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政治清洗的株连简直称得上恐怖。
内部秘密警察提供证据,大批甚至被官员们当做废纸扔掉的愤懑怨望朝廷的诗词,与歌姬风月之闺房床头郁结发过的抱怨都被找了出来,有了堆积如山的证据,狄仁杰就只有判判刑,将一个个朝廷官员拿下。
为了活命或者拉人下水,崔道融的亲信们开始互相攀咬,又是更多的人被牵扯其中,差不多一半的朝廷官员都被牵扯在内,四分之一判刑,或是杀头或是流放,上朝之时。
西市口的刑场上,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官员还有风华绝代的家眷贵戚失魂落魄的被推上断头台,刽子手高高举起雪亮的鬼头大刀,下方还有刑部官员叙述怒斥着他们的罪行。
“这些人阴谋结党,相互包庇,贪赃枉法,背叛闽王,意图谋反,十恶不赦,依照大闽律法,斩首弃市,杀!”
闽国的统治在呼罗珊颇为得人心,听着刑部官员的宣判,下面来来往往的商人,不少人都跟着破口大骂,杀机腾腾的杀字出口,鬼头大刀闪电一般落下,人头飞舞,血溅三尺。
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借着闽国官僚扩编,这些年逐渐可以与闽王抗衡的关东世家集团,至此烟消云散。
一批官员被处死,没过多久,大理寺就又押运来一批,这一次,最边角一个女人倒是尤为引人注目。
二八芳龄,豆蔻般的年华,姣好的如玉容颜,哪怕上刑场受斩,居然也是穿着华贵的宫廷样式低胸襦裙,绳索残虐的在犹如蝴蝶彩翼那样的丝绸衣袖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将一对窈窕玉璧死死捆绑在背后。
典型的黑都手法,让风华绝代的佳人不得不将饱满浑圆的峰峦高高挺起,残酷的刑罚下,背绑着双手的美人却依旧婉约的低着头,莲步轻舞,襦裙摇曳的被刽子手呵斥着缓缓走向邢台,优雅的跪下,俯首待斩。
一股无比凄婉的气氛流露出来。
“是崔莺莺小姐!”
这一回,却是在下方观刑的人群中引起了阵阵骚动,有的书生,富商甚至挤到了,不可思议的对着上方大声嚷着:“大人,不会是弄错了吧?”
“崔莺莺小姐不可能谋逆的,还请大人详查啊!”
崔莺莺可是京师有名的才女,哪怕在波西斯,仰慕她的人依旧大有人在,一声声呼喊中,甚至人群都变得有些沸腾,面对如此嘈杂,刑部监斩官也不得不一面命令警察部队向前挺近,维护住刑场秩序,一面扯着嗓子高升喊着。
“大家不要吵了,大理寺不会冤枉任何一人,人犯崔莺莺乃是自己主动投案,承认自己的罪行,证据确凿,才被依律判处斩首的!”
监斩官的话,让骚动的人群都忍不住呆了呆,最后,人们的眼神又是不可思议的汇聚在了这位京师才女身上。
此时,崔莺莺也终于抬起了头,将她精细而恬淡的脸庞展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没错,妾身的确身犯律法,按律当斩,大闽律法神圣而不可侵犯,妾身死不足惜,请大家勿要为妾身为念,切记切记。”
这回,法场前终于沉默了。
眼看着骚乱平息,监斩官又恢复了冷酷无情,眺望了一眼日头,选即将火签令牌丢了出去。
“斩!”
最后留恋的注视了一眼周围世界,崔莺莺婉约的垂下了头,灿若寒星的美眸紧紧的闭了上,下一刻,身材魁梧的刽子手狰狞的劈砍下了鬼头大刀,呼啸的风声过后,一颗玲珑螓首翻滚着飞了出去。
不少文人士子哀叹着一代才女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谢幕,真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首,另一头,一只拳头却是狠狠地砸在了栏杆上。
刑部大牢紧紧与刑场一街之隔,毕竟曾经是朝廷大员,宰相,监禁崔道融与胡显的地方也不是地牢,而是三层刑部小楼之上,眼看着这一幕,崔道融砸的窗框都是嗡嗡作响。
崔莺莺是他侄女,这之前崔莺莺不下数次劝告他不要妄图擅权,与闽王对抗,清河崔家长房中,就数这个侄女与自己不对付,怎么也想不到最后这个侄女竟然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否定自己。
也不知道恼恨侄女对自己失败的嘲讽,还是痛惜侄女的死,崔道融像个发狂了的野兽一般,不断捶打着窗棂咣咣作响,连狱卒都给招来了,离得远远的警惕的望着他。
看着他发狂了许久,对面另一座监牢中的难友,鸾台右侍郎胡显感慨的长叹一声,劝阻道:“崔大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小人,你还敢说!”
