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县精心设计的难题似乎并没有难倒许梁。但随之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有的。比如留任建昌巡防营的几位,黄子仁,邢中山,刘戈,胡小勇等人。虽说有兵部登记在册的武官名册做护自身符护身,不至于被无情地赶出巡防营,但江主簿几乎将原本的巡防营班底抄了个遍,基层校尉都换上了自己的人。
同时,借着巡防营缩编的理由,原本的职位都降了一格,把总降哨官,哨官降队长,队长降成什长,伍长一类。江渚南又趁机提拔了一位巡防副使,你当是谁?却是原县衙户房主事刘元。
这可把黄子仁气得不轻,当场冷笑说起怪话,这年头拨算盘的都改行舞大刀了,真个乱了套了!
黄子仁在巡防营里过得不顺意,便拉了邢中山等人来找许梁诉苦。许梁原本也没什么好招,干伯父的告诫还历历在目,为今之计,能忍则忍。
当下许梁在知味楼置办一桌上好的酒席,好生安慰几位一肚子怨气的属下,又从帐房里拿出些银两,当作兄弟几个的生活补贴,好言相劝,摆事实,讲道理,总算把几个人都说服打发回去。
许梁再回到建昌县衙,与自己交好的一位户房书吏便迎上来,脸色怪异地报告:“大人,新任的户房主事在您房间等您。”
许梁微微一愣,随即想到那原主事刘元已经改换门庭当了巡防副使,户房主事的位置便空了,然而这户房主事空出来尚不足两天,怎么顶缺的人这么快就到位了?
而且,自己作为主管户房的上官,居然事先毫不知情?这就有些过份了!
许梁心里也是有些火气,进了签押房,就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客座上,桌上一杯沏好的茶水,看样子一滴未动。
见得许梁进屋,那中年人忙起身施礼,语气恭敬:“属下新任户房主事田可刚见过县丞大人。”
许梁审视着他,浓眉大眼,面容清瘦,一身青色长衫似乎是特意换过,成色虽旧,倒也干干净净,脚上一双棉鞋,鞋边有些毛糙。
这是个读书人,多半还是个过得不怎么如意的读书人,这便是许梁对田可刚的评价。
“你便是户房主事田可刚?”
“正是属下。”田可刚长揖到地,执礼甚恭。
“嗯。”许梁点头,在自己的主位上坐了,随口问道:“本官从未在县衙里见过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大人的话,”田可刚低头回道:“属下原本是恒丰镇上的教书先生,得蒙县尊大人抬爱,前天才得以接了刘大人的差事,领了户房主事的差。”
“教书先生?”许梁眉眼一抬,还是陆知县特意点的将!心里便很不舒服,瞟了眼道:“既然是先生,想必也是久读诗书之人,怎的不想着考取功名,偏跑来混个杂职胥吏?”
田可刚脸色尴尬,小声道:“万历四十五年的时候曾考取过本县秀才……后来几年,缕试不第,惭愧,惭愧!”
这也在意料之中,许梁倒不至于跟一个刚上任的户房主事耍脾气,当下也懒得再谈,摆手道:“就这么着吧,以后在户房用心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的,先下去吧。”
“是。”田可刚应声道,抬头见许梁微眯了眼打盹,便又施了一礼,步履极轻的退了出去。
田可刚刚走,许梁便猛得睁眼,看着门外,撇撇嘴,冷哼一声,起身便出了签押房,朝候在门外的侍卫大声吩咐道:“来呀,备轿,本官要上云山督造魏公祠!”
一顶蓝轿便在十名执刀护卫的拱卫下出了县衙正门,拐过街角,顺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走了一段路,又调转方向,直接回了东门街的许府里。
许府后院,冯素琴坐在靠椅上,身上盖着簿被子,正由冯老夫人陪着在池塘边赏花看鱼。见了许梁走过来,便招手笑道:“相公怎的今日回来得这般早?”
许梁呵呵笑道:“横竖在县衙里也是给某些人添堵,倒不如早些回来。”说着走到冯素琴身边,看了眼池塘中几尾红鲤鱼摇头摆尾地争抢鱼食。
便有下人搬来张椅子,许梁挪了挪,坐到冯素琴边上,伸手摸了摸冯素琴的额头,关心地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呢。”冯素琴轻笑,感叹道:“要说这真如寺的那位神僧当真有大神通,先前妾身自己都感觉没希望了,大夫也毫无办法,想不到常慧大师一番诊治,居然渐渐好了起来。相公,咱们可得好好感谢常慧大师。”
“那是自然。”许梁道,便又朝陪在一边亲手喂鱼食的冯老夫人道:“娘,明天我便要再上山去请常慧大师下山治病,去时也要带点礼品上山,您看准备什么合适些?”
冯老夫人由于常慧大师让宝贝女儿的病情大有好转,对常慧大师很是感激,当下便道:“常慧师傅是佛门高僧,寻常物件人家未必用得着,送银子又显得太过俗气,嗯,为娘可得好好想想,”说着将手里最后一把鱼食扔进池中,拍拍手道:“你们先歇着,我去找铁管家看看府里可还备下什么好东西没有。”
冯老夫人走了一会,冯素琴便抬头问道:“相公,妾身病重的这些日子,梁记估计也没人打理,新开张的杨家岭厂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梁白了她一眼,笑骂道:“你呀,就是个劳碌的命。你这总经理病倒了,这不还有相公我这个董事长嘛,你忘了,就你会的那些弯弯绕绕可都是当年相公我教你的呢。”
冯素琴脸色微红,不依道:“人家知道相公能耐,可就是放心不下嘛,怎么说都是相公的一番心血,若是败落了岂不可惜?”
“呵,”许梁拉过冯素琴的纤纤玉手,轻拍着笑道:“放心好了。嘿嘿,相公我借着陆某人缩编巡防营的东风,已经悄悄地办成了好几件大事。”
许梁凑到冯素琴耳边,将这阵子利用巡防营六百多裁撤下来的士兵为班底,重新组建昌车马行,以及安排燕七带人去周边省份组建梁记的分销网点的事情细细地说了。
冯素琴听得又惊又奇,当下便嚷着要看看梁记新建的分销网点。
许梁摇头笑道:“哪有这般快的,大前天燕七才带人坐船出去,这伙估计连地头都没到呢。慢慢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呵,是妾身心急了。”冯素琴听了也是掩嘴轻笑,随即又问道:“只是相公你这好好的车马行生意直接叫车马行不好吗?”
许梁听了大为不满,连连摇头,用不屑一顾的眼光看着冯素琴,鄙夷地说道:“车马行听着多俗气,多难听,简直土得掉渣!哪有我这通天下三字来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呃,相公,大气好理解,什么是高端,上档次?”此时冯素琴精神头很好,眨着眼像个好学的乖宝宝。
“呵,高端嘛,这个……这个也不太好说,这么说吧,就说这建昌知县陆澄源,最近处处与你家相公我做对,又是缩编巡防营,又是撵走葛乔他们,还罢免了燕七的捕头职位,最近还偷偷摸摸地换了户房主事,更可气的是,他一个大男人县衙里正事不干,成天与那南康府来的何论之勾勾搭搭……你说他陆某人下不下贱,龌不龌龊?”
“下贱,龌龊!”冯素琴听得义愤填慵,捏起拳头恨声道。
许梁大为满意,随即一指自己道:“陆某人贱得掉渣,那作为长期以来与黑势力陆某人艰苦斗争的你家相公我,便是他的对立面,高端的典型,上档次的代表……这个,你懂了没?”
冯素琴愣愣地看着一脸自得的自家相公,点点头:“懂了。”
“孺子可教!”许梁称赞道。
“……相公?”冯素琴打量着许梁,又道。
“嗯?”
“妾身发现……你脸皮好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