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梁当官了。
官不大,四车间主任,当上的时间也不长,上周五公司那个肚子堪比六个月孕妇大小的人事部副部长亲自到四车间宣布的,今天恰巧也是周五,满打满算刚够一个礼拜。
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工作四年多一点的许梁能够当上别人也许十几年都当不上的车间主任,还是公司最年轻的车间主任,许梁的确有骄傲的本钱。
此刻许梁刚扒光了桌上的二十块钱一份的盒饭,背靠着黑皮转椅,踢掉了脚上新买的蜘蛛王皮鞋,两脚架到宽大的办公桌上,惬意地抿了口茶。
一个礼拜前自己还是个车间技术员,四车间原来的老方主任,事管得细,权力也抓得紧,年年评为先进,却也把自己累得跟狗一样,而作为车间技术员的许梁,生产上的事儿基本插不上手,一天到晚尽干些领设备配件,清点仓库的杂事。半个月前老方主任第十次被评选为公司年度先进人物,庆祝酒桌上老方主任心情十分激动,酒兴大发,推杯换盏来者不拒,气氛十分热烈,然而乐极生悲,大家伙兴致越发高涨的时候,只听得“咚”的一声响,老方主任突然就直挺挺地倒到地上,人事不省,这一倒居然就再也没醒过来!老方主任这一倒,主任的位置就落到了许梁头上,每每想到这,许梁睡觉都要笑醒。
许梁吐出片茶叶末儿,想着上午在车间转了大半个上午,一会该把从家里拿来的新空调被铺开,好好地睡个午觉,嗯,下午该去采购部问问那台返厂维修的电机到了没有,顺便约约采购部长晚上吃个饭,人家是公司董事长的小舅子,按古时候的话说,那也算是皇亲国戚,平时多找机会亲近亲近总没坏处,虽说他已经婉拒了两回了,但自己再约一回方显得诚意十足嘛。
许梁把空调被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铺平,躺上去眯着眼,培养睡意。
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主任!”
许梁吓得一激灵,差点就从桌子上滚落下来,现在的员工真是太不懂规矩了,请示领导连个门都不会敲的!许梁火气直冒,抬眼看见来人,火就消了大半。
推门进来的是许梁刚亲自任命的车间新技术员谢小玉,谢小玉是去年刚进公司的女大学生,脸蛋漂亮,身材也好,据说还是单身!许梁选她接自己的班未尝没有点公私兼顾的想法。
许梁看着满头大汗的谢小玉,身上的蓝色工作服也难掩她那一身优美曲线,柔声问道:“小谢啊,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干化工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平心静气,这样才不致于忙中出错,产生危险……”
“不是啊,主任。”谢小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黄子仁黄总他非要亲自上楼去看八号釜投料,拦都拦不住。”
什么?许梁脑中嗡的一声响,再也顾不上听谢小玉说什么了,三两脚套好劳保鞋,安全帽就往车间跑,后边一路小跑地跟着谢小玉。
黄子仁这个王八羔子!平日从来不到四车间来转悠的,怎么这会来了?许梁一边跑一边骂。黄子仁是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子,公司的唯一继承人,初中没读完就扔了书本出来混社会,近两年公司董事长见自己的独生子在外面闹得实在不像话,才安排到公司当了个客服部部长,以期他能够逐渐熟悉公司业务,将来好接自己的班。然而黄子仁到了公司后仗着自己老子是公司老大,飞扬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见了公司里的美女总要想方设法**一番,能弄上手最好,实在搞不定也要过够嘴瘾,占够口头便宜才罢休。谢小玉刚进车间没多久就被黄子仁盯上了,黄子仁本想故伎重演,不想被老方主任看见,被老方主任拿一把大竹扫把给赶了出来,此后一年多没敢踏进四车间一步。想不到这车间主任刚换人,黄子仁就来了。想到这,许梁便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许梁身后带着一阵风似的进了四车间,抬眼便看见黄子仁在钢构的二楼楼面上正与两名车间员工争辩着什么,他那一头鸡窝似的黄头发分外显眼。
“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公司领导的吗?知道我谁吗?我是……哎,许主任来了!许主任,这里,这!”
黄子仁转眼看见许梁进了车间,撇下那两阻挠的员工,扯着嗓子对许梁喊。
许梁上了二楼,把那两名手下叫了下去,又挤出点笑,“黄部长怎么有空亲自到我这小地方视察啊?”
黄子仁听了,颇为受用,嘿嘿一笑,“其实,我早就想来了解一下咱们四车间的生产工艺了,只是以前那个老方他,你知道的,脑子一根筋,凡事都太较真,他若还管着四车间,兄弟我还真不太方便来。”黄子仁很是熟络地一把揽过许梁的肩膀,嘻嘻笑道,“上星期兄弟我出了趟差,这不,今天一回来我听说许梁你都当主任了,我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敢紧跑过来了!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许梁心里想着老方主任手拿大竹扫把赶人的样子,忍住笑意,不着痕迹地把黄子仁搭在肩膀上的手拿开,说道,“黄部长想要了解生产工艺,我许梁理当配合,黄部长你看是不是先到我办公室换了劳保,然后我才细细地给您讲一讲?”
黄子仁大手一摆,“哪有这么麻烦,我就是在边上看看,又不亲自动手,还用得着穿什么劳保啊。”他眼珠子四处乱转,哈哈怪笑,“兄弟我也知道许主任管着四车间这诺大一大摊子,事儿挺多,哪里敢要许主任亲自陪着,许主任随便安排个熟悉点的人给我大致讲讲就成了,那个谁?”
