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人处理了谭志胜的尸首,许梁又遇到了另一桩棘手的事情。据铁头派人回来报告,连夜出去寻找的那两名风水先生中的一个,就是那个林先生,大半夜的居然没在自个家里,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燕七带了几名捕快弟兄已经连夜去找了。
许梁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他也不敢睡,就枯坐在正堂等着。
其间冯素琴起来,劝了许梁两次,然而许梁虽然自认为已是修得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然而真在这关乎身家性命的紧要关头,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平常视之。
一壶茶水由浓喝到淡,凉了热,热了凉。天边已是泛起鱼肚白,院里雄鸡已啼到第三回,负责寻找林先生的燕七等人,还未归来。
许梁愣坐了好久,再抬头,瞧见东方天际一缕霞光。许梁长叹一声,起身用冷水搓了把脸,便吩咐下人准备官轿前往县衙与巡抚大人的人马汇合。
一顶蓝轿,四名轿夫,十名带刀侍卫,出了许府大门,沿着东门街往西走,将出了东门街口,只听重身后一阵喊:“少爷,等一等!”
许梁猛的身形一震,叫道:“停轿。”待掀开轿帘,铁头已满头大汗的跑到了轿边,上气不接下气,满面通红地急叫道:“少爷,找,找到了!”
许梁心中大喜,急问道:“找到了好啊,在哪找到的?”
铁头抹了把汗水,又啐了口唾沫,骂道:“他奶奶的,这紧要关头,这挨千刀的林先生居然不好好呆在家里睡觉养精神,这老小子居然不家心思跑到窑子里去快活!可让咱们好找啊。”
许梁身体无力地往座垫上一倒,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嘴角嗤笑道:“这老混蛋倒会享受……他现在人呢?”
“呃,”铁头摸摸他那大头,憨然一咧嘴,道:“咱们一找到他人,燕捕头就让我先回来报信,他随后就带了那林先生去县衙。”
许梁稍稍放下心来,到了建昌县衙汇合了杨巡抚等人一路顺利地上了云山。
真如寺住持常慧没料到没过两天,这官府又来人了,看样子排场比之王知县那一波更气派,更隆众。仔细一打听,原来是一省巡抚到了。
杨巡抚带来的那名风水先生,姓张,看上去平平常常,葛衣长衫,若不是手里捏了盒罗盘,不知情的多半会认为这是位教书先生。
杨巡抚也不进庙,把队伍安在寺前的水塘前,坐地水塘边的一株大柳树下,与几位随行的官员聊天,等着林,秦,张三位风水先生的查看结果。
许梁可以说是这群官员中品级垫底的两个人之一,自然是被排挤到了最外围,前边挨着王知县,杨巡抚等高官聊得是风生水起,许梁陪得是昏昏欲睡,呵欠连天。
王知县见他这番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悄声问道:“许老弟,我见你上山的时候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现在眼圈还这般红?莫不是昨夜折腾过多,伤了元气?”
许梁打起精神轻笑道:“啊,县尊尽取笑下官,下官年仅十八,尚未娶妻,哪来的折腾……啊欠……想是昨夜不小心着凉了。”
王知县窃笑道:“谁说非得娶妻了才能折腾?只要出得起价钱,嘿嘿,老弟想怎么折腾都行!只是,老弟你可得小心些,这会抚台大人谈兴正旺,没功夫注意你,我听说这杨巡抚最注重规矩了。”
“是,多谢县尊……啊欠……”
常慧禅师作为一寺之主,虽然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也安排了僧人端了些瓜果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位风水先生来到杨巡抚面前,看样子是有结果了。
杨巡抚问:“怎么样?”虽然没点名没点姓,但巡抚大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带来的张先生身上。
随着杨巡抚这一声问,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张先生身上。就见常慧禅师眉眼冷峻,神情肃穆,如炬的目光钉在张先生身上。许梁站在一众红袍紫袍的高官身后,目光游离着,正与探头看过来的左参政黄维中对了个正着。黄维中眉眼一眨,似在询问。许梁微微一点头。
张先生道:“宝地!乃上佳之选。”说完,便不再多说一句。
常慧身形一颤。
“嗯。”杨巡抚点头,赞道:“张先生乃是风水大师,你看的自然错不了。”
“哪里。”张先生面无表情,简短地回道。
林,秦两位风水先生心里惦记着许梁的吩咐,听得杨巡抚一锤定音,连问问自己两人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大急,然而问话的是一省巡抚,他没问话,谁敢胡乱插嘴?