一听到胡显的声音,崔道融又是将全副怒火发泄了过去,猛地扑倒了搁在两人之间过道前的栏杆上,已经瘦了不少的脸颊暴怒的对着胡显嘶吼了过去。
“阵前变节,如果不是你这小人,同僚们据理力争,何以被定为谋反大案?如果不是你这小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被抄家灭族,你这小人,不得好死!”
“怪我?”
一句话却把胡显的火气也给点了起来,同样扑到了栏杆上,胡显也是火冒三丈的指着崔道融鼻子骂道:“你以为不是我你们就能成功,你以为这些年你拉帮结伙闽王他老人家就没看到?老夫沦落到此境界,完全是你拖累的,一切都怪你!”
“外面那些人也是因为你而死的,因为你的野心,老匹夫!”
两双眼睛都是赤红的瞪在了一起,两个五旬老汉气喘如野兽一般各不相让,眼中满满都是仇恨。
眼看两个朝廷重犯变成了斗鸡眼,似乎没什么大事了,几个狱卒又是赶忙的退了回去,还把两人监牢间的走廊门给关了起来。
毕竟两个重犯都曾官至宰相,知道的帝国机密可不少,他们两个闲言碎语冒出几句话,也许就给狱卒们招来杀身之祸,久在刑部,狱卒们可是机灵得很。
也幸亏他们走得早。
对峙了没一会,胡显忽然无趣的又是坐了回去。喘着粗气,崔道融同样瘫坐在了地上,好一会,胡显忽然感慨而又苦闷的又把头贴在了窗棂上,对着满是疲惫的崔道融叹息着说道。
“崔兄,闽王其实什么都知道。”
“那天你们走后,黑都的人就上门了,闽王亲自来找我!”
“什么?怎么可能?”
不可置信中,崔道融又是弹跳而起,猛地抓到了监牢栏杆上,一双眼睛牛眼一般等着胡显,在他凝重的目光中,胡显无奈的点了点头。
“看在王妃茜儿的面子上,闽王给我两条路,要么老夫承认谋反,要么胡家全族也卷入谋反案,闽王早就在你们中埋下了钉子,为了处置尔等也是早已经蓄谋已久,不论如何,你们也不可能成功的!”
“要是你处在老夫的位置上,崔兄,你如何选择?”
没有回答,崔道融直接瘫软的坐了回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一分一毫都在闽王计算之中。
胡显说的真没错,李捷早就虎视眈眈的盯着愈发膨胀而又野心勃勃的关东世家几年了。
曾经让李捷痛彻心扉的曲女城叛乱,就是由野心抬头的世家门阀挑起,让闽国死伤狼藉差点的丧国之痛,这一次,就在李捷西望,气吞万里如虎时候,如果再不吸取这个教训清理干净背后不受控制的势力,他就不配做这个闽王了。
前朝杨玄感谋反,今朝曲女城之乱,两大血淋淋的教训了!
回想着那天闽王阴沉的面容,胡显依旧不寒而栗,叹息的坐到了墙边。对他们这些高官,闽国照顾的倒是很周到,半新的褥子,还有酒菜,端起酒壶,胡显昂头就往自己喉咙里灌起了浓郁的烈酒来。
瘫软在地上好一会,崔道融却忽然神经质一样咯咯的笑了起来。
“呵呵,哈哈哈哈。”
“老崔,你没事吧?”
听着诡异的笑声,还以为崔道融得了失心疯,丢下酒壶,胡显又是急切的趴在了窗边问道。
笑声不止,崔道融却是昂起头,自嘲的摇头叹息道:“老夫输得不冤啊。”
“闽王何等人也?他一手缔造的如此大闽国,老夫却拿他与那些二代,三代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君主相提并论,老夫输的不冤啊!”
终于彻底看开了,一面感慨的说着,一面崔道融笑中带泪,也是在端起了酒壶,对着对面胡显晃了晃,心灰意冷的说道:“愿我大闽千秋万代,泽被天下。”
“干,崔兄。”
胡显也是失意的晃了晃酒壶,拿出唐人的豪迈来,两个失败者相对着长袖掩面痛快的畅饮起来。
一壶酒刚刚饮完,方才紧闭没多久的外牢门却是被推了开,两个禁军先行冲了进来,然后是个头戴毡帽,身穿褚袍,白面无须的宦官慢条斯理的走了进来。
“斯公公!”
毕竟还怀一线生机,胡显急迫的站起身来把这牢门,激动期待的叫着,另一头,经历了这么多天过堂,以自己名义不知道拉多少人下水,早已经看开了的崔道融亦是满面轻松的站了起来。
“老夫大限到了,能有劳斯公公想送,不胜荣幸啊。”
“呵呵,崔大人言重了。”
摇头晃脑的,一直跟随在李捷身边的亲信宦官斯婆罗提陀则是满面笑意的从衣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浮尘夹在胳膊肘中,怪声乖掉的说着:“两位大人,咱们还是先公事公办,闽王有旨,鸾台右侍郎胡显,鸾台散骑常侍崔道融接旨。”
“臣等跪迎闽王圣喻!”