这时谢小玉刚进车间门,黄子仁见了,脸色一喜,当下一指谢小玉,“我看就让谢技术员给我讲讲就挺好的了!”
许梁见黄子仁见了谢小玉那喜形于色的样子,心里一阵不痛快,暗暗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对走上楼来的谢小玉说,“既然黄部长都这么说了,那小谢啊,你就给黄部长好好讲一讲咱们四车间的工艺吧。”许梁把好好两个字说得重重的,很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哦。”谢小玉无奈地低应一声。
“哈哈,好好,那许主任你忙你的,谢技术员,咱们这就开始吧。”黄子仁高兴得忍不住大拍手掌。
“黄部长!”谢小玉一本正经地说道,“想要了解一个装置的工艺,一般就从原料开始,我们先下楼去看看原料吧。”说完也不等黄子仁同意,径自下楼。
“啊……好。”黄子仁跟着走了几步,经过一台反应釜时,瞧见反应釜视镜内反射出的灯光,眼珠子咕噜一转,扯着嗓子叫道:“哎,谢技术员,我看这釜正在反应是吧,不如你就带我看看釜内的情况吧?”
整个四车间内就听得黄子仁的大嗓门在那哇啦哇啦叫唤。
许梁已经快走到门边了,听见黄子仁的喊叫声,不由停住脚,转身看着二楼的两人。
只见黄子仁将头探到视镜上看了一阵,抬头对着谢小玉耳边说了什么,谢小玉眉头一皱,双手比划着讲了一遍,又亲自将头探到视镜内示范起来。混蛋!黄子仁要把头靠这么近做什么?简直快凑到一块了,这?真贴到一块了!王八蛋!
许梁肺都快气炸了,黄子仁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趁机占我的小玉的便宜!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许梁噌噌噌又往二楼急步走去。
许梁刚上到二楼,就看见黄子仁依旧将头挨着谢小玉的头,右手从背后慢慢地举了起来,好像手里还握着个什么东西。
他又要做什么?摸人家女孩子屁股?揽人家女孩子腰?不对,他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许梁不由走近几步,睁大眼睛要看个究竟。
咔嚓!
许梁只见周围白光一闪,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照相机。
等等,照相机?!不要啊!!!许梁几乎是扑了过去,想把相机抢下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随着又一声咔嚓声响,一阵巨大的热流瞬间从反应釜周围扩散开来。
我靠啊,我还回来干嘛啊!伴随着最后的意识,许梁的一缕幽魂,从此袅袅不知所踪。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许梁眨了眨眼睛,嗯,还能看到光,许梁放下心来,还能看见光,说明我还活着!只是不知道伤到哪里了?许梁又小心地感受下全身上下,似乎除了有点饿之外也没有哪里特别疼。底下什么东西这么硬?许梁用手摸了摸,粗糙的很,一根根的,扯起几根看了看,许梁眼睛猛地睁的溜圆。
稻草?!
许梁猛地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四周空荡荡的,只有身下坐着的一张稻草铺就的硬床,不远处一只小木桶孤零零地立着,灰暗灰暗的,几缕白光从墙上的一扇小窗子里射进来,顺着光带过来的还有一阵阵的臭味。
还有,这身衣服怎么这个样子,袖口这么大?
许梁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围这一切,一时不明白自己这是到了哪里。许梁起身绕着这小房子走了一圈,心里头越来越不安,这地方布置得跟电视里古装戏里演的真像,实在是太像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许梁的猜想一般,随着一阵脚步声响,两个青衣圆帽的汉子拖着个人从外面走过,许梁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人衣服前胸一个大大的狱字!
这里果然就是牢房!许梁一屁股坐了回去,脑中一片空白。工作之余自己也经常看一些穿越的小说,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穿越的一天。
随后一些零碎的记忆冲入脑海。原来自己穿越到了明熹宗天启六年,身上这具皮囊原本是江西吉安府万安县百加镇许家的长房的三少爷,名字居然也叫许梁,许梁不由感叹,这难道是天意?随着零碎记忆的涌现,许梁的心便沉了下去,不由又感叹一声,自己得倒多大的楣才会穿越到这么个人身上。
许家是万安县里数得着的大家族不假,这原来的许梁是许家长房三少爷也不假,只是,这出身也忒低了点:原来这许梁只是许家大房,现在的许家掌门人许常昆某日酒后随手捉了一个府里丫环欢好后的意外产物,许老太爷见是个男丁这才留了下来,要不然早就将那丫环赶出许府了。而许梁出生仅半年,那丫环居然莫名其妙的掉井里淹死了。许常昆一直将小许梁当作他平生的一大丑事,从小许梁出生后就没来看过一眼,现在亲生母亲意外死了,小许梁就更加没人理了。要不是许老太爷严令要小许梁安全长大成人,只怕这原来的许梁这会尸骨都烂光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原来的许梁虽然在许家没人理,但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十六岁就已经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
许梁将脑海里的信息基本过了一遍,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就这出身,这条件,以后可怎么活?难道自己也要像以前看过的小说里写的那样,凭着对历史的熟悉,辩明形势,提前烧好香,抱好某位历史上名人的大腿,然后混得风生水起?许梁仔仔细细地回想一遍初中学过的历史知识,愦憾,自己除了知道历史上明熹宗朱由校比较擅长木匠活,他弟弟明思宗朱由检死干死干,干死了也白干,大明还是亡了之外,就啥也不太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