的基本上都知道。就没有点新鲜的?”
那人冷笑一声,“那好,咱家就整点一般人都不知道的。”
那人朝四周打量一阵,见地字号牢房区域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与许梁两人外并无外人,便放低声音道:“锦衣卫权势滔天,那你可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当这锦衣卫的指挥使?”
许梁咂吧着嘴,暗想这咱还真不知道。便来了兴趣,催促道:“这许某还真不太清楚,快说说。”
那人得意地嘿嘿直笑,捻着光下巴,道:“锦衣卫是替皇上办差的,有专折密奏的特权,紧急情况下,即便宫门落锁,锦衣卫指挥使也能有法子进宫见着皇帝。这也是一般臣子所无法比拟的。由此可见,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头一条,便是得到皇帝的充分信任,皇帝信你,你才能坐上这个要命的位置。像洪武朝的第一任指挥使毛骧,跟随太祖皇帝多年,深得皇帝信任;正德朝的指挥使钱宁,江彬,那是跟正德皇帝同睡一张床的人,宠信无以复加;还有那嘉靖朝的指挥使陆炳,乃是皇帝奶娘的儿子,与嘉靖皇帝亲如兄弟……”
那人显然对朝庭十分熟悉,说起明朝的那些人来,如数家珍。
许梁感慨道:“说得是啊,换做是我,也得用自己熟悉的,信得过的人。”
那人顿了顿,笑骂道:“你感叹个什么劲?你倒是想让自己的熟人当锦衣卫指挥使,可惜你不是当今皇帝。”
许梁讪讪不已,“说说而已,还有没有,快说快说。”
那人道:“如此紧要的位置,若想坐得安稳,光有皇帝的信任那是远远不够的,朝中还得有人支持。否则,久了便成了孤臣,做了孤臣,好事没人捧,坏事没人拉,最终里外都讨不着好去。是以这历任锦衣卫指挥使,但凡干得久些的都得有些来头,像那成化朝的指挥使万通,乃是当时万贵妃的弟弟,正德朝的指挥使石文义,背后有司礼太监刘谨的支持,天启朝的田尔耕,那是魏公公的干儿子,就算现任的指挥使骆养性,也是前指挥使骆思恭的儿子。”
原来现任的指挥使叫骆养性,许梁暗道,想不到锦衣卫每一任的指挥使都这般背景复杂,自己日后行事可得与骆养性搞好关系,不然说不准哪天又会犯到他手里。许梁想着,随即苦笑不已,现在就想与骆指挥拉关系又有何用?自己眼下这一关能不能挺过去还不知道呢。
那人见许梁久不应声,又听他在一旁长吁短叹,得意地道:“怎么样,年轻人,咱家这脑子还好使吧?这等隐秘的事儿换你几顿饭吃吃不亏待了你吧?”
许梁回过神来,点头道:“区区几顿饭便能听到这样隐秘的事情,确实不亏。这样罢,以后但凡有我许梁的一份,便有你的一份。只是你每吃一顿,就得给我讲讲这朝中不可为人道的事情。”
那人听得许梁答应,高兴得手舞足蹈,连连点头道:“使得使得。横竖咱家也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脑子里那点存货便拿出来与你小子换酒肉又有何妨?他娘的,就是死咱家也要做个饱死鬼。”
许梁便跟着笑。
那人又道:“既然你这小子这么爽快,那咱家就多与你说两句。”
“什么?”
那人诡异地一笑,再放低声音,“你莫看这锦衣卫的指挥使平日里威风八面,百官敬畏,嘿嘿,却难有几个得以善终,多数都是不得好死。”
“啊?还,还有这等事?”许梁惊疑着道:“你刚刚不是说能当上指挥使的人,皇帝都十分信任么,有皇帝撑腰,谁还敢拿他们开刀?”
那人感慨着小声道:“事情坏就坏在皇帝太信任了,皇帝不好明着做的事情,多数都交给了锦衣卫,而朝庭的诸多内幕,皇宫的许多丑闻,都逃不过指挥使的眼睛,似这等事情,陷得越深,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危险。所谓圣心难测,兴许前一天还是指挥使,后一天便死无全尸,像那第一任指挥使毛骧……”
“喂,你个老鬼在与许大人嘀嘀咕咕地做什么呢?”突然常牢头的声音在牢内响起,许梁回头看去,见常牢头提着食盒正站在过道里,连指点着边走过来,到得许梁身边,转眼间换上温和的笑脸,笑吟吟地道:“许大人,该用午饭了。”
许梁恍然,想不到听这老家伙说得兴起,时间已到了午饭时间,见常牢头在掏钥匙开牢门,许梁忙道:“常牢头,这回别忙活了,这顿许某不吃了。”
“咋了?”常牢头抬头瞪眼道:“这可是我仔细备下的,许大人你不吃,这饭钱可不能赖了。”
许梁摇头笑道:“牢头想岔了,我是说今天这顿,你就替我送到隔壁那屋去。他的那份,就给我,我们做个交换。”
常牢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叫道:“怎么,许大人要与刘老鬼换?”
许梁笑着点头。
隔壁那人听得,连忙伸手叫道:“小兄弟,这咱家怎么好意思呢?你这般盛情,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哎,常阿四,快将食盒递过来,快点。”
常牢头又问了许梁一遍,见许梁确定后,才边摇头边走到一旁,打开那人的牢门。
牢门一开,那人便迅速地将食盒捧到手里,端回了牢里那小桌前。
常牢头指着他骂道:“你个老鬼饿死鬼投胎哪?”
那人一边迫不及待地从食盒里往外拿吃食,闻言回头甩袖骂道:“真个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年咱家得势的时候,每回到这牢里来,你常阿四不是恭顺得像条狗一般,恨不得跪下来舔咱家的鞋底板!如今咱家落魄了,你个狗眼看人低的渣籽便在咱家面前摆起威风来,真真不是人做的东西。”
“你说什么!”常牢头悖然大怒,自腰间抽出戒尺,扬起便要打那人。
那人昂首冷冷地道:“你动咱家一下试试,回头哪天咱家见了圣上,你就当心你那狗头!”
如此一说,常牢头扬起的鞭子便再难以落不下去,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人一阵,终也不敢不顾及自己的小命,收了戒尺,嘭地关上牢门,哗啦啦琐上了,气哼哼地走了。
那人也不管这些,慢条斯理地美美地吃了顿好的,饭饱之后背着手踱到牢门边,朝许梁一侧亲切地叫道:“小兄弟,够义气,咱家多谢了。”
许梁将他与常牢头的话听在耳中,道:“不用。”
过了一会,许梁似乎是自语着说道:“原来你姓刘。却不知原先是在内庭二十四衙门的哪个衙门里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