许梁见杨巡抚说了赞了张先生一句后竟抬眼打量着远方的群峰,半天不再言语,心时也是捏了把汗,暗道难道这真如寺真要保不住了?
其实对许梁来说,真如寺能保就保,实在不能保,那也就只好委屈了常慧禅师和他手底下的徒子徒孙,没办法,在身家性命和道德大义面前,还是自家小命要紧,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便是这个意思。
“大好河山哪!”杨巡抚感叹道,收回目光这才像是刚看见张先生身边的林,秦两位风水先生一般,云淡风轻地出声道:“这两位想必便是建昌县请来的先生吧,嗯,刚刚张先生所说,你们二人可有不同见的?”
林,秦二人对视一眼,秦先生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大人,真如禅寺这个地方确如张先生所言,乃是难得的福地。”
杨巡抚听得连连点头。
“只是……”秦先生咬咬牙,暗跺一脚,话峰一转,接着说道:“诸位大人请看,这真如寺地界外高内低,周边山峰首尾相连,团团环绕,呈盘龙之势,拱卫四周,好则好矣,却是过犹不及。”
“此话怎讲?”杨巡抚眉眼一抬,喝问道。
“大人容禀。”秦先生心想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再顾及后果也于事无补了,于是壮着胆子,又振振有词地指点起来。
“原本这山连山,峰接峰,环峙四周,是大大的吉地,然而,这峰与峰之间却是连接太过紧密了,山头接山尾,山尾吞山头,盘龙反而成了困龙,是为不吉也。”
杨巡抚等人听了略有所思,许梁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大半,常慧禅师连抹了三把虚汗。
“先生,你怎么看?”杨巡抚一时也没了主意,转而问张先生。
张先生细看一遍远方的山势,沉吟会,手朝正前方一指,开口道:“将这座峰削低二十丈。”杨巡抚还未说话,秦先生急忙打断道:“万万不可!云山山势浑然一体,若强行破土开凿,定会损及地脉,祸延子孙。”
张先生看林,秦二人一眼,反驳道:“只削二十丈,如何能损及地脉?”
秦先生也真是豁出去了,大声叫道:“地脉所在,便是一丈半丈都绝对动不得!”
左参政黄维中站出来出声喝止道:“住口,抚台大人面前,两位这么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待张,秦两位先生停了争辨,黄维中向杨巡抚建议道:“抚台,既然这真如寺地界两位先生意见相左,不如暂且搁下,去看了下一处地方慎重决定?”
杨巡抚想了想道:“也好。”
黄维中立马就朝一众绿袍官员里喊:“许梁,下一处候选地方在哪里,快带抚台大人前去!”
许梁猛得睁开沉重的眼皮,高应一声:“下一处是百花谷,诸位大人,这边请!”
黄维中便凑到杨抚台大人面前笑道:“抚台大人,这便是建昌主簿许梁,生祠选址的事,就是他在一手落实。”
杨抚台轻嗯一声,不置可否。
紧跟着杨巡抚身后的南康知府孙一平听到许梁的声间,原本脸上还残留的笑意瞬间便消逝得一干二净,脸色阴沉得吓人。
走在后面的王知县和陆县丞见许梁高声应答着,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方带路,不由苦笑着对身边的陆县丞道:“百花谷也不是个合适的地儿,许大人这么高调,一会再争议起来,他该如何收场?”
陆县丞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百花谷查看的结果,让王知县和陆县丞大跌眼镜,一天前还振振有词地说百花谷前后贯通,留不住气运的林,秦两位风水先生,改口改得比翻书都快,这次绝口不提留不住气运的事了,反倒说百花谷前低后高,谷势笔直,魏公公的生祠若建于谷后高地,则福源开阔,气运亨通